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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75 到2013年“加齐公园事件”发生时,正发党在土耳其已经连续执政超过了10年,一直是土耳其大国民议会中的多数党。2011年6月大选,正发党的得票率几乎达到了50%。考虑到土耳其政党林立以及对各政党而言进入议会必须满足得票率超过10%的硬性门槛规定,正发党这个优势就不言而喻了。土耳其自1946年起实行多党民主制后,唯一能够与正发党的成功相提并论的就是1950—1960年连续两次执政的民主党了。但民主党在选举中的得票率是递减的,而正发党却是递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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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77 在2002年,正发党第一次赢得议会大选的时候,选举结果即出乎土耳其社会之预料,因为,它使土耳其多年来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占据议会过半数席位的政党。而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期内,土耳其政坛一直陷在支离破碎的党派林立状态,没有一个政党能够获得超过半数的席位,它们不得不组建松散和动荡的联合政府。政客之间争吵多于合作,土耳其政治长期飘摇不定,没有一以贯之的稳定政策,无法应对陷入绝境的经济危机,有的时候还不得不由军队出面来恢复失控的政局。动荡不安的政党政治已使广大土耳其人民不胜其苦。所以,在当时,正发党以绝对多数胜出曾让渴望稳定的土耳其人欢呼雀跃。作为土耳其多年来唯一一个在议会中能够取得过半数席位的政党,正发党一度被土耳其人视为土耳其纷纭多变的政坛的稳定器,被民众寄予厚望,这是该党一直获得较高支持率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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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79 上台以后,正发党也很快取得了辉煌的政绩:成功地稳定了危机后的土耳其经济,实施了深入的经济私有化政策,启动了与欧盟的入盟谈判,致力于解决库尔德问题,等等。可以说,正发党已将自身塑造为代表土耳其大多数民意的政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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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81 从选举的成绩来看,说正发党是相当成功的,这没有什么疑问。我们该如何理解和解读这样的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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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83 有分析指出,正发党在土耳其获得支持是因为它实实在在的政绩,具体表现就是在它执政后,土耳其的经济发展成就令世人瞩目。在每次大选胜利后,正发党的经济成就总被普遍关注。回顾正发党在土耳其执政头10年的经济发展,我们确实可以看到这个中等规模国家的强劲崛起。有人说土耳其已成为世界经济的一个新的明星。在正发党的统治下,土耳其经济总量一度达到世界第16位,人均GDP超过1.2万美元,而土耳其的雄心是进入世界十强。就总量来看,土耳其算得上是经济实力最强的伊斯兰国家;在中东地区,其经济实力更是首屈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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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85 2001年土耳其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金融危机。2002年,正发党上台执政,当年就实现了经济的明显增长与改善。在正发党执政的头10年中,土耳其的国内生产总值与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已经翻了好几番。自2002年开始,土耳其经济进入了长达近10年的高速扩张期。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使土耳其的经济增长放缓,但土耳其政府加强宏观经济管理,出台了一系列经济刺激计划,实行降息、减税等相对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促使国内消费需求回暖,消费者信心指数随之上升。这些年,在正发党的领导下,土耳其经济保持较高的增速,GDP增长率一度紧逼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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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87 且不管正发党的经济政策与土耳其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有多密切——毕竟经济增长有很多周期性、历史性的非政策因素——但毫无疑问,正发党抓住了历史机遇,克服了前期的困难,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成功,并将之转化为政治上的不断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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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89 经济增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有分配的问题。政治对经济的影响实际上更多地体现在分配领域,也就是说,在如何分配经济增长带来的成果方面,政治将发挥关键性的作用,做得好自然可以换来更大的政治利益。如果经济发展的成果没有变成普遍性的全民福利,尤其是被少数人分去了绝大部分的蛋糕,这就会造成严重的社会——政治危机。在发生了“阿拉伯之春”的国家,比如埃及,之前的经济增长率并不低,增长势头也不弱,但严重的两极分化问题导致普通埃及人有严重的相对剥夺感。再加上政治上专制,腐败极其严重,对权贵阶层没有有效的监督,这些都是埃及发生民主革命的重要原因。这跟土耳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用不着通过数据来说明,我们只要看看最近发生的针对政府的抗议行动就会发现,土耳其的这类行动基本上不涉及民生问题。