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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至1919年,鲁迅正处于创作的爆发期。他的生活总体上是宁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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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不太易被别人影响和暗示的人,一生中没有一个中国人深切地左右过他。连在日本上学时,章太炎对他的作用也仅止于一点,他常常也有与老师观念不同的地方。《新青年》同人热热闹闹地聚会往来的时候,很少看到鲁迅的身影。因为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风和雨,也只是擦一下肩头,对他没有过大的冲击。1919年5月4日,北京学生走向街头,“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的时候,他没有加入到队伍中。那是个周日,他的日记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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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星期休息。徐吉轩为父设奠,上午赴吊并赙三元。下午孙福源君来。刘半农来,交与书籍二册,是丸善寄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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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一则日记,没有什么变化,日子与以往是相似的。6月11日,陈独秀因在北京新世界游艺场散发传单被捕,其政治热情正在高涨之时,在“五四”余热尚未散去之时,他的激情澎湃的言行很快被政界封住了。而鲁迅此时依然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是日,鲁迅的日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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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下午小雨。晚刘半农、钱玄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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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的日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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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日 晴。晨许诗荀来。晚往铭伯先生寓。夜子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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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 晴,夜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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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日 晴。下午得李遐卿信。晚孙福源来。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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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 晴。星期休息。下午李遐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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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 晴。上午寄张梓生《新潮》二册。午后往留黎厂买金文拓片五枚,《孙成买地铅券》拓片一枚,共券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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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 晴。晚孙伏园、宋紫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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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 晴,下午昙。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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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日 晴,下午昙。晚与二弟同至第一舞台观学生演剧,计《终身大事》一幕,胡适之作,《新村正》四幕,南开学校本也,夜半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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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文字简约得看不出一点环境的巨变,也无法据此了解鲁迅的内心。周作人对陈独秀的关心溢于言表,鲁迅却只字未提。对《新青年》主编的命运,周氏兄弟不是不关注。周作人与其是同事,多有交流,情感上不能不有所挂念。鲁迅毕竟显得陌生,不必过问什么。鲁迅对陈独秀入狱的沉默,后人自然有理由做出不同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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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独秀入狱后不久,各界出现了营救的呼声。6月23日,胡适忽然召人宴于东兴楼,当时有十人在座。鲁迅那一天去了,他在日记中谈到了这一聚会。十人之中都有谁,现已难以查到了。周作人的日记说,那次聚会是讨论《每周评论》的事,席间讲起陈独秀是必然的了,陈独秀是《每周评论》的主编,他的入狱自然会影响到刊物的运作。众人不一定都愿意选择陈氏的方式,但对其思想的特质大概是认可的。北大的友人们那时已意识到,知识群落正在受到政府的挤压,思想的自由散到民间,是要经受权力者的挑战的。胡适也好,鲁迅也罢,在心里应该是佩服陈独秀的。因为在《新青年》同人中,敢于身体力行地实现梦想者,唯有这位血性的主编。提倡新思想而又言行一致,在那群人中不是人人都可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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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左右的中国变幻莫测,由《新青年》刮出的新风,在外省的许多角落也可以感受到。社会的骚动也引来民间心理的变化。有人担忧,有人庆幸,心态各自不同。鲁迅对这一变化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他并不以为陈独秀的造反会毁坏中国,他所担心的只是,破坏社会的是旧式的兵匪之乱,而非西洋思想的演进。《新青年》的思想过激是好事,中国缺少的正是这些,该警惕的倒是帝王文化下的流氓气,那才真正是毁坏中国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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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四”一周年的那一天,鲁迅写信给自己当年的学生宋崇义,有一席话颇有分量,是可以看出鲁迅精神的侧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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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所谓新思潮者,在外国已是普遍之理,一入中国,便大吓人;提倡者思想不彻底,言行不一致,故每每发生流弊,而新思潮之本身,固不任其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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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之,中国一切旧物,无论如何,定必崩溃;倘能采用新说,助其变迁,则改革较有秩序,其祸必不如天然崩溃之烈。而社会守旧,新党又行不顾言,一盘散沙,无法粘连,将来除无可收拾外,殆无他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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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论者,又惧俄国思潮传染中国,足以肇乱,此亦似是而非之谈,乱则有之,传染思潮则未必。中国人无感染性,他国思潮,甚难移殖;将来之乱,亦仍是中国式之乱,非俄国式之乱也。而中国式之乱,能否较善于他式,则非浅见之所能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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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写得老辣、深切,有着深谙俗谛的机智和慈悲者的良知。鲁迅在信中既讽刺了弄新学者的潦草、自恋,又对旧势力之强大表示了担忧。我觉得“五四”前后的鲁迅,之所以没有陈独秀、胡适式的狂欢,乃是因为他对新旧两派都未抱太大的信心。两势相权,取其利者,他只能站在《新青年》的一边,尽管诸位他并不是都看得上。鲁迅就这样带着矛盾的心,加入了北京知识群落的行列。他的不能走出陈独秀的那一步,是绝望、苦涩的心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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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明确表达自我的,唯有写作与翻译。这似乎更适合他。在《新青年》的同人中,他和陈独秀都走入了极端,一个只问写作,一个热衷于社会活动。他们全身心地投入着,也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自己的生命。那个时期的知识分子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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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青年》同人不久就各自为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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