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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11 自韦素园病重后,未名社实际就已经瘫痪了。直接导致其解体的,是韦素园的弟弟韦丛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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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13 韦丛芜在几个人中是较活跃的,以诗著名。他与韦素园、张目寒、台静农、李霁野是同班同学。来到北京后,韦丛芜先是与李霁野在崇实中学读书,后入燕京大学。他的学生生活挺浪漫,喜欢写诗,不久便因在《莽原》上发表长诗《君山》而声名鹊起。未名社的青年中,他是最敢袒露情怀的人,作品不遮不掩,有一股热力。大约在1926年,他患上了肺病,开始大口吐血,和韦素园一同住在病院里。这一病对其打击很大,作品日趋暗淡,看他的译文和创作,深染灰色,才情与智性均高,是有潜力的。鲁迅读过他的作品,也持一种肯定的态度。不料后来的情况,出于众人意料,李霁野渐渐与其疏远,鲁迅也开始鄙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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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15 本来,按韦丛芜的水平,可以在文学上很有一番造诣的。译著《穷人》、《罪与罚》、《格里佛游记》(现通译为《格列佛游记》),都是难译的,他却有特点地完成了,实属不易。兴趣也较广泛,美国的惠特曼、英国的华兹华斯都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一些地方他理解得不浅。在那样一个视野下,加之经历了种种苦,体会就不同寻常了。和哥哥韦素园一样,他心底有着苦楚的东西,并不朗然。在一些诗中,大概也能读出他绝望孤苦的一面。他的《君山》是新诗史上一部较有特点的长诗,作者的敏感、多疑、忧伤均集于一身,多荡气回肠的地方。在一些场景上不禁让人想起郁达夫的作品:悲苦,压抑,黑暗。且看他的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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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17 我低头默默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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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19 脚下步步印着我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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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21 我重创了的灵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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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23 我正在这里将你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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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27 我埋头在悲哀的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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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29 死守着这记忆的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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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31 残灯常要被忘却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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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33 但是一闪呵又复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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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35 在患了肺病之后,他的文字越发幽苦,好像也染上了安德烈耶夫的黑色。有一段时间,韦丛芜住在西山上,静静地养着病。在山上写的那一组随笔《西山随笔》,可以看出他彼时的心境。他用冷寂的语句,谱出了冰冷的心曲。枯燥的生活有什么可寄托的呢,于是选择了西洋人的诗作为消遣,借以消磨他的生命。那一组文章也让人想起周作人来,周氏也曾在西山养过些日子重病,吐出的也是真言,有时不妨也自恋地吟哦着躯体的疼痛,聊以度过漫漫时光。韦丛芜不同于周作人的是,在那样清寂的环境,还念念不忘抒情诗的写作,越发喜欢走唯美主义的路。看他对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推崇,当觉得是可以走出一条特别的文学之路的。比如他说华兹华斯身体那么软弱,却沉思着人类深切的思想,庄重的贤哲的情感可以俘虏成千上万的人。韦丛芜自然属于其中的一位。可叹的是,本来有很大潜力的他,或许因为病或别的什么诱惑而终止了写作的路,后来滑向噩梦的一边,自己把自己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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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37 韦丛芜的变化首先是经费紧缺引起的。大概是1929年吧,他开始不断向未名社借款。到了1931年,社里已经亏空,欠鲁迅三千余元,曹靖华一千余元,李霁野八百余元。李霁野在《别具风格的未名社售书处》中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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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39 其实,韦丛芜和我们在思想上已经发生严重分歧。他的生活方式为我们所不满,他的经济上的需要,未名社无力充分满足,因此常常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他要接手“整顿”未名社,我没有坚持原则加以拒绝;他不让我们写信给鲁迅先生和靖华,我错误地认为写信徒使他们伤心,不如不写;何林把实际情况略告素园,我本不知情,他却说我用危害病人生命的手段对付他。我只好默默离开。这是未名社解体的真正原因。1930年9月,经何林和另外一个朋友介绍,我到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教书,实际上脱离了未名社。我退让了,对未名社未尽完应尽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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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41 除了经济上的原因导致了内讧外,韦丛芜的为人方式也引起了诸人的不快。台静农晚年说韦丛芜在恋爱观上与人不同,有一些随便。这是道德上的事,见仁见智。可叹的是,韦丛芜后来去做了县长,迷于仕途,文人气就渐渐少了。鲁迅在1933年6月28日寄台静农的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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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43 立人先生(即韦丛芜——引者注)大作,曾以一册见惠,读之既哀其梦梦,又觉其凄凄。昔之诗人,本为梦者,今谈世事,遂如狂酲;诗人原宜热衷,然神驰宦海,则溺矣,立人已无可救,意者素园若在,或不至于此,然亦难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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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45 鲁迅从惋惜到厌恶,看出对青年人的绝望。寄寓梦想的一代,却以怪态入世,那与诗人的真梦就远了。我读过韦丛芜20世纪50年代初的一篇文章,文中他坦然地承认了过失,也是有勇气的。暮岁悟道,其景愈凄。人的过错要挽回,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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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50 在民国(修订版) [:1703020257]
1703021451 在民国(修订版) 《语丝》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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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55 旧报刊里的故事,有着国民的心史。因为编者的趣味,儒士之风也进入了其中。据说中国最早的报《邸报》,后演变为“小报”和“小钞”。那时的报刊乃宫廷之属,谈不上什么精神见解。明末出现了《京报》,民间参与了经营,情形就有了变化,但仍无读书人独立的空间。只是到了晚清,传教士跑来,“新闻”传媒才有了市场,渐渐演化为知识群落的舞台。近代文人,凡有作为者,多少与报刊有关,有的甚至终身为报人,功德是无量的。康有为之于《知新报》,唐才常之于《湘学新报》,严复之于《国闻报》,梁启超之于《时务报》,都是人所共知的,近代文化的核心东西,与之都有不解的因缘。等到民国以降,报刊的力量已像奔腾的江水,浩荡无阻,驰骋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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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57 知识阶层一进入传媒,忘不了的是道德使命,文章免不了说教与感言。我有时翻看《河南》、《浙江潮》,感慨于其间的载道之气,有些力作今人也要叹服的。到了民国之后,商人利益进来,沿海城市的小报林立,市民的俗气飘动,遂多了一些铜臭气。上海滩上一些无聊媒体后来受到左翼文人的抨击,想来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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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459 高贵的说理与低级的趣闻,恰恰是社会的写真,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显得无趣和缺乏智性。《甲寅》、《新青年》问世后,情形发生了变化,儒生的酸腐气和无聊气总算减弱了。但中国的知识人,每每还沉浸于说教的冲动,心性被什么抑制着。即使像陈独秀、胡适这样的人,在心性的自由创作度上,都是缺少想象和高妙的智慧的。文人也者,一旦陷入道德说理与是非之争,而鲜有幽默与反讽,以及大的悲欣,那么无论言辞如何新,终究育不出精神的新苗。或许我们在这个角度上,才能理解为什么“五四”落潮后,中国出现了《语丝》周刊。鲁迅、周作人那一些人,其实是在暗自走一条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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