而埃及在发生民主革命后,社会经济状况持续恶化,失业率持续攀升,执政党受到各反对势力在体制内和街头的多重掣肘,根本无暇搞经济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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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91 正发党利用经济的攀升,着力搞好民生。比如,它把针对贫穷学生的奖学金普及面扩大了一倍,使医疗的普及面大大拓宽,建立了惠及全民的医疗保障体系,让穷人也真正能上得起学,看得起病。这就确保了土耳其底层民众对正发党的支持。正发党是面向草根阶层的政党,它尤其关注贫穷民众,这是它的重要票源。正发党利用了之前多年经营的基层工作基础,并在上台后以国家政策的形式巩固和扩大了这个基础。正发党的前身繁荣党是伊斯兰主义政党,具有多年的草根政治经验;但繁荣党过于保守,伊斯兰主义意识形态色彩过浓,它的选民来源就没有那么广,所以在1996年时的得票率远不如后来的正发党。正发党除了吸引繁荣党之前的主体选民之外,还把更多的保守中产阶层吸引了过来。这对于正发党而言才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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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93 二、加齐公园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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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95 2013年5月,有不少土耳其人愤怒了。愤怒首先来自伊斯坦布尔塔克西姆广场的加齐公园。随后,土耳其的一些主要城市爆发了反政府的抗议活动,警民冲突不断,多人受伤或被捕。抗议者指斥时任总理埃尔多安是个“独裁者”,要他下台。这场抗议运动被称为“加齐公园运动/事件”。抗议的起因是政府强拆塔克西姆广场边上的一块绿地,欲用来建商场,警察强行驱赶聚集在那里的环保人士。在“阿拉伯之春”的氛围下,土耳其发生的情况在当时让人浮想联翩,虽然这种联想可能有些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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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97 1.塔克西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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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699 每次去伊斯坦布尔,我都会到塔克西姆看一看,并非因为这里有什么美丽的风景,主要因为这里是伊斯坦布尔欧洲部分的中心。2012年10月,我去伊斯坦布尔开会,住在伊斯坦布尔欧洲部分的北面,酒店给房客提供免费的接送服务,终点就是塔克西姆广场。这里也是当地的交通枢纽,游客从这里可以轻松到达各主要景点,并可领略周围如北京王府井般的繁华与热闹,还能看看各式欧洲风格的建筑。在这里,随便找个货币兑换处(döviz),就能把手里的美元或欧元换成土耳其里拉,要比在机场换划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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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01 塔克西姆广场在伊斯坦布尔相当于天安门广场在北京,虽然它看起来不如天安门广场那么庄严和肃穆,而且,伊斯坦布尔也不是土耳其的首都。广场上有座立于1928年的共和国纪念碑,是由意大利建筑师设计的,看起来不甚宏伟,但它象征的是土耳其国父凯末尔所领导的革命。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访问期间,我从未碰上过什么政治活动,但通过读书和看新闻,我知道这里是各种抗议活动聚集的场所——土耳其广场政治的圣地。2005年10月的某个晚上,我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某大学为一批要去往伊斯坦布尔的左翼朋友送行,他们就是要到塔克西姆广场,去抗议土耳其加入欧盟,而年轻无知的我选择留在了安卡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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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03 游人经常会看到从塔克西姆开出的一趟叫“突乃尔”(tunel)的老式有轨电车。我喜欢听它经过时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对着它拍照,仿佛可以感受到帕慕克说的那种从历史深处发出的叹息——伊斯坦布尔的“呼愁”。它象征着一个古老帝国对现代化的追求。如今,它也成了古董,仅供游客体验重回百年前的感觉。平时的广场上满是各国游客,他们穿着休闲,既不神秘,也不古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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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05 2.广场政治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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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07 经过正发党统治的前10年,土耳其出现了一个新的挑战,那就是在一党独大的局面下,如何理顺民主与自由的关系、“多数人暴政”与保障少数人权利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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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09 正发党已经在土耳其建立了一党独大的局面,反对党无法对其形成有效制约。埃尔多安还想成为普京那样的人物,希望把土耳其改成总统制。这样,埃尔多安不再担任总理后就可转任总统。他希望能够再领导土耳其一些年。