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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297 宣言有时会让争端和平解决，这要追溯到可被称为“回应宣言”（counter-manifestos）的东西。如果说宣言等同于原告在诉讼中的投诉，那么回应宣言则等同于被告应诉文件中的应答。正如应答可以产生和解一样，通过澄清争议条款，回应宣言给予了各国解决潜在分歧的机会。例如，一方可能会道歉或提供赔偿，而不是诉诸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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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299 在1790年努特卡危机（Nootka Crisis）期间，西班牙俘获了它宣称的正在侵占其太平洋西北部领土的几艘英国船只。针对此次捕获行动，英国以向议会两院发表国王咨文的形式发布宣言，威胁发动战争。[49]通过一系列回应宣言，西班牙慢慢做出了让步。[50]虽然它否认英国有权与西属美洲进行直接贸易，并声称自己有权使用武力来保护其诉求，但它同意归还这些船只。危机最终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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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01 当回应宣言没有带来和解时，它们仍然可以作为针对另一个主权者提供的正当战争理由的反驳意见，也可以作为所有反诉的声明。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子是，1672荷兰议会的回应宣言分为两栏。左栏以“英国宣言”为题，重印了英国对荷兰的宣战书；右栏以“回应”（ANSWER）为题，包含了对英国每项指控的逐点反驳。例如，左栏复述了一项英国人的指控，即它为了解放荷兰糖厂的奴隶而在西印度群岛进行干预——“让那块殖民地上的所有我国国民都得到自由”；右栏回应说：真正的原因是遏制荷兰的贸易，并“尽一切可能的手段摧毁我们的殖民地”。[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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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03 发布战争宣言的目的是进行广泛的宣传，以传播到那些被号召支付战争费用和被号召参加战斗的人群当中。他们的观众还包括外国中立的力量、盟友、敌人及其精英群体。随着传播文字的技术变革，战争宣言的宣传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中世纪的战争宣言是手抄的并在乡村地区宣传，人们经常在那里对着聚集的人群大声宣读。1340年，英国国王爱德华三世（King Edward Ⅲ of England）下令将他与法国开战的理由“固定在教堂门口和其他公共场所，从而可以明确地通知所有人”。[52]但随着印刷机的出现和识字率不断提高，战争宣言被印刷出来并最终作为小册子出售给欧洲公众。[53]一些保存下来的宣言仍然有价格标签。1719年路易十五（Louis ⅩⅤ）对西班牙的宣战书随同战争宣言，售价为6便士。[54]18世纪，随着报纸大量发行，战争宣言作为专题被刊发在每天的报纸上。[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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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05 战争宣言的风格根据主权者的政治战略、争端性质和作者的不同而有所差异。有些是恶毒攻击且针对个人，另一些则是语气平和且符合逻辑。法律上最严谨且最令人叹服的宣言往往极其乏味。莱布尼茨的冗长宣言具有律师抗诉的所有魅力。他的观点是，法国人迫使西班牙垂死的国王改变自己的意志，对他施加了不适当的影响。他这样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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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07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法国的支持者在已故国王将要去世时，以他的名义在马德里皇宫里立下了一项遗嘱，在其第十七条中，他们让他解释了《比利牛斯条约》（Treaty of Pyrenees）及与玛丽亚·特雷莎女王（Queen Maria Theresa）的婚姻合同，以及插入其中的放弃声明，这违背了人们对其的一贯理解；仿佛这种放弃的目的只不过是阻止两颗皇冠结合在一起戴在一个人头上而已。[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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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11 19世纪和20世纪，各国继续发表战争宣言，尽管“宣言”一词变得不太常见。无论它们被称为什么，主权者总是急于通过提供理由来证明自己拥有使用武力的权利，以便把自己与流氓分子区别开来。正如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Gustavus Aldophus）的战争宣言开头所写的那样，“当我们谈论战争时，首先要提出的问题是，它正义与否”。[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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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13 “正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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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15 尽管主权国家非常重视战争宣言，但我们要考虑是否应该这么做。难道我们不应该怀疑这些文件？毕竟，这些文件是主权者用来向其臣民兜售战争的宣传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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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17 当然，如果认为每一份宣言都是关于主权者为何决定发动战争的准确声明，那就太天真了。有些是，有些则不是。很难知道决定战争的人心中究竟是作何考虑。但是战争宣言的价值与它们可能或不可能揭示主权者的内心世界没有多大关系。宣言之所以很重要，正因为它们是宣传。宣传的功能是说服。