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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内没有认识到,在旧世界秩序中,公正义务是被如此严肃地对待,哪怕是表现出一点偏袒的样子,政治家也会深感不安。事实上,当杰斐逊在6月5日严厉批评了热内使用美国港口之后,他试图以善意的结语来缓和其信件中的严肃口吻。“您在信中所表达的贵国对我国的友谊和拥护的保证,使我们由衷地感到高兴,我们也同样真诚地表达我国对贵国的友谊和拥护,”杰斐逊写道,“没有人比我更热切地希望,这种局面能够长久而坚定地持续下去。”[36]然而,司法部长认为,这些安慰性情绪过于同情法国了。“如果我代表我自己,作为一个个体,我应该同样真诚地同意最后一条。但是,”他继续说道,“我不得不相信,抛开情感上的互惠,保持中立态度更符合我国利益。”[37]杰斐逊这样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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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旧世界秩序对歧视原则有不同规定,法国外交部给予热内的最初指示也就失去了意义。法国想要获得除战争外的一切援助,但当时这种援助并不存在。美国向法国提供任何偏袒性的支持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宣战借口(casus belli),都有可能被视为一个导致军事反应的交战行为。吉伦特派应该意识到,美国政府不会让它的领土被用来招募起义军以煽动叛乱。以这种方式援助法国是对英国和西班牙的一种战争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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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也不能提前偿还其欠法国债务。即使美国能够筹措剩下的300万美元,过早还清债务也会违背公正义务,并损害其中立性。[38]热内未能完成使命,不是因为他外交上不成熟,而是因为他遭遇了更强大的力量——旧世界秩序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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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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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杰斐逊直截了当地下达命令要阻止他,但热内并没有收敛。除了组织暴动性的探险队前往肯塔基之外,他在费城的港口装备了另一艘私掠船,重新命名它为“拉帕蒂特民主号”(La Petite Democrate),将其装配的大炮由4门增加到14门,招募了120名船员,其中包括一些美国公民。美国政府直到一个月后才发现了这种在自己首都心脏地带的公然挑衅行为,这是美国政府软弱的表现。[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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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总统收到消息后,下令进行调查。当调查证实了这一报告内容后,宾夕法尼亚州州务卿亚历山大·达拉斯(Alexander Dallas)命令热内不要让“拉帕蒂特民主号”离开港口。尽管他和热内的关系很友好,但热内却被激怒了。他声称自己有权在美国港口装备捕获船,并把它们派到海上去。他接着也这样做了。但后来,他发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觉得厚颜无耻的威胁。他告诉达拉斯,他将“不服从总统的指令而交由人民来裁决”。[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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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总统失去了耐心。他不能允许法国大使利用自己的选民来威胁自己。热内必须离开。杰斐逊搜集了许多热内的不当言行并附上了证明文件,然后寄给了法国政府,要求将他召回。法国政府欣然应允。这不仅是因为法国政府依旧希望得到来自美国的帮助,还因为热内是吉伦特派成员,而这一派已经被由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Robespierre)领导的更为激进的雅各宾派(Jacobins)所取代。为了证明这次召回的合理性,雅各宾派指控热内是一名对法国不够忠诚的英国特工。[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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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内并没有愚蠢到在恐怖最高潮的时候回到法国。他留在了美国,不久就与纽约州州长乔治·克林顿(George Clinton)的女儿结了婚。热内退出了公众视野,在距离奥尔巴尼三英里的哈德逊河沿岸定居下来,成为一个农民绅士。[42]在空暇之余,他梦想着发明新东西,比如一个带有稳定器和方向舵的雪茄形状的氢气球,他在1832年出版的一本书中对其做了详细描述。[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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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内的发明是异想天开,这一点不足为奇,因为这些设想建立在对物理学定律完全错误理解的基础上。“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事实,试图证明这些假设是正确的,却徒劳无功,”一位书评作者写道,“它们就……相当于证明二加二等于五。”[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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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立者的权利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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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一些学者的说法,古希腊和古罗马不承认战争中的中立。[45]古代城邦国家要么是盟友,要么是敌人,没有中间地带。例如,这些学者指出,希腊语和拉丁语没有“中立”这个词。意大利语“Amici”(朋友)和拉丁语“socii”(朋友)都是盟友的意思,而不是中立者。无论古代国际法是否承认战争中的中立,旧世界秩序确实承认中立。实际上,到18世纪,各国发展出了一套丰富且详细的规则来规范那些希望在战争中置身事外的国家的行为,其中许多是由像瓦特尔这样的著名法学权威在法律论文中论述的,并且后来被编纂进了1907年的《海牙第五公约》(the fifth Hague Convention)。[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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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规则并不是简单地说各国可以选择中立,它们也赋予了国家许多宝贵的权利。最重要的是,任何国家都不能被强迫与另一个国家并肩作战,当然,前提是它事先没有同意建立军事联盟。此外,中立国家的领土是不可侵犯的。敌对方可以在彼此土地上作战,也可以在公海上作战,但中立国的领土是禁区。在中立领土上征募士兵也是被禁止的,这就是为什么热内的活动严重侵犯了美国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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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立的好处还不止于此。