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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14 今天[西历一千九百十九年,大日本帝国大正八年,大中华民国八年,元月卅一号,即戊午年十二月除夕。(按:夕当作朝)]早晨寄出一封骈体信,此时或已达览。日将午,得庚言先生来片。现在(二月一号上午一点多钟)又得仲由氏来信。对于胡先骕词中予言之人之大作,吾三人均有论列,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一作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一作东海西海心同理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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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16 鲁迅和周作人回信的时候,也喜用玩笑口吻,以诙谐的字句谈正经的话题。周作人写信时,爱称对方的绰号,说一些介于正经与不正经之间的事情。然而其学识与眼光,确实高远。鲁迅那时就显示出了怪异的地方,他很少出席《新青年》会议,但对其中的事务,还是认真对待的。他的文章固然以幽默闻世,但深邃与忧愤亦隐藏其间,且看他1918年7月致钱玄同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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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18 中国国粹,虽然等于放屁,而一群坏种,要刊丛编,却也毫不足怪。该坏种等,不过还想吃人,而竟奉卖过人肉的侦心探龙做祭酒,大有自觉之意。即此一层,已足令敝人刮目相看,而猗欤羞哉,尚在其次也。敝人当袁朝时,曾戴了冕帽(出无名氏语录)献爵于至圣先师的老太爷之前,阅历已多,无论如何复古,如何国粹,都已不怕。但该坏种等之创刊屁志,系专对《新青年》而发,则略以为异,初不料《新青年》之于他们,竟如此其难过也。然既将刊之,则听其刊之,且看其刊之,看其如何国法,如何粹法,如何发昏,如何放屁,如何做梦,如何探龙,亦一大快事也。国粹丛编万岁!老小昏虫万岁!!蚊虫咬我,就此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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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20 信写得随随便便,涉笔成趣,嬉笑怒骂皆有,态度却是朗然、分明的。读这一封信,就很易使人想起魏晋时代的阮籍和嵇康,那种“非汤武而薄周孔”的气韵,并非一个“狂”字可以解得。“五四”那代人,豪放之外,又多一种魔气,他们在谈笑风生里,常对祖先的文明发几声咒语。魏晋的文人只会装疯卖傻,放荡不羁,到了鲁迅、钱玄同这一代,则不仅志不拘检,口吐狂言,且又从魔瓶里放出毒素,熏染着这个世界。鲁迅诸人是深切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存与旧有遗存之间的冲突的,他们意识到:“文化的革命就是不断延迟的危机。”而知识群落的使命之一,就是直面它,且以创造的精神构建自己的生活。有一种奇怪的论点曾说,鲁迅这些人以自怨自贱的方式对待世界,且败坏了自己的判断力。事实却恰恰相反,那一代人对自我和周围的世界看得何等清楚、透彻!一个不懂得痛感,且未能与旧我分离的人,至少可以说是麻木的。但那一代人却唤起了沉睡的民众,使麻木的人们懂得了站立的价值。他们以恶意的方式,建立了人间善的园地,又不惜背着黑暗的重负和恶的名声,放人们到光明的地方去。今天的人们,觉得他们是如此遥远,又如此亲近,那是自然而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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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25 在民国(修订版) [:1703020255]
1703020926 在民国(修订版) 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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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30 我曾经写过鲁迅与陈独秀的一些旧事,那都是新文化运动层面的话题。本文要谈的是史料方面的感想,那就是,他们真正的交往其实是稀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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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32 有几个时期,鲁迅与陈独秀同在一座城市里,但却失之交臂,未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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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34 他们第一次有可能见面的机会是1902年。那一年1月鲁迅从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路学堂毕业,2月即赴日本,随即进入东京的弘文学院读书。鲁迅到日本的前一年,陈独秀便在东京开始留学生涯了,入的是东京学校。有人说是弘文学院的前身,有人认为是早稻田大学的前身。如果真是也在弘文学院,那二人是有同校之谊的。不过陈独秀在1902年2月末就离开了这里,鲁迅4月才入学,自然没有见面的可能。有趣的是,陈独秀在那一年9月再度返回日本,到成城学校读书。成城学校离弘文学院有多远,不得而知。但看许寿裳的回忆录,知道两校间的同学是有交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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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36 那时候鲁迅虽也跑集会,听演讲,但与人交往不多,是留学生中持低调子的人。陈独秀则不然了,他在日本很是活跃,不仅参加了“青年会”这样的组织,是反清人士,重要的是,他还是拔刀相助的义士,做了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章士钊在回忆录里写到陈氏那时的果敢,说他凛凛然像条汉子。那篇名为《疏〈黄帝魂〉》的文章介绍了陈氏因冒犯恶人被遣返回国的经过,由此可以看出他在当时的活跃。1903年4月,陈独秀因剪了学监姚昱的辫子而被迫离开日本,未能于日本潜心于学业,与鲁迅见面的可能消失了。鲁迅那时和陈独秀的心态是有所不同的。他的兴奋点表现在治学方面,许寿裳在文章中讲到了鲁迅在弘文学院时期的心态,由此能看出其精神的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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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38 鲁迅在弘文时,课余喜欢看哲学文学的书。