因此，我们可以通过研究宣传机构说服人们的理由来判断什么样的理由通常具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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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19 尽管如此，战争宣言对于理解旧世界秩序下的战争却没有多少研究价值，因为对其研究很少，而且都不是英文的。[58]战争宣言之所以被历史学家忽视了，部分原因在于它们很难找到。幸存下来的副本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图书馆中，并以许多不同的语言出版。为了更多地了解主权者参战时提出的法律诉求，我们自己汇编了战争宣言集。宣言集中包含400多份战争宣言，时间跨度为从15世纪末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拉丁语、英语、法语、德语、奥斯曼土耳其语、荷兰语、葡萄牙语和古汉语等多种语言发布。这个集子让我们窥见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发动战争的理由在今天看来是荒唐透顶的，但在当时却被认为是完全合法的。[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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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21 例如，马克西米利安的战争宣言证明了对法国的 战争是正当的，因为查尔斯夺走了他的妻子——不过，不可否认，这是我们的集子中唯一一份以夺妻之恨作为发动战争理由的文件。其他的战争宣言很少以好色作为错误行为来指控敌人，它们通常包含对敌人犯下不止一种错误行为的指控。其中包括自卫（69%的宣言）、执行条约义务（47%）、获得侵权伤害赔偿（42%）、违反战争法或国际法（35%）、阻止破坏均势（33%）、执行继承法和其他世袭权（30%）、保护贸易利益（19%）、人道主义考虑（17%）、保护某国人民宗教自由（15%）、保护外交关系（14%）、捍卫“真正的信仰”（true religion）（13%）、寻求独立（6%）、收债（4%）和捍卫传教权利（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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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23 自卫是战争的主要原因并不令人惊讶，但其他许多理由表明，当时是一个与我们当前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纠正侵权伤害、收债、保护贸易利益、捍卫各种宗教利益：在今天，这些理由中没有一条被视为可接受的发动战争的理由。但也存在发动战争的理由惊人相似的情况。一般而言，我们倾向于认为人道主义干预是最近才出现的。但正如上面的统计所表明的那样，在我们考察的从15世纪末到20世纪中期的全部战争宣言中，足足有17%包含了人道主义理由。例如，弥尔顿声称，与西班牙的战争是正义的，部分原因是征服者的残暴。[61]军舰应该被“用来为英国人以及可怜的印第安人报仇雪恨，在那些地方，他们遭受西班牙人如此不公正、如此残酷地对待，而且经常流血牺牲”。[62]泰迪·罗斯福（Teddy Roosevelt）为美国入侵古巴辩护，理由是“那里偶尔发生如此大规模、如此恐怖的罪行，以至于我们怀疑，无论这是不是我们要为之努力的明确责任，我们至少要表明对这些行为的不赞成，以及我们对因这些行为而遭受痛苦的人们的同情”。[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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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25 在阅读战争宣言时，我们需要牢记，主权者所采取的最佳策略是遵循律师界的古老格言：“当法律对你有利时，多强调法律；当事实对你有利时，多强调事实；当法律和事实都对你不利时，敲桌子把水搅浑。”从这些战争宣言中我们可以看到，主权者在有正当理由时，就将理由解释得很明白。当他们有证据支持自己的诉求时，就将证据罗列得细致且面面俱到。当既没有正当理由又没有事实依据时，很显然，他们通过采取随意侮辱和转移话题的办法来把水搅浑，从修辞上来讲，这与律师敲桌子把水搅浑异曲同工。但是所有宣言的作用——无论价值如何——都是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认为这些行为是对错误行为的正当回应。主权者不可能随便找一个理由就开战，战争的发动必须被冠以正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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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27 国际法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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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29 战争宣言彰显了旧世界秩序的另一个重要特征：违反国际法不仅是一种投诉的理由，它们是战争的正义理由。我们汇编的集子中，足足有47%的战争宣言将对方破坏条约义务作为发动战争的理由，35%的战争宣言将对方破坏战争法或国际法作为发动战争的理由。此外，一些宣言将侵犯习惯国际法（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保护的权利作为发动战争的理由，其中包括自卫（69%）、贸易利益（19%）和外交关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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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31 美国宪法的制定者们深知这一点。他们是瓦特尔的亲密学生。[64]瓦特尔追随格劳秀斯，声称违反国际法是战争的正义理由。[65]事实上，制宪者们正是围绕这一关切制定了他们的新宪法。在制宪会议上，詹姆斯·麦迪逊宣称，任何一个为新的国家政府制订的计划都必须“防止那些违反国际法和违反条约的行为，否则必定会让我们卷入对外战争的灾难”。[66]基于这一原因，新宪法宣布，条约是“全国之最高法律”，即使这意味着条约凌驾于各州宪法或法律上，各州法官也必须执行。[67]制宪者担心违反国家政府签订的条约会招致合法的军事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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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33 在现时代，观察人士怀疑，在没有警察强制的情况下，国际法是否真的是法律（我们将在第十六章中回到这个问题）。这样的怀疑十分正常。[68]在当时，很少有人认识到这个问题是如此令人烦恼，部分原因在于它太新颖了。在旧世界秩序中，国际法不需要警察强制执行。