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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当时担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的王子壮[82]观察,“南京方面本有多人不满汪先生者,欲利用外交之失败,以攻击汪”。“此次政争,关系方面极广,为近数年最伟大之政治斗争也。”倒汪风潮由陈立夫、戴季陶等人主导。陈立夫指使其CC系干将张厉生、张道藩等在国民党中常会、中政会上对汪大加抨击,并动员各省市党部上书中央反对汪氏。戴季陶、于右任、居正等人则致函电于蒋介石,表示对汪不满。陈立夫和居正还想说服丁惟汾赴川谒蒋,表达倒汪之意。而丁惟汾则持不同意见。丁氏认为,于、居、陈等人“均不了解蒋先生之意志者也。蒋先生的意思是要汪先生在南京为其‘被[背]黑锅’,且在此时亦无人能在南京胜其任”。在丁惟汾看来,“目前不宜对于汪蒋合作局面有所更张,盖日人之毒计在拆散此局面,使蒋首当其冲,然后予以打击,以减损蒋在国人心目中之威望,使其无以号召国人。国家至此将蒙不测之损害,何如现时使汪折冲其间,蒋先生得以从容布置,必要时可牺牲汪先生之地位,由蒋氏出与周旋”。王子壮对丁氏观察之“犀利”“敏锐”,至为佩服。[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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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丁惟汾外,黄埔系对CC系之倒汪亦不以为然。黄埔系与CC系为争夺政治资源,经常彼此在蒋介石面前告对方的状。此次CC系策划倒汪,黄埔系即指责其违反了蒋介石的政策,并向蒋介石报告陈立夫的所作所为。蒋电告陈立夫,希望他及其部下不要参与此事。[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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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倒汪的主要有两部分人:一部分人为了“拥蒋”而倒汪,另一部分人则为了“迎胡”而倒汪。前者为了“请蒋独握政权”,主要是陈立夫、戴季陶等人;后者主要是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的一帮“老先生”,对汪早怀成见。两者动机不同,而目标则一,合而形成一股强大的倒汪风潮。[85]早在北伐时期,汪、胡两人在党内即为左、右两派之代表。前者激进,颇得青年之信仰;后者保守,较为“老同志”所亲近。南京政府建立后,国民党日趋于保守,而汪氏因组织左倾之改组派,而不为党内“老先生”们所见谅。此次倒汪运动,党内“老同志”多参与其中。不过因胡汉民的主要目标在倒蒋,故对南京方面的倒汪,最初并不太感兴趣,声称“集中倒汪,已非本旨”;“我来汪去,何异前年扶汪去孙?我何能蹈汪覆辙!最高不过做黎元洪、徐世昌耳,而岂我辈所屑”![86]表示无意取代汪氏去做蒋介石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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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南京政府中人大半为汪氏之敌,汪的地位岌岌可危。在党内强大的倒汪压力下,汪精卫称病,于7月15日赴青岛休养,8月9日致电国民党中央,要求辞去行政院院长及外交部部长职务。与此同时,行政院所属各部之汪系部长(次长)如顾孟余(铁道部)、陈公博(实业部)、唐有壬(外交部)、陈树人(华侨委员会)、王世杰(教育部)等均相继表示辞职,以示与汪同进退。一时间,汪派与反汪派之间壁垒森严,相抗甚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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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王子壮的观察和分析,当时形势,“两大集团既各走极端,图穷匕现,似不易有调和之途径。于此蒋欲断然维持一派,于势亦有所难,盖一则目前极须合作,一则非排汪以拥己不可”,“两方斗争达于极点,最后取决于蒋之表示”。因汪系向国民党中央辞职,南京收到汪之辞电后,立即拟电请示蒋。蒋迟至8月15日才复电南京中央秘书处,指示中央予以恳切慰留,并催汪速回南京主持。[87]蒋复电之迟疑,隐示蒋的态度一时难决。而复电之内容,则又表明蒋此时尚需要汪精卫“暂行备位”。8月16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决计留汪,以倭有永田之案,我之政策更不可骤变,故对内对外政策,惟留汪为惟一枢纽也。”蒋复电到京时,正值国民党中常会开会讨论汪辞职事,会议由陈果夫主持。常会只好照蒋电决议慰留。据闻陈果夫对蒋电态度“颇淡然”,“淡然”中透出几分无奈。此前极力倒汪的委员如张厉生、张道藩、戴季陶等均未出席,因他们推测常会对汪氏必予慰留,故相约不出席,以为抵制。[88]在戴季陶等人看来,蒋对汪之慰留是表面的,故联合各方继续努力倒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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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中央致电汪氏表示慰留后,汪鉴于戴季陶等人继续反汪,故再次复电辞职。鉴此,蒋介石于8月20日自庐山飞抵南京,次日亲自召集中央政治会议,发表长篇演说,责备各中委不应如此反汪,表示“华北事件历来均为军事问题,由本人负其责,与他人无涉,更与行政无涉”。王子壮认为,蒋的这一番训话,意味着倒汪运动宣告失败。[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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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2日,汪精卫在蒋之敦促下返京。当日,汪出席中常会,再次表示辞意,蒋起立申言:“汪先生病渐好,稍养可痊,中枢责任仍请汪先生担任,无论如何,六中全会马上来到,希望汪先生于六中全会以前,不再言辞。”