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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00 邵洵美的看法,几乎和徐志摩、梁实秋一样,他们在20世纪20年代末发出的声音,有着浓浓的针对性,即不愿意让粗糙的、杂乱的、仇视的声音淹没了自己的生存世界。这些留过洋的绅士阶层的文人,渴望以自己的耕耘,种出剑桥与哈佛的绿地:到处是葱翠的草坛,木栅的古色,桥边荫下的绿梦,群雕下诗人的晚钟……中国布尔乔亚的梦幻,在这一群人中一直隐现着。由于此,一时也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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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04 最初的时候,《新月》以文学为主,并不怎么涉足政治,后来才渐渐对时局发话,自由主义倾向浓烈了。讨论中国现代知识群落的审美走向西化之梦,《新月》能给人提供丰富的话题,刊物引起的争鸣在今天亦难否定其大的意义。鲁迅就曾讽刺过《新月》的态度,这至今仍受到新自由主义文人的指责。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二三十年代的社会环境及知识阶级的价值取舍。其实文人的干政,常常是诗人式的单相思,政客们对其言论或压抑,或不理,作用多大还是个疑问。鲁迅与胡适、梁实秋等人的冲突,在蒋氏王朝看来不过是读书人的喧嚷,独裁者对文人者也,并未放在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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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06 而《新月》里的诗人的吟咏与批评家的自语,在文坛有不小的影响,连激进主义文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修养迥异于别人。我们拿徐志摩为例,他的诗就真而精美,像个天真的孩子,未受伪道学的熏染,如一泓春水,清凉而爽目。他的爱情诗写得尤为大胆,并不见猥亵的毛病,倒让人对其纯真之气表示新奇。他的散文也很漂亮,虽有点浓艳,过于抒情,可在学理上与为人的态度上都不能说是陋俗的。他推崇的作家比如易卜生、拜伦、萧伯纳,左派的作家也并不拒绝,有时看法还很接近。他心目中喜爱的一些作家,其实也有激进与忧郁的色泽,比如曼殊斐儿,就感伤而压抑,甚至亦有病态的美,但在他和陈西滢的眼里,因为属于高贵的精神遗存而被不断肯定着。还有拜伦、易卜生,左翼作家看到了反抗与社会批判的伟力,而《新月》杂志的作者则赞美的是那超俗的品格。徐志摩瞭望西洋文学,常常把复杂背景简化成几个观点,抽象为一种教义,剩下的只是唯美的象征。有时你觉得他确实是皮毛的感受,深的精魂是缺失的。但他纯情、果敢、天真,在最苦恼的日子里,仍不忘怀于美丽的夜莺的鸣唱。他的诗没有胡适的乏味,亦无闻一多的格律,而是心性的自然喷吐,有时失之简单稚气和过于自我,但谈吐中的快意我们是读后难忘的。他的散文也颇具特点,没有一定的程序,笔到意到,绝无庸人之累,轻松得没有枷锁。梁实秋在《徐志摩的诗与文》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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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08 讲到散文,志摩也是能手。自古以来,有人能诗不能文,也有人能文不能诗。志摩是诗文并佳,我甚至一度认为他的散文在他的诗之上。一般人提起他的散文就想起他的《浓得化不开》。那两篇文字确是他自己认为得意之作,我记得他写成之后,情不自禁,自动地让我听他朗诵。他不善于读诵,我勉强听完。这两篇文字列入小说集中,其实是两篇散文游记,不过他的写法特殊,以细察的笔法捕捉繁华的印象,我不觉得这两篇文字是他的散文代表作。《巴黎的鳞爪》与《自剖》两集才是他的散文杰作。他的散文永远是亲切的,是他的人格的投射,好像是和读者晤言一室之内。他的散文自成一格,信笔所之,如行云流水。他自称为文如“跑野马”,没有固定目标,没有拟好的路线。严格讲,这不是正规的文章做法。志摩仗恃他有雄厚的本钱——热情与才智,故敢于跑野马,而且令人读来也觉得趣味盎然。这种写法是别人学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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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10 徐志摩的诗文受到好评,也缘于其人缘之好。周作人、胡适、林徽因对他都有好感与友情。林徽因夸赞他是“纯净的天真,对理想的愚诚”,大概写到了本质。