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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米亚议会组织了一场独立公投。乌克兰宪法法院宣布这场精心策划的公投违宪,但公投仍继续进行。[4]不出所料,投票结果压倒性地支持独立。3月17日,克里米亚最高议会宣布克里米亚共和国独立。随后,克里米亚共和国宣布放弃独立,并请求加入俄罗斯。[5]俄罗斯总统普京同意了这一请求。[6]其他国家的反应是怀疑,接着是愤怒。然而,没有哪个国家会使用武力来扭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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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宣称,接管克里米亚的目的是“确保克里米亚人民自由表达自己意愿的适当条件”。[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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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件似乎表明,非法化战争失败了。《非战公约》的签署被认为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征服曾经是一个国家确立合法权利的必要手段,但现在却变成了一种错误行为,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变成了犯罪。事实上,具有极大讽刺意味的是,克里米亚正是二战期间盟国最终达成后来成为《联合国宪章》的协议的地方。当时,罗斯福总统宣布,这份文件将标志着“所有战争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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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罗斯福的预言并没有错。如果我们从更广泛的历史角度来看待克里米亚事件,最值得注意的不是它发生了。最值得注意的是,此类事件很少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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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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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要看看在漫长的时间里,国家行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需要考察在军事冲突中获取领土的情况有多普遍?更重要的是,自宣布战争非法以来,战争发生的频率经历了怎样的变化?要回答它们,仅举几个备受瞩目的例子是不够的(挑选能为己所用的例子的诱惑太大了)。我们必须研究1928年《非战公约》签订前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所有已知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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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一个松散的政治科学家团队已经收集了全面的数据以对战争进行研究。他们还刻意给这一项目取了一个直白的名称——“战争相关因素”(Correlates of War),其数据集包罗万象,从“军事化的国际争端”到“世界宗教数据”再到“双边贸易”等。最重要的是,它包含了大量关于“领土变化”的数据——从1816年到2014年国家间每一次领土交换记录,总计超过800个条目。[8]这些数据集跟踪哪个国家赢得了领土、哪个国家失去了领土、转让领土的面积、该领土上的人口规模,以及转让时是否存在军事冲突。它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军事冲突数据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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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是最好的数据集也不完美,“战争相关因素”也不例外。[9]这个数据集中,一个多世纪以前发生的事件的信息并不总是可靠的。例如,1816年盎格鲁-廓尔喀战争(Anglo-Gorkha War)结束时,英国从尼泊尔手中夺取了布德沃尔(Butwal)和周边地区,很难确定当时有多少人口和领土被转让。“战争相关因素”数据集不包含对这场冲突造成的人口转让的估计,它只列出了一平方公里的领土转让——肯定被大大低估了。这种信息不可靠的问题在数据集覆盖的早先时期表现得最为明显,因为关于这些数据集的精确信息更难获得。[10](这实际上使我们更难证明自己的观点,即通过军事冲突夺取领土的情况已经减少,因为它人为地减少了《非战公约》签订前的数据中征服的数量和规模。)简而言之,数据集提供了一幅全景图:战争信息一览无余,因而对我们的研究目的而言是非常宝贵的,但某些案例缺乏细节,特别是当我们回顾更为久远的过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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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研究“战争相关因素”数据开始,但我们并没有止步于此。通过观察军事冲突期间发生的领土变化,我们缩小了数据集的范围,排除了数百项和平进行而非军事行动导致的领土转让的数据。为此,对于“战争相关因素”数据集中编为“征服”(领土转让“以最低限度的武力进行,没有遇到有组织的军事抵抗”的情况)的类别,我们还补充了案例。我们对数据进行筛选后,总共剩下了254个可能被归类为征服的领土变化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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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18名才华横溢的耶鲁大学法学院学生的帮助下,我们合作用了一年多时间深入研究这254个案例,探究以下问题:干预行动是否由多国组织(如联合国、北约和国联)实施的,或者是否得到了多国组织的批准;获得领土的国家是否是占领(对被占领土不主张主权)而非征服领土;最后,领土变化是否是国家独立的结果。如果符合上述情况,那么我们就认为该领土改变不是征服。因此,如果一个国家解体为独立的单元(例如,1991年苏联解体),那么它的解体就不是征服;但如果一个国家的领土被另一个或多个国家占领(例如,从奥斯曼帝国夺取的大部分领土),那么它的解体就是征服。我们把另一种情况下的领土变化也排除在“征服”之外,即如果它只是对先前未被承认的被占领土的收复——也就是说,当A国夺回了曾被B国占领但从未获得其他国家承认因而其主权从未被转让的领土,那么这种情况就不属于“征服”。例如,1945年中国从日本手中夺回东北地区,就没有被记录为征服,因为1931年日本的最初占领没有得到其他国家的广泛承认。换句话说,中国没有征服日本领土,只是重新收回了国际社会一直认为是属于中国的领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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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数据的话题说得够多了。254个领土变更案例告诉了我们什么?它们告诉我们一件既令人震惊又令人惊讶的事情:曾经普遍存在的征服,几乎消失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转折点发生在我们熟悉的1928年,当时全世界都聚在一起宣布战争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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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生一次到一千年一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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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集显示,从1816年开始记录到1928年《非战公约》签署,平均每10个月就有一次征服(每年1.21次)。换句话说,在这段时期内,在任何一年里,一个国家成为征服受害者的平均概率为1.33%。[12]这些似乎是很小的概率。