汪虽仍小声表示不能胜任,但实际已打消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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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卫复职后,反汪运动本应趋于平静。但蒋之“希望汪先生于六中全会以前,不再言辞”一语,又似乎隐含只让汪维持至六中全会为止的意思,故而倒汪派在失败之余,又怀着某种新的希望,期待于即将召开的四届六中全会上达成倒汪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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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开幕。在与会代表合影时,汪精卫被刺,身中两枪。经此变故后,汪于12月1日辞行政院院长职务,随后远走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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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全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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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南京倒汪运动激烈之时,西南派亦掀起一场迎胡回国浪潮(胡汉民于1935年6月赴欧疗养)。南京方面想借迎胡以倒汪,西南方面亦乘机借倒汪而迎胡。蒋介石鉴于外侮日急,一面挽留汪精卫,一面试图与胡汉民和解。但西南方面不愿放弃自主立场。南京中央原拟于1934年11月召开五全大会,并确定大会议题为召集国民大会、修改党章、推进党务、确定施政方针。而西南方面认为这些议题“无一及于当前救亡之大计”,而另外提出“整饬政治风纪,惩戒丧权辱国之军政大员”“确立外交方针并国防计划以维护国家之生存”等议题。由于西南方面的不妥协立场,加之前方剿共将领亦要求展缓召开,南京中央乃宣布五全大会延期。1934年12月14日,四届五中全会确定于1935年11月12日召开五全大会。为了继续与南京方面对抗,西南派曾决定单独召开五全大会。后经南京方面再四疏通,西南派的态度方渐趋缓和,并最终放弃了这一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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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三大”修改党章时,规定全代会两年召开一次,但“五大”的召开距“四大”的召开已有4年。与“四大”时相比,此际蒋介石在党内的威权地位已相当稳固。“五大”召开前夕,蒋试图将以前的政敌全部邀请入京赴会,开成一次真正团结的大会。西南方面要求中央正式承认西南执行部及西南政务委员会,并要求增加粤方中委比例等。蒋介石毅然答应之。西南方面遂放弃原先的抵制计划,同意派代表出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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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的显著特点,在于笼络和团结党内各方。国民党的官方史书中,亦将“五大”誉为“一次盛况空前的团结会议”。[90]王子壮认为,政治上调和各方已成为全代会的主要价值所在。全代会作为党的最高权力机关的职能反而日趋淡化和虚化。[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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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空前团结”的背后,党内各派系为争夺政治资源,仍然进行了一番激烈角逐。大会召开前夕,各派为争夺出席代表名额已展开了一场恶斗。出席代表中,有部分特许代表,名义上是在省市党部不健全的地方,其代表由中央直接指派,实际上是照顾中央高层各方之关系。但特许代表名额的不断增加,激起各省选举产生代表的强烈不满。据当时担任大会秘书的王子壮分析,后者的不满并非出于党内民主的考量,“盖彼等之代表皆由活动购买来者”。特许代表之不出代价,使那些出高价得来的普通代表颇感不平。于是他们纠集数百人向国民党中常会请愿,一致反对特许代表。据闻陈立夫及其CC系是这场风潮的幕后主使。因各省普通代表中不少代表是CC系成员,而特许代表则大半非CC系。最后国民党中常会只好决定将特许代表改为列席代表。王子壮在日记中叹曰:“值此国家危难,行将不国,未见有一人牺牲为国,贡献能力,而遇此等于猪仔之代表,则如群狗争骨……兴言及此,悲酸心痛至于无地也。”[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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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席代表风波刚刚平息,角逐新一届中委之风波又起。大会召开前夕,各省党政军大员即已云集南京,四处活动。王子壮在日记中描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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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大会既将举行,而各地党(代表)一时云集,即山东一地到者且数十。考其故,非自己运动中委,即为他人作嫁衣裳者,于是南京之饭馆、旅馆、汽车行,大为利市,尤以各省负军政责任之长官,多辇巨金,大肆活动,于是有利用电影明星者,有利用舞女者,有利用金钱者,丑态毕现,秽德彰闻,负国家大任之代表大会与猪仔议员相去几何!我人革命所为何来,今竟至此,痛哭无泪。余真欲绝然舍去此种无谓之生活而远避之矣。[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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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照顾党内各方利益,蒋介石将中委名额增至240人。