他对我常常谈到三个相联的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何在?这可见当时他的思想已经超出于常人。后来,他又谈到志愿学医,要从科学入手,达到解决这三个问题的境界。我从此就非常钦佩:以一个矿学毕业的人,理想如此高远而下手工夫又如此切实,真不是肤浅凡庸之辈所能梦见的。(《亡友鲁迅印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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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40 留日时期的鲁迅生活,后人有不少的记载,而陈独秀的形迹则甚为寥寥,已难以考辨了。按学界的一般说法,陈独秀第三次去日本是在1906年秋,当时与其同行者是苏曼殊。那一年秋鲁迅已从日本仙台回到东京,决定弃医从文了。就在此后不久,鲁迅也认识了苏曼殊,并将其拉入自己的行列里,决定创办《新生》杂志。那时能与陈独秀见面的机会很多,如果他们有过什么交往,那应该是在这一年以后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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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42 但是,没有任何一种文字记载过彼此的情形。二人会见与否是个未知数。只是苏曼殊这个人物,倒是很有意思。他既是陈独秀的友人,又与周氏兄弟相交,倒让人可以猜想那时的情形。1906年苏曼殊与陈独秀的日本之行,只是几个月。不久即归国。同行者也是陈独秀。陈氏曾有《偕曼殊自日本归国舟中》行世,诗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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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44 舟随番舶朝朝远,魂附东舟夕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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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46 收拾闲情沉逝水,恼人新月故湾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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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48 从当时的几首诗中看出,二人的友情很深,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那一年还有一首《曼上人作葬花图赠以蛰君为题一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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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50 罗袜玉阶前,东风杨柳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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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52 携锄何所事,双燕语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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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57 苏曼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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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59 陈独秀是喜欢苏曼殊的,与其交往很是愉快。他一生写下的旧体诗,有许多是赠答苏氏的。两人于1907年再度到日本,陈独秀埋头于学业,苏曼殊则与诸多文人进行了广泛的交往,也就是那一年,得与鲁迅相识。在鲁迅的印象里,苏氏是个很可爱的人,有着许多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增田涉在《鲁迅的印象》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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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61 又一次,他说他的朋友中有一个古怪的人,一有了钱就喝酒用光,没有钱就到寺里老老实实地过活,这期间有了钱,又跑出去把钱花光,与其说他是虚无主义者,倒应说是颓废为派。又说,他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不清楚,据说是混血儿。我非常感兴趣,混血儿和颓废相结合,耽溺于一种好像有道德的感伤。我问道,他能说日本话吗?回答说,非常好,跟日本人说得一样。实际上,他是我们要在东京创办的《新生》杂志的同人之一。问那是谁,就是苏曼殊。关于苏曼殊,我曾经读过他的《英汉三昧集》,还从佐藤春甫先生(或是在佐藤先生家里从神代种亮先生)那儿听到过他的事情。这时候,知道了他是鲁迅的朋友却不免有些惊讶。我问了种种关于苏曼殊的话,可除了上述的浪漫不羁的生活,和章太炎的关系那一些之外,再问不出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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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0963 这一段文字透露了诸多背景。文中对苏曼殊的印象与其人是大致吻合的。内中还提及了章太炎。苏曼殊与陈独秀都认识章太炎先生,周作人在一篇文章中还专门写到了此点。那么周氏兄弟不会不知道陈独秀的情形吧?陈独秀每次赴日都匆匆忙忙,要么被遣送归国,要么因家事而离开。只是1908年左右时间略长,他在那一年都做了什么,也难以考证。他的那首《曼上述梵文典成且将次西游命题数语爱奉一什丁未夏五》,是谈学问的吟咏,看来彼时用心于学术是无疑的。陈独秀那时已在小学、社会学等方面显示出特点来。此前在安徽所办《安徽俗话报》已看出他学问的博杂,文如泉涌,有翻江倒海之势。苏曼殊亲近于陈氏,不是没有原因的,才学是一个因素,更为重要的还有其为人的坦诚。但那时的周氏兄弟与其只是一般的交往,并未有刻骨的相知。至于是否向周氏兄弟转诉过陈独秀的故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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