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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激进的原教旨主义团体曾高调支持内贾德和他的强硬立场,然而,在2009年,这个团体中的多数人也开始趋于沉默。2009年6月大选后,内贾德的支持率大幅下降,保守的毛拉们也认识到,在这种时候公开支持内贾德,已经是非常冒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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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贾德在2009年得以连任,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得到了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支持。但在经济危机的时代,内贾德政府开始渐渐失去民心。尽管在权力斗争中,内贾德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力量,但差劲的经济和社会形势所引发的危机,也使得内贾德成为哈梅内伊手中的“烫手山芋”。作为行政长官的内贾德,要摆脱危机,可能就需要突破伊斯兰政权的一些框框,但这又会导致他与哈梅内伊之间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方方面面的变化显示,尽管哈梅内伊的权威并未受到公开质疑,但他对权力的掌控或许正变得日益脆弱。伊朗当局不断地使用暴力就是一个反面的证明和暗示。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暴力镇压显示出当局对形势的担忧,它担忧的是改革派和务实派趁机聚集起强大的反对力量;但镇压也必将损害当局的合法性和声望,同时也会激起更大的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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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梅内伊要考虑摆平过去10多年来改革派日益坐大所造成的权力失衡,并竭力维护这个神权政权的合法性;但另一方面,又要考虑到恶化的政治—经济—社会局势使伊朗面临的困难。奥巴马上台后,美国政府对伊朗采取了柔性的“接触”政策,更加鼓励了伊朗国内的异见分子,加紧了对伊朗的“和平演变”;而伊斯兰革命后出生的新一代,越来越对神权统治不再抱有幻想,“城市年轻人构成了伊朗最活跃的政治阶层,对他们来说,毛拉们代表着粗野而僵化的伊斯兰教法”[12]。牛可教授曾指出,威权主义发展型国家(地区)的成功也有其历史的代价和负累,包括如何适应多元化的社会生活、公共生活和精神生活,如何使政治力量让位于“以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广泛、密切合作为基础的‘治理’”。而发展的定义也会发生变化,不能再单纯以经济增长来界定。“每个人和一切人的自由发展”,“适应普遍变迁、包容多元存在的‘功能结构’”,都是这些威权主义发展型政权最终必须面对的。[13]这些洞见对分析当前伊朗的状况来说也是适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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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内贾德任期结束后,曾在哈塔米时代担任伊朗首席核谈判代表、属于温和保守派的鲁哈尼当选为伊朗总统。鲁哈尼曾承诺将带领伊朗重回现代化之路,认为之前的内贾德政府忽略了公民权利。鲁哈尼说:“人民的自由与权利被忽略,但统治者的自由和权利被加强了。限制人民批评的权利只会导致窒息和效率低下。”鲁哈尼还表示反对政府镇压着装随意的女性。鲁哈尼主张通过外交对话缓和伊朗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的矛盾,力图解除西方对伊朗的制裁。鲁哈尼任期内的主要成就,是2015年7月和六国达成了伊核协议,这也是他能够在2017年6月成功连任的主要原因。不过,鲁哈尼在第二任期内碰到了“不走寻常路”的美国总统特朗普。2018年,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朗采取“极限施压”(maximum pressure),其目的是压服伊朗。鲁哈尼政府在此时期内面对空前的国内外压力。不过,特朗普对伊朗政策的底线是避免动武,不要走向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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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来,受西方的长期制裁,加上油价下跌,伊朗的经济、贸易和出口体量都急剧下降,如2018年的美国石油封锁禁令,直接给伊朗造成了2 00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在外部环境不断恶化的同时,国内经济、社会矛盾也日益凸显。财政收入的急剧减少,导致伊朗贫困人口增加,失业率上升,不断出现民众的抗议示威活动。再加上近来新冠疫情的影响,民众对鲁哈尼政府的不满与日俱增,鲁哈尼只能咬紧牙关“硬扛”。就算没有特朗普,伊朗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尤其是考虑到2020年以来,疫情对全球各国的影响极大,伊朗更不可能独善其身。一个喜欢搞出“大动静”的特朗普,对伊朗领导层来说也不是没有利用价值:将不管是内部还是外部因素带来的当下危机一股脑儿地归结到美国身上,可能也是某种政治“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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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期内,伊朗仍然能顶得住美国的制裁。有着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和叙利亚等国的前车之鉴,虽然日子不好过,但大多数伊朗人民仍然是支持本国政府的。在各种不利情况下,新冠疫情肆虐的两年里,伊朗经济还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增长。伊朗在“向东看”方面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2021年3月,伊朗同中国签署“25年全面合作计划”,总价值高达4 000亿美元;2021年9月17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通过了关于启动接收伊朗成为正式成员国的程序;2021年11月28日,伊朗同土库曼斯坦和阿塞拜疆签署了一项每年20亿立方米天然气的互换协议。这些都是伊朗积极谋求改善自身外部处境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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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美国的关系长期是影响伊朗的最重要外部因素。2020年1月,美国对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成功实施“斩首行动”,引发了伊朗全国激愤。2021年初,民主党人乔·拜登当选新一任美国总统。国际舆论普遍认为,伊朗和美国关系有望出现新的转机,急于从中东抽身的美国有望重返奥巴马时代的伊核协议框架,伊朗遭受的制裁压力有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与此同时,伊朗与沙特的关系也开始出现某种缓解迹象。但这再次引起了长期与伊朗敌对的以色列的不安和焦虑。2021年5月,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爆发大规模冲突,[14]这背后既是巴以之间长期悬而不决的历史性难题的延续,也有伊朗、以色列和美国复杂而微妙的三角关系的因素。到2021年11月底,当美、伊重新坐回维也纳的谈判桌前时,对彼此深怀疑虑的双方仍然是各说各话。谈判之外,努力保持克制的双方在其他方面的有限度摩擦或较量也不会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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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伊朗走上伊斯兰革命道路,是巴列维王朝不公正的世俗发展政策失去民心的结果。霍梅尼领导的伊斯兰革命是一场深刻的政治和社会革命。