中立者也有与交战方进行贸易的权利,贸易并没有损害中立性。因此,英国不能且也没有抱怨美国向法国出售商品,即使法国及其殖民地会因没有美国出售的农产品而陷入饥荒。通过确保中立者与交战方进行贸易的权利,旧世界秩序将战争对经济的破坏降到了最低。当战争爆发时,经济不会停止运行,世界将继续保持商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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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权利的出现,责任也随之而来。公民热内事件表明,中立者应该绝对公正,除非有明确的协议,否则禁止他们歧视交战方。正如瓦特尔所言,“一个中立且公正的国家,不应因为一方正与另一方产生争执,而拒绝为其提供它给予另一方的东西”。[47]杰斐逊在他6月17日写给热内的信中完整地引用了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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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正的义务不仅仅是一项技术性的法律规则。它体现了格劳秀斯的基本论点——赋予杀人许可权的理由——任何局外人都无法够判断战争的正义性。公正的义务也不只是禁止非交战方公然参加战斗。通过要求中立者平等对待交战双方,公正的义务排除了经济制裁的可能性。如果中立者与一方进行贸易而将另一方排除在外,那么中立方的身份——用法律术语来说就是“双方共同的朋友”——就会变成一个共同参战国,一个贸易同盟。瓦特尔明确指出了中立性丧失的逻辑。“但是,如果仅仅因为一方与另一方交战,它希望偏袒后者而拒绝前者,那就背离了严格中立的路线。”[48]尽管中立方没有开火,但贸易歧视是一种战争行为,是一种允许另一方用武力来对其加以回应的战争行为。[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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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历史记录显示,到18世纪末,严格的公正原则被严格遵守着。当代经济制裁的权威研究者不无困惑地指出:“仅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们才对这一观点给予了广泛的关注,认为这是一项独立政策,即经济制裁可以取代武装敌对行动。”[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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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评论给人的印象是,经济制裁姗姗来迟是由于缺乏想象力,似乎限制中立者的贸易行为是一种新的治国方略,必须在付诸实践之前凭空想象出来。但是,经济制裁的姗姗来迟是完全可以解释的:因为旧世界秩序不允许非交战方强制实施经济制裁。对于一个中立者来说,对一个交战方实施贸易制裁将会违反自己的公正义务,这是一种许可对方对自己发动战争的错误。在今天没有意义的东西在旧世界秩序中却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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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某些国家来说,中立的严厉性是一种束缚,严重限制了它们帮助朋友的自由——除非它们想要战争。然而,对其他人来说,这些对中立方的要求极大地解放了自己的束缚。因为法律赋予了他们最需要的东西:一个借口。拒绝帮助一方并非声明该方所进行的事业具有非正义性——它仅仅是遵守规则。因此,杰斐逊可以通过引用瓦特尔的观点来否定热内的请求。从他那财政拮据、军事孱弱的政府的角度来看,拒绝法国租借港口用于装备私掠船或加快偿还法国债务的法律障碍并不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限制,反而是一种巨大的解脱。中立也带来了格劳秀斯思想所排除的东西——帮助盟友但不让本国卷入战争的能力,也就是保持处于和平状态的能力,以及与冲突双方进行贸易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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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热内被任命为法国驻美公使前不久,他曾写过一份报告,建议将“大使”替换为共和党人更倾向的“公使”。参见 Harry Ammon,The Genet Mission (New York:W. W. Norton,197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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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尽管法国的反革命分子在普鲁士集结,威胁要发动袭击并将革命者赶下台,但威胁并不大。因为,一方面武装流亡分子的人数仅为2万。另一方面,革命者关于战争的解放潜力的观点发挥了更大的作用:这不仅被法国宣战的理由证明,还被这一事实证明,即法国进攻的是奥地利,而不是反革命分子聚集的普鲁士。参见David A. Bell,The First Total War:Napoleon’s Europe and the Birth of Warfare as We Know It (New York:Houghton Mifflin,2007),110-11,114-19,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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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引自“Editorial Note:The Recall of Edmond Charles Genet,” in PTJ,Vol. 26,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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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Thomas Paine to George Washington,May 1,1790,Thomas Paine National Historical Association,http://www.thomaspaine.org/letters/george-washington/to-his-excellency-george-washington-may-179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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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Ammon,The Genet Mission,2-3;Stanley Elkins and Eric McKitrick,The Age of Federalis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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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mmon,The Genet Mission,5-9,17;Elkins and McKitrick,The Age of Federalism,3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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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lkins and McKitrick,The Age of Federalism,3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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