中委产生办法,西南方面要求授权主席团直接圈定80名中委,以确保西南方面的中委名额。蒋为了团结粤方,亦表示同意。不料二陈指使其CC系代表邵华、吴开先等坚决反对。“五大”前后,CC系势力正如日中天。大会代表中CC系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故极力要求自由选举。双方互不相让,孙科愤而辞去主席团职务。大会最后决定将中委名额增至260人,先由主席团介绍80人为候选人,再由每5名代表推举1人为候选人,连同原任中委者为当然候选人,共计约360名候选人。然后由大会代表从中选出208名中委,再由主席团从中指定52名中委。[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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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届中委选举,二陈具有相当之左右力量。新一届260名中央委员中,CC系分据了50多席,为其他派系望尘莫及。CC系一举成为党内最大最具影响力的集团。二陈兄弟势力达至鼎盛。据亲身参与“五大”选举计票的王子壮称,中委选举结果出来后,陈立夫所得票数竟与蒋介石齐。心滋不快的蒋介石乃以红铅笔将陈立夫、陈果夫名勾下若干名,并不准公布票数。[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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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届中委中,汪精卫一派所获甚微。而孙科因迭次向蒋要挟,其属下反有十余人当选。王子壮认为,“汪之因公被刺而竟遭此苛遇,是蒋之遇人殊欠圆满。说者谓外交紧急已达蒋个人独立对外之时,无庸汪来撑持其间”。或以为蒋为联合粤方,不得不出此也。[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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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的另一冲突焦点,为宁方代表主张增设党的总裁,遭到汪派与粤方代表的强烈反对。为维护大局计,蒋介石只好提议这次大会不修改党章。[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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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之后产生新一届中央领导。中常会和中政会均设主席、副主席,中常会以胡汉民为主席,中政会以汪精卫为主席,蒋介石则兼两会副主席。蒋在日记中写道:“推胡为常委会主席,汪为政会主席,而以余自兼两副主席,以为本党复合之张本,在他人视之必以余降尊就屈,委曲其全为大难,而此实为应势顺时一定不易之常理。非此不能救国,更无以妥内。”[98]对于蒋的“降尊就屈”,王子壮评曰:“胡、汪虽居高位而无实权,实际之责任则集政、党、军之责任于蒋先生一人之身矣。盖如此,即网罗汪、胡之群众,而使其本人渐远,崇其名位以待将来。”稍后,王又注意到“汪、胡两系由近况观之,殆均不能(参)与中央政权”。[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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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卫辞行政院院长后,由蒋介石自兼。新的行政院各部部长人选,内政蒋作宾,外交张群,交通顾孟余,实业吴鼎昌,铁道张嘉璈,教育王世杰,财政孔祥熙,军政何应钦等。王子壮对这一名单发表感想说:“吾人读毕,颇致其疑讶者,即蒋先生所组织,为混合的亲日的政府也。如政学系之张群,以亲日而畀以外交,尤为显然。”吴鼎昌留日出身,与日本颇有渊源。张嘉璈亦倾向日本。王子壮推测,此次内阁部长名单,疑为政学系杨永泰所策划。蒋之前提,在目前无论如何要安定华北,免与日本一拼,故亲日派见重于蒋。王子壮还透露,政府改组前,二陈兄弟均觊觎部长职位(果夫欲长内政,立夫欲长教育)。自部长人选宣布后,二陈大为失望。陈立夫以此愤而离京索居长达半年之久。王子壮揣测蒋介石的用意是,CC系主党,政学系主政,党政之间可收互相牵制之效。[100]蒋向不愿其属下某派势力有过度之膨胀。数年来,二陈在党内之地位日隆,蒋不得不稍加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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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全大会结束后,国民党中央将胡汉民当选中常会主席的消息电告远在欧洲的胡氏,促其归国。蒋嘱财政部部长孔祥熙给胡寄去四万元。胡氏于1936年1月5日自欧返国。与此同时,汪精卫悄然远走欧洲。此一情景预示着蒋、汪、胡三角关系又将出现新一轮组合。未料胡汉民回国不久即病逝。政治权力的格局自然又因胡的逝世而调整。1938年,国民党召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蒋介石顺利登上了总裁的宝座。[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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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蒋永敬:《民国胡展堂先生汉民年谱》,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1,第3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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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陈诚先生回忆录——北伐平乱》,台北,“国史馆”,2005,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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