在观察伊朗的政治局势时,不能忽视的因素有:不断的高层内部权力斗争、改革派与保守派之争、内部的经济和社会危机、美国对伊朗不同策略的影响等等。伊朗当局既担心“颜色革命”那样的“柔性政权更迭政策”,也日益承受着美国制裁带来的巨大压力。长期看,这难免导致伊朗的保守派不断得势。近年来,哈梅内伊似乎也在考虑接班人的问题。拉里贾尼这样的强硬派因为日益受到重用而一度被看好。2021年6月,保守派明星人物、出生于1960年的莱西当选为伊朗第13届总统,他表示,将对“贫困、腐败、羞辱和歧视”开战,并继续进行伊核协议谈判。莱西在社会地位、宗教影响力、个人威望和群众基础方面都非常出众。看起来,伊朗还是不缺乏有能力和威望的领导人,其代际更替的节奏感也很强。现在,人们也在猜测,在获得总统经历后,莱西在未来成为哈梅内伊接班人的可能性。不管如何,美国和伊朗的关系,因为发展道路、政治体制、价值观念、利益分配等方面的巨大差异,短期内看不到根本上的破局之可能;伊朗国内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之争,也还将会持续很长时间,其激烈程度主要取决于伊朗的外部环境与国内的社会—经济状况的变化,但短期内不会改变伊朗的政治架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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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伊朗议会还曾在2013年和2017年两次取消了内贾德的选举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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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牛可:《“发展型国家(地区)”:条件和限度》,《世界知识》,2018年第5期,第20—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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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73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为了打击以色列及其支持者,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阿拉伯成员国当年12月宣布收回石油标价权,并将原油价格从每桶3.011美元提高到10.651美元,使油价猛然上涨了两倍多,从而触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最严重的全球经济危机。这被称为第一次石油危机,此次危机持续了三年,对发达经济体造成了严重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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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华黎明:《28年前,在伊朗感受“革命”》,《世界知识》,2007年第7期,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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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美]霍华德·威亚尔达主编:《非西方发展理论——地区模式与全球趋势》,董正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7—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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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John W.Garver,China and Iran
:Ancient Partners in a Post-Imperial World,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2006,p.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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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伯纳德·路易斯:《中东:自基督教兴起至二十世纪末》,郑之书译,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4年,第3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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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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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关内容参见董正华:《伊斯兰复兴运动中的“原教旨主义”:现实与历史的成因》,《战略与管理》,2001年第6期;David W.Lesch,1979
:The Year that Shaped the Modern Middle East,Oxfordshire
:Westview,2001,pp.58-73;Ervand Abrahamian,A History of Modern Iran,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148;Con Coughlin,Khomeini’s Ghost
:The Iranian Revolution and the Rise of Militant Islam,New York
:Harper Collins Publisher,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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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Imam Khomeini,Islam and Revolution
:Writings and Declarations,Translated and annotated by Hamid Algar,London
:KPI,p.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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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参考消息》,2009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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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参考消息》,2009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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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牛可:《“发展型国家(地区)”:条件和限度》,《世界知识》,2018年第5期,第20—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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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关于巴以问题,本书后文有专门章节予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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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巴格达到伊斯坦布尔:历史视野下的中东大变局 第五章外来势力主导下的伊拉克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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