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010238
北京的人力车夫:1920年代的市民与政治 公民集会
1703010239
1703010240
1703010241
1703010242
清政府授予了法团在特定权限和责任范围内商讨事务的权利。比如商人们可以根据所在商会的特许状权衡其市场形势。(33)但是不论清政府还是民国政府,最终都无法将讨论限制在限定范围内,或者防止新团体的形成。例如,在五四运动前夕,记者、商人、国会议员和学生代表组成了一个北京“国民外交会”,积极地游说政府官员,在转让山东半岛的问题上采取强硬态度。(34)总统徐世昌的一位高级助理接见了这个团体,听取了他们的要求。曾经寄希望于官方批准或私人关系来协调活动的精英分子们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办事了。只有国家才能给法团颁发许可证。不过这些合法成立的组织也能赋予像外交协会这样的利益团体半合法的光环。(35)当层出不穷的协会、团体从法团互相联系的活动中不断涌现之时,群众运动通过城市社会向国家表达了一波又一波的公众不满情绪。在支持或反对这些结构和运动之中,城市居民作为公民的角色日益丰满起来。
1703010243
1703010244
五四运动不仅促使像商会这样的组织参与到公共活动中来,也将普通民众拉入到了抗议示威的大潮之中,或为旁观者,或为参与者。这一运动源自学生团体和大学校园的政治活动。在北京抗议爆发的几个星期里,主要都是学生上街游行、发表演说和被捕入狱。不过学生领袖们也发现,记者、商人和同乡会接受了他们对支持和团结的呼吁。
1703010245
1703010246
根据报道,在1919年5月4日天安门外的第一场抗议集会中,“许多市民”加入到了来自各个大学和学院的三千名学生中。(36)市民在队伍中尤其显眼,因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个个朝气蓬勃,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都形成了各自的队列。(37)人群聚集在了天安门外的汉白玉石桥上,传入他们耳中的是学生领袖们的演讲和警察厅厅长吴炳湘的恳求:“今天天气很热,请诸君赶快回去休息罢。”(38)事与愿违,人群继续沿着阻隔天安门入口的长墙向南前进,接着向东一拐,(39)直接面对了挡在使馆区入口的守卫和警察。(此处景观详见图20。)许多北京市民看到了游行呐喊的学生都热泪盈眶。(40)学生们到了位于东城的总长曹汝霖宅邸后,游行队伍秩序一度失控。在年轻人与警察的冲突中,曹宅赵家楼被烧,另一位高级官员被打伤了。这场运动中象征性和实际上的暴力行为,包括血书标语和请愿书,警察手持警棍驱赶人群,对有身份地位之人及其财产的袭击,凸显了这次抗议事件激进的性质。
1703010247
1703010248
随着抗议活动的升温,外交协会计划5月7日在中央公园举行集会,(41)这一天正好是1915年日本“最后通牒”逼迫民国接受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四周年。7日一早,有一两千人来到了中央公园入口,他们发现有两千多警察、宪兵、马队
1703010249
1703010250
1703010251
1703010252
1703010253
1703010254
1703010255
1703010256
1703010257
图20 天安门与使馆区
1703010258
1703010259
在中华门远处可以看到天安门和前面的一对华表。照片右侧是西边的使馆区。天安门前的空地,就是大批示威者集会的地方,四周是矮墙和树木。除了作为首都中心的标志性场景之外,这里也为对政府官员进行抗议和进入使馆区提供了便利。采自Heinz v. Perckhammer, Peking (Berlin: Albertus⁃Verlag, 1928).