国际法是由非常现实的战争威胁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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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35 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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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37 对历史有一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征服造成了世界版图无数次的重绘。我们简要回顾一下欧洲历史上的著名征服。曾说过名言“我来，我看见，我征服”（“veni，vidi，vici”）的恺撒大帝（Julius Caesar），在公元前47年泽拉战役（Battle of Zela）后，完成了罗马自公元前58年开始的对高卢的征服。然后，公元410年，西哥特人征服了罗马城，这场征服让圣·杰罗姆（Saint Jerome）不禁悲叹：“啜泣让我口不能言。看哪，征服了世界的这座城，也被征服了。”[69]756年，法兰克国王丕平（Pepin the Short）征服了伦巴第人位于意大利的领土，并将它们作为新的“教宗国”献给教宗。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征服了德国北部的撒克逊人，并于公元800年被教宗加冕为“罗马皇帝”。1066年，诺曼底公爵威廉（William，Duke of Normandy）征服了英格兰。1453年，穆罕默德大帝（Mehmet the Great）在征服了君士坦丁堡之后，终于摧毁了罗马帝国。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Ferdinand and Isabella）于1492年通过吞并格拉纳达，从摩尔人那里完成了西班牙的统一（Reconquista）。奥利弗·克伦威尔和他的新模范军在17世纪中叶征服了爱尔兰。几年之后，在1658年特别寒冷的冬季里，瑞典查理十世（Charles Ⅹ）派遣军队从日德兰半岛横渡贝尔特海峡（March Across the Belts）到达西兰岛，征服了丹麦-挪威的一半。将恺撒大帝的“我看见，我征服”作为座右铭的路易十四（Louis ⅩⅠⅤ）占领了斯特拉斯堡——斯特拉斯堡现在是欧盟的三个“首都”之一（另外两个是卢森堡和布鲁塞尔）以及欧洲议会（European Parliament）和欧洲人权法院（European Court of Human Rights）的所在地。但随后，1681年，它就成为一座位于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边界上具有战略地位的城市。1703年，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征服了瑞典的一部分，在那里他建立了俄国新首都圣彼得堡。1740年，普鲁士腓特烈大帝征服了西里西亚。在19世纪头十年的拿破仑战争中，拿破仑征服了西班牙、意大利、荷兰和中欧大部分地区。1871年，威廉一世（Kaiser WilhelmⅠ）和奥托·冯·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领导的普鲁士在普法战争中夺回了斯特拉斯堡，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再次输给法国，而后在1940年又重新夺回了它，最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彻底失去了它。诸如此类的征服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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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39 正因为战争是实现正义不可或缺的工具，征服在旧世界秩序中非常普遍。当时，任何主权者如果要求对被侵犯权利做出补偿，但没有得到补偿的话，法律允许他通过暴力获得补偿。战争宣言的功能是解释战争的法律基础。主权者有权通过战争获得哪些赔偿，取决于哪些权利存在争议。由于导致战争发生的权利争夺有许多涉及领土争端，因此受害者有权获得领土补偿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因此，通过允许使用暴力来加强权利，旧世界秩序使征服行为合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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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41 征服意味着在战争中夺取和控制领土。[70]而且，主权者通过军事力量赢得了什么，它就合法地拥有这些东西。[71]因此，征服起到了对伤害的补偿作用，而这种伤害可能首先证明了战争的正当理由。在旧世界秩序中，当领土在战争中被占领后，占领者自动继承了前一个主权者的所有合法权利。[72]可以说，征服者取代了被征服者的位置，以往统治者能做的事情，新的统治者现在都可以做。同样，新的主权者成为以往主权者所有财产的所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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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43 对征服者来说，最有价值的可能是控制被征服领土的法律体系。作为新的主权者，征服者可以向被征服领土任命自己的统治者、行政官员和法官，从而控制该族群生活的规则。通过指派国家官僚机构，征服者能够向当地人口征税，征收进出口关税，并出售从事商业活动的许可证。在16世纪晚期，葡萄牙的印度总督地（Estado da Índia）——葡萄牙在印度占领的殖民地——的大部分收入来自亚洲贸易许可，而不是购买和销售香料。[73]主权还带来了人力，包括征召士兵参加未来战争的权利。领土不是简单的土地，它还是潜在的士兵居住的土地，他们可以为现有军队进行未来征服提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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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14345 征服不同于占领——就像今天一样。[74]在征服情势下，征服者主张主权：永久统治被征服人口的最高权力。占领者不是这样。他们要求某些统治权力——维持法律和秩序所绝对必需的权力——但他们的权威是暂时的且是有限的。在1870～1871年普法战争期间，德国军队入侵巴黎并控制了人口。但德国并没有征服法国甚至巴黎。“Arc de Triomphe”并没有成为“Triumphbogen”[75]，巴黎人也没有被迫宣誓效忠德国皇帝，而《普鲁士民法典》（Prussian Civil Code）并没有取代《拿破仑法典》（Napoleonic Code）。德国只是占领了这个城市，却没有主张对它拥有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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