埃尔多安表现出日益明显的自大、傲慢与专断倾向,在修宪、通过保守色彩的法令、媒体自由等方面,埃尔多安集团日益占据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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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11 正发党曾团结了大批土耳其自由派,但随着它日益表现出的专断倾向,自由派感到颇为失望。长期执政的一个结果就是新的利益集团的形成,尤其是执政者与资本集团的结合。据悉,在塔克西姆广场强拆绿地建商城的背后就有此问题。已经通过收购等手段控制了土耳其大部分传统媒体的埃尔多安,还经常批评社交媒体,说那里布满了谎言,说“社交媒体是社会最大的威胁”。[3]埃尔多安党人在土耳其的统治对占少数地位的边缘群体构成了威胁,甚至让他们感到绝望。这是土耳其在2013年发生全国性抗议的最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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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13 席卷土耳其主要城市的抗议,开始于一场发自草根阶层的环保运动。它的导火索还包括土耳其大国民议会通过了限酒法令。但随着运动的深入,抗议更多地指向了现政府与埃尔多安。抗议者还冲击了正发党的党部。这场抗议行动的主体,除了有过去10年里在民主选举中失利的反埃尔多安和反正发党的势力,也有一小部分原先支持正发党的自由派。席卷土耳其的反政府抗议行动,容易让人想起早先几年的大规模游行。2007年,蔓延土耳其全国的示威是世俗主义者在土耳其发起的最大规模的反攻,但终无实际效果。过去的抗议主要是与选举政治有关,而发起自加齐公园的抗议,反映的主要是边缘群体与反对派针对正发党一党独大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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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15 埃尔多安执政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让人联想到历史。正发党统治的10年,颇类似于1950年上台的民主党的10年。在20世纪50年代,曼德列斯领导的民主党在土耳其大选中连续以绝对优势取胜。与正发党的10年相似,在民主党的统治下,土耳其经济蓬勃发展,现代化取得了巨大进步。在政治上,尤其是在前半段,民主党也是一党独大,后日益表现出独裁倾向,限制反对派,控制媒体。1960年,土耳其军方发动政变,推翻了曼德列斯政府,并最终绞死了曼德列斯。领导政变的图尔凯施少校一跃成为全国闻名的人物,上年纪的土耳其人还记得,在60年前的凌晨,他通过广播宣布推翻政府并接管政权。当时,土耳其人民确实是欢迎军人干政的。这在土耳其当代史上开了个不好的先例,那就是政治纠葛最后要由军队出来干预。当然,历史地看,奥斯曼帝国也不乏类似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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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17 政治上有不同的声音,是正常的。曾经也属于埃尔多安领导的正发党的总统居尔,在呼吁各方保持冷静的同时,肯定了民众的抗议权,他强调,在民主政体中抗议与游行是正常的,民主并不只是关乎选举。在土耳其已经基本上解决了文武关系这个历史难题的情况下,身份政治以及一党独大所引发的问题,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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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19 比较起来,如果说“阿拉伯之春”要解决的问题是从专制向民主的过渡,那么,土耳其的危机就是民主化进程的深层次问题。它主要不是民生问题,而是如何避免多数人暴政的问题,是如何保障边缘群体与少数群体的权利和自由的问题,是认同问题,也是价值问题。换句话说,在根本的意义上,它不是个单纯的技术问题,不只是个简单的多数派与少数派的关系问题(若以是否支持正发党为准,支持正发党的选民大概占总人口50%,反对正发党的占35%),而是一个自由与价值的问题。其中有教俗之争,还涉及大量边缘群体,包括自由主义者、少数族群(库尔德人、阿拉维教派)、环保人士、女权主义者以及同性恋者等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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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21 在一个由世俗主义者建立的国家里,世俗主义者却感到越来越不自在。占总人口约15%的激进世俗主义者,他们的自由又将如何得到保障?有一个土耳其网民向埃尔多安抱怨说:“你是谁?你是我爹吗?你凭什么告诉我该怎么生活?你凭什么管我喝不喝酒?”反之,若是由激进世俗主义者执政,自由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吗?答案同样是否定的,因为它还是要面对占人口多数的保守选民,其中还有占总人口约15%的激进伊斯兰主义者,他们标榜的是信仰自由。激进世俗主义与激进伊斯兰主义是冲突的,其价值观的前提分别是人本与神本。后者并非不谈自由,而是谈论不同的自由。两者谈论的自由的大前提是不一样的。细究下去就是文明的、信仰的冲突。无论哪个集团上台,都将限制对方的自由。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除此之外,其他边缘群体的诉求也都涉及价值与认同的根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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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929723 综合各方面情况,目前土耳其由中右的、保守的正发党执政算是最不坏的选择。正发党或埃尔多安的支持率是50%左右,但由于10%这个得票率门槛的存在,以及反对党的分散,正发党在议会里获得了绝对优势,要限制它的权力,只能等待社会阶层与反对党之间的进一步整合,最终形成较稳定的两党制格局。在土耳其,政治走到了瓶颈。在这个过程中,发生边缘群体针对正发党保守主义和独裁倾向的抗议示威,对其自大倾向也算是一种警醒。总而言之,土耳其政治的根基不是少数激进分子,而是绝大多数的温和人士,他们不要极端的世俗主义,也不要极端的伊斯兰主义。土耳其的困境在于,它的政治建立在一个价值分裂的社会之上;它的支柱在于正发党和埃尔多安保持经济发展与维系政治—价值平衡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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