1703010260
1703010261
和陆军在长安街摆开阵势,挡住了去公园的路。(42)一百名抗议者企图在天安门外集结,不过到了下午一点半,支援部队已经将所有通往市中心的街道堵死了。记者们估计当日下午有一至两万人被阻止前往天安门。协会领导者最后撤回会馆,以重整旗鼓。
1703010262
1703010263
由于城里的街道、广场、寺庙和公园的通路都被学生、市民、警察和军队挤得水泄不通,成群的市民只能通过控制社会或组织的据点,例如校园和会馆,作为避难所和集结地。政府常常能够堵住或阻塞抗议的人群,但却不愿也不能直接进攻那些培养精英和支持抗议者的机构。一种集体自律的传统赋予了市民一个能够各抒己见、各行其是、可守可攻的平台。由于个人权利缺乏强有力的保障,一种强烈的团体特权和领地意识成为市民抵御政府镇压的手段。
1703010264
1703010265
城市居民无法不对北京学生在五四运动中特有的英雄式抗议行为肃然起敬(图21)。报纸报道的学生激进分子和北京市民相遇时表现出来的强烈情感可以说明,五四抗议模式和爱国情感的表达,是如何以及为何会在1920年代层出不穷的。在五四事件之后的一周,学生演讲团到全城各处声讨政府。当学生在演讲时,听众里的商人和工人通过为演讲者递上茶水来表达他们的钦佩之情。(43)有一次,演讲者们在新世界娱乐城边上的一块空地高声演讲时,一位卖旧衣服的为之打动,自发参加了其所在行会的抵制日货组织。(44)在商会总部附近,“听者六七百人,均为之动容,并有一老者频频以巾拭泪,长吁不止”。(45)当警察前来驱散人群
1703010266
1703010267
1703010268
1703010269
1703010270
1703010271
1703010272
1703010273
1703010274
图21 学生抗议者
1703010275
1703010276
(46)在这位学生长衫上贴的口号,一边是“废除不平等条约”,另一边是“坚持到底,百折不挠”。这座城市的当局既要保护外国利益,又要安抚学生对政府在涉及国家主权问题上的任何妥协的抗议,促成了五四抗议传统的延续。采自UPI/Bettmann Newsphotos。
1703010277
1703010278
时,学生们在群众的支持下与警察发生了论战,有些人会被激怒,而有些则被他们争取了过来。一位警察承认:“如果脱下这身制服,有谁不会同意你们的观点。”“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学生们步步紧逼质问。
1703010279
1703010280
政府方面有时会公然宣称要“严重取缔,以遏乱萌”。警方称北京学生联合会并不是法团,因此没有合法的公共地位。(47)尽管1920年代有着再明显不过的内部消化冲突的趋势,学生们还是用激进的情感基调,坚决将政治活动带向公共领域,以此保存并发扬了五四运动的政治风格。(48)大学校园之外,越来越多的市民也开始效仿这种传统抗议形式的现代升级版。一种所有“平民”和公民人人平等的观念,虽然只是为清楚自身特殊地位的学生蒙眬感觉到乃至践行,也被北京居民拿来与学生政治战术经验一起效仿了。五四运动一年半之后,一个被穿着体面的学生当众辱骂的人力车夫叫道:“先生不要这个样子。我们都是中国人,你为什么骂我?我现在虽然拉车,但是与先生都是个人。学堂里不是讲平等么?我没念过书,这是常听着你们先生说的。”(49)
1703010281
1703010282
政客和军阀对国会议员的威逼利诱或选举舞弊,使得国民根本不可能进入国家权力的顶峰,因此他们只能止步于像社区、团体和街道这样地方层面的政治活动。例如,在官僚和军阀枯藤上死去的代议制民主,只能以召开所谓临时“国民大会”的形式,在地方层面象征性地存活下来。国民大会乃腐败国家机构的解药,(50)这一想法在五四运动之后颇得人心。地方性集会成了全中国法团和公民团体大会的序曲。(51)它所宣称的目标是改革政治体制,制止从1920年就已爆发的“军阀和自私政客的瘟疫”。(52)1920年初,作为五四运动的一部分,全国各大城市中的公民团体举行公共集会以商讨转让山东的问题。(53)虽然没有合法机构为后盾,抗议者们还是自行组织起来了。
1703010283
1703010284
北京居民也计划在2月6日举行一个类似的集会,但是士兵和警察成功予以禁止。为了让当局措手不及,组织者只在街头贴了一天布告,通知2月29日在新天地俱乐城边上的空地举行群众大会。(54)20个团体前来赴会,许多人还以“国民”的身份上台发表“激情洋溢”的演说,其中有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妇人。随着人群不断地聚集,警察冲了进来,驱赶人群,撕毁标语。警察和市民之间爆发了冲突。许多学生演讲者后来还进到娱乐城里,因为一部分人群在那里看集会,于是他们在里面继续演讲。
1703010285
1703010286
若群众大会在大学校园或会馆内召开,警察则一般不会去干涉。(55)但是如果市民要借用公共空间以达到政治目的,那么他们就要有一个强有力的理论依据,以及规避或招架政府镇压的集体意志。国民大会的点子,被证明是一种有效却非一劳永逸地把警察和士兵关进笼子、开拓城市政治活动空间的办法。
[
上一页 ]
[ :1.70301023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