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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78 李大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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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80 独往独来,笑对江湖,骇世惊俗,摧枯拉朽……这便是那一群人特有的风貌。和章太炎、孙中山那一代人比,他们的迅急、猛烈、热情并不逊色,有时甚至走得更远。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实际的情形是,他们使中国人的书写历史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而且,后来近百年文化史的悲喜剧,几乎都于此时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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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84 打量历史是一件困难的事。现代以来的中国,大凡以纯粹的精神切入现实,大多落得失败的结局。倒是那些自以为恶的存在留下了自己的根基。中国知识界流行的激进主义,便是这种恶环境下的产物,后来的学者对这一思潮的不同臧否,说明了其复杂性。学院派的公平说与诗人式的乌托邦之梦,在中国历史面前都显得有些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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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86 陈独秀与鲁迅、周作人、李大钊、胡适、钱玄同等人,都不是激进思潮的鼻祖,而应被看成这一思潮的产儿。他们身上几乎都有点狂人的意味。以最为中正、平和的周作人为例,他那时看重和喜欢的,竟是很有奇气的人物。比如周作人一生迷恋的辩士路吉阿诺斯,其横扫千军万马的精神伟力,当不下于他身后一千余年才出现的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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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88 周作人留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个人物。待到《新青年》红火的时候,他在许多文章中,也提起过这位激进的狂人。如1918年出版的《欧洲文学史》就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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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90 Lukianos(即路吉阿诺斯)本异国人,故抨击希腊宗教甚烈,或谓有基督教影响,亦未必然。Lukianos著Philopseudes(即《爱说诳的人》)文中云,唯真与理,可以己空虚迷惘之怖。则固亦当时明哲,非偏执一宗者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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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92 1918年至1922年间,周作人的思想异常激烈、活跃,所写文章亦令世人刮目相看。如《人的文学》、《祖先崇拜》、《思想革命》,锐气绝不亚于鲁迅。尤其1918年发表于《新青年》上的《人的文学》,境界与学识,都在陈独秀、胡适之上。《人的文学》在根本态度上,是支持陈独秀、胡适的文学革命论的,所不同的,乃是不把其口号化、排他化,而是学理化、人道化。在诸人的合唱里,别立一宗。《新青年》因为有了这类文章,而变得沉甸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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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97 周作人像(193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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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799 周作人性格内向,周身儒雅,很少有斗士气。他虽是鲁迅之弟,却无鲁迅之峻拔,不过,由于久浸书海,他渐渐地也染有“反骨”。他的文章,让人看到了那一代人启蒙的准备有很长的时间,学理上与欧洲的反基督教传统渊源深厚。他不仅在古希腊的辩士文化中看出怀疑主义的重要性,而且又从文艺复兴以及18、19世纪欧洲文学中汲取了人文的力量。有趣的是,周作人并不以为过去的遗产均无价值,他承认那些文化的产生乃顺应时代要求之故,只不过不适应现实人的生活罢了。《人的文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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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01 我们对于主义相反的文学,并非如胡致堂或乾隆做史论,单依自己的成见,将古今人物排头骂倒。我们立论,应抱定“时代”这一个观念,又将批评与主张,分作两事。批评古人的著作,便认定他们的时代,给他们一个正直的评价,相应的位置。至于宣传我们的主张,也认定我们的时代,不能与相反的意见通融让步,唯有排斥的一条方法。譬如原始时代,本来只有原始思想,行魔术食人肉,原是分所当然。所以关于这宗风俗的歌谣故事,我们还要拿来研究,增点见识。但如近代社会中,竟还有想实行魔术食人的人,那便只得将他捉住,送进精神病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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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03 陈独秀看了这文章,遂致信周作人,以为“做得极好”。那是补充了他和胡适的不足的。陈独秀自己知道,仅仅有斗士、狂人的态度的确不够,周作人式的注重常识或许会增加这支队伍的精神含量。其实那时的同人们确有很大的差异:胡适的“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乃实验主义的移植,蔡元培则搬来了德国教育的理念,鲁迅是尼采和安德烈耶夫式的阴冷的、怀疑的东西占据了许多空间。鲁迅的思想在那时和周作人有诸多交叉的地方。周作人的一些文章,有的是经鲁迅的修改才得以发表的,比如周作人的译文、讲义和随感。