但事实并非如此:一个每年有1.33%被征服概率的国家,在普通人一生的时间里就会在战争中失去领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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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征战规模都不小。在此期间,平均每年被征服的领土面积为295486平方公里。也就是说,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每年被征服的领土面积大致相当于11个克里米亚。[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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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些数字令人震惊,但它们与格劳秀斯帮助建立的法律秩序是一致的——几百年来,这种法律秩序管理着国家行为。战争就是用来解决国家间争端的机制。当争端出现时(这是常有的事),国家诉诸战争寻求赔偿。这种补偿通常以土地的形式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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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旧世界秩序结束时,国家间行为方式几乎没有变化。在《非战公约》生效后的20年里,即1929~1948年,平均每年征服的次数保持稳定——每年1.15次或者说每10个月1次。在《非战公约》批准后的20年中,平均每年被征服的领土面积为240739平方公里,与之前113年中每年295486平方公里相差不大。由于更多的被征服领土由国家而不是非国家实体控制,因此,在这段时期内,每个国家在1年时间里有1.8%的概率成为征服的受害者,相比之下,之前阶段的概率是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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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再次确认、巩固和制度化了始于1928年的变革。因此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我们才看到征服数量的明显下降。征服数量的确在急剧下降:当混乱局面平息下来,联合国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平均每年征服的次数急剧下降到0.26次,或者每4年1次(确切地说是每3.9年1次)。被征服领土的平均面积也在下降,每年只有14950平方公里。考虑到这段时期内国家数量增加,从1949年起,一个国家在每年遭受征服的可能性从1.33%骤降至0.17%。还记得我们的估计吗?1928年以前,平均每个国家在一个人一生的时间里被征服一次;1948年以后,一个国家遭受征服的概率从一生一次下降到一千年一两次。[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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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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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数据所反映的情况似乎并不完全倾向于将1928年确定为国际法律秩序转变的一个重要时刻。如果我们只看征服频率的话,那么各国宣布战争非法似乎不过是繁忙的征服之路上的一个减速带。直到1948年,在一场造成7000万人死亡的战争之后,征服频率才决定性地下降——这反映了1945年后建立的新国际制度,或许还有同时出现的核武器带来的影响。如果说1928年是个减速带,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个停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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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还不是全部。是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征服。但当二战真的结束征服的时候,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征服并没有恰好停止。先前对大量领土的征服被推翻了。也就是说,大片在战争结束前被占领的土地被归还给了最初拥有它的国家。但更令人吃惊的事实是,归还的不仅仅是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开始后被占领的领土。相反,这种逆转可以追溯到战争爆发前十多年的某一年。那一年是192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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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一下,在倡导《非战公约》时,萨尔蒙·莱文森曾承诺,一个国家不能再“凭借野蛮的力量确立权力、正义或头衔”。[16]是的,侵略者仍然可以使用武力夺取一座城市,“但从法律上讲,它不是他的城市”。[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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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文森的观点被证明是正确的。我们再次研究征服的次数,如果将那些被大多数国家承认的征服与那些未被承认的征服区别开来,图景就发生了转变:1928年到1949年,领土征服继续存在,但从日本占领中国东北开始,这些领土转让中的大多数并没有得到大多数国家的承认。法律规则的改变并没有阻止各国夺取土地,但以这种方式占有土地已不足以让占有者确立合法权利。由于知道这类巧取豪夺现在非法,其他一些国家因其非法而拒绝承认。在此过程中,它们重申了以《非战公约》为代表的与过去的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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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证明,莱文森在非法化战争运动中的对手詹姆斯·肖特维尔也是正确的。非法化战争使得通过武力实现的领土转让非法。但是,由于在法律禁止的背后“没有牙齿”——没有强制各国放弃非法获得的机制——也就没有办法消除通过武力获得利益的非法行为。是的,经济制裁减少了一个国家从被征服土地上获得的利益。但是,在1928年之后的几十年里,战争之外的国际经济制裁体系还处于起步阶段,使其成为一种强有力的治国方略的手段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当世界各国签署《非战公约》宣布战争非法的时候,它们迈出了改变法律秩序的第一步。但要建立一个新世界秩序,仅仅拒绝旧世界秩序是远远不够的。国际主义者的计划仍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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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莱文森的预测还是具有预见性。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在《非战公约》签订之后的强制领土转让被推翻了。强权仍然可能带来军事上的胜利,但它再也无法提供法律上的持久胜利。轴心国挑战的失败确保了这些非法占领领土的行为不会得逞。因此,1928年至1949年的征服几乎没有给各国的领土分布留下长期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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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说明了这一点。按照前面的界定,它将每年征服领土的类别分为四类:(1)被大多数其他国家承认的“持久性”领土转让,就是说,领土转让后来没有被推翻(如果相同或几乎相同的领土归还给失去领土的国家,我们就认为该项领土转让被推翻了)。[18](2)被大多数其他国家承认但后来又被归还(有时是几十年以后)的领土转让。(3)虽然未被大多数其他国家承认但仍然具有持久性的领土转让。(4)未被大多数其他国家承认,后来被归还的领土转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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