不妨说,二人在杂志上讲述的是相近的话题。当胡适大谈语言上的进化,描述文学改良的时候,周氏兄弟却强调了“思想改革”的重要性。因为无论新形式还是旧形式,都有可能是荒谬意识的寄生场,而解决的途径,便是彻底地、无情地清理旧物。周作人不止一次提到崇拜祖先和崇拜传统的可恶。1919年2月在《每周评论》上,他曾以《祖先崇拜》为题,抨击了“国粹家”的迷梦。那文章还引用了尼采的话,这大概是鲁迅提供的。文章的结尾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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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05 我们切不可崇拜祖先,也切不可望子孙崇拜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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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07 尼采说:“你们不要爱祖先的国,应该爱你们子孙的国。……你们应该将你们的子孙,来补救你们自己为祖先的子孙的不幸。你们应该这样救济一切的过去。”所以我们不可不废去祖先崇拜,改为自己崇拜——子孙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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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09 从路吉阿诺斯到尼采,这两个狂士的语录鼓舞了周氏兄弟的写作。他们的文章不自觉地染有这些激进的、怀疑主义的色调。看《新青年》上周氏兄弟的文章,那股叛逆的气息是内在的。无论从学理的层面,还是从性情的层面上看,路吉阿诺斯与尼采的不以圣贤之是非为是非的野性力量,都影响了他们。尼采的冲荡之气使鲁迅颇为受益,而周作人则学会了路吉阿诺斯在学识的层面质疑祖先的方式。中国古代有许多高傲的、放荡不羁的人物,王充、李贽就大气磅礴,不为旧俗所限,目光与气魄都是超人的。不过,到了周氏兄弟这里,又多了一些超迈的哲思。特别是鲁迅,比周作人走得要远,他冷然地行进在荒野里,发出了狼一般的吼声。那声音绝不是书本讲义与学术宣言里可以找到的。它是摩罗诗人式的,是尼采与路吉阿诺斯式的。我们何时在中国文人的文本里,能听到这类声音呢?在民国那个古老僵死的时代里,如果没有它出现,那我们则真的成了万劫不复的可怜之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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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13 这个队伍里,还有个不得不提的人物——胡适。胡适是个新的“明星”,他的名气在那时仅次于陈独秀。《新青年》起先刊登了他从美国寄来的一些日记、译文。他后来开始与陈独秀讨论起文学改良的问题。胡适与陈独秀是老乡,在美国学过农业、哲学等学科,但内心却很平和,也有士大夫的某些嗜好。这个青年在美国时,就注意到了文学改良的问题,主张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以自由的观念,抵抗保守的暗潮。他的《文学改良刍议》、《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行文不像陈独秀那么激昂冲动,但却平实深厚。他和陈独秀的文章,因为带有纲领性的气韵,在当时影响深远,周氏兄弟、钱玄同、刘半农等人好像还在他与陈氏的影子里。就思想的明确性与新鲜性而言,胡适带来的旋风,四处旋动。新文化运动初期,他与陈独秀一样,也像一把火,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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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18 胡适像(1921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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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20 《新青年》同人中,他是唯一新从国外回来的人,受了七年的美式教育,对中国的未来可说雄心勃勃。据北大人的回忆录,他是个英俊的青年,谈吐里有诱人的语调。他的课堂效果很好,人的魅力与学术的魅力集于一身。因为他所学的专业理论较新,又力主白话文运动,所以他给人的印象是初升的朝阳,似乎比陈独秀还带有新意。又因为新归国时心理反差极大,对故国的旧习、陋俗较为敏感,所以他发表的言论便一语中的,鼓动性绝不亚于他人。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文章都有些穿透力,《易卜生主义》、《文学界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不朽——我的宗教》,都带有较浓的美国学人气味。胡适不像陈独秀与钱玄同、鲁迅那么疾恶如仇,他谈天说地时本乎理性,文字的背后是缕缕的暖意。他虽支持陈独秀、钱玄同的某些激进的观点,可不同意一蹴而就的莽撞,以为一切需顺应一种秩序:在进化的途中,是不能绕过一个环节的。《新青年》四卷四号上,有他一篇与陈独秀、钱玄同讨论文字改革的通信,其看法就不同于后面二位。胡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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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22 独秀先生主张“先废汉文,且存汉语,而改用罗马字母书之”的办法,我极赞成。凡事有个进行次序。我以为中国将来应该有拼音文字。但是文言文中单音太多,决不能变成拼音文字。所以必须先用白话文字来代文言的文字,然后再把白话的文字变成拼音的文字。至于将来中国的拼音字母是否即用罗马字母,这另是一个问题,我是言语学的门外汉,不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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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824 既大胆,又谨慎,既果敢,又平和,这是胡适给人的初步印象。他的文章对旧学颠覆性很强,可你阅读的时候却不感到武断、霸气,隐隐地闪着热热的光,让人感受到一种亲和之力。胡适爱谈“改良”、“尝试”、“建设”、“求证”一类的话,这些比陈独秀的“革命”、“血色”、“不许”一类的措辞要温和得多,真真是彬彬君子。在反对派的攻击、咒骂面前,他还能语气平静,并不把对方压下,而是靠学理的力量交锋。《新青年》五卷一号上,他致汪懋祖的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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