我猜想创办《新月》的目的大概为此,即把心的诚奉献给世人,且让更多的人汇聚于此,那更有意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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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12 和徐志摩有相近的热度的闻一多,也是《新月》里耀眼的诗人。他和梁实秋、徐志摩有很好的交情,审美观差不多是叠合的。年轻的闻一多是个唯美主义者,自己深信为艺术而艺术乃永恒的追求。他在美国学的是绘画,而自己颇为敏感的却是诗歌,由美术而为文学,在他是因诗的冲动浓于色彩的冲动,而他的诗歌也确实有了雕塑与油画的味道,一起笔就有了不凡之气。闻一多写诗受到了英美传统的影响,这与徐志摩没有什么不同。差异是前者的情感是内敛的,寻找到了一种格律,所谓戴着镣铐舞蹈者正是。后者则奔放不羁,没有外在的束缚,信马由缰的,是赤诚热情的。闻一多的诗比徐氏要多一份忧郁的东西,内涵不都是己身之苦,还有大的悲悯在。他不像徐志摩为单一的爱欲所囿,心绪与社会的苦难也深深交织着。《新月》前后的闻一多,相信纯净之美的伟力。他认为美的精神是有其内在秩序的,这和胡适确信治学必有一种正确的方法一样。其实那时《新月》的作家都差不多认为艺术是有一种信条的,每个人都在依偎着这样的信条。闻一多在《新月》上曾介绍过白朗宁夫人的诗及欧洲的“先拉飞主义”。这些译介有它的价值走向,那就是对超功利的美的静观,从复杂的艺术史里摸出一条光明的路。他那时何尝不是陷入黑暗之中?唯有艺术女神的光影,才是心里的唯一,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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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14 比较新月派的作家,闻一多和徐志摩一样,兴奋仅在美学上,顶多是从诗文里涉猎到现实,但也只是涉猎,重点还在美的精神的营造上。不像罗隆基、胡适、梁实秋有较浓的思想倾向,或对政治现状发言,或回答文艺思潮中的难题。连同沈从文、凌淑华等人,也无政治倾向的冲动。他们还是较单一的书生,外面的风风雨雨,似乎与其还有很远的距离。在徐志摩看来,办《新月》乃力主创作,希望在中国能出现曼殊斐儿那一类精致的作家,而他的友人闻一多、沈从文正是往这条路上走的人。徐志摩在这几个人的身上看到了艺术女神的姿影,《新月》创刊初期,看到一本精致的杂志问世,他内心一定是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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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18 几乎每个时代都有些为艺术而艺术的人,那是文化生态使然,校正着文坛单一化和功利化的一面。20世纪20年代末的一些文人以美为极致的存在,且顶礼膜拜,是有种类似宗教的冲动的。他们认可泰戈尔的宁静里的肃穆;热爱白朗宁夫人的赤诚;欣赏波特莱儿(现通译为波德莱尔)“性灵的抒情的动荡,沉思的纡迴的轮廓”;礼赞罗艾尔诗中的印象色彩。大凡有神圣灵光的艺术之作,悉入眼中,不分中外,既引介域外诗神,又研讨传统诗文,给人宽厚的感觉。新月派里的人热衷纯粹之美,对杂色与晦暗殊不满意,以为是乱世之音。本来他们可以按自己的思路平静地走下去,无奈有几个作者耐不住寂寞,遂引来一些论战,在文坛的声势反而更大了。梁实秋在那时是《新月》的理论家,许多看法集中了众人的观点,但又自成体系,精神从其老师白壁德那儿过来,把古典主义美学情调加大了。他在杂志上发表的系列文章,都有着针对性,把左翼思潮看成自己的对立面,而且将左翼的精神源头直指向法国思想家卢梭身上,以为其大有偏颇之处。这引起了鲁迅等人的不满,两人便交起锋来,遂留下了文坛的一段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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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20 鲁迅看不上新月派,由来已久。因为那里的作者多是从现代评论派过来的,胡适、陈源、徐志摩等,他都不太喜欢,要么拿其打趣,要么与之交恶论战。当梁实秋出现在上海文坛时,鲁迅似乎看到了陈源当年的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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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22 1927年底,鲁迅看到《复旦旬刊》发表的梁实秋的《卢梭论女子教育》一文时,觉得颇可商榷,遂写了篇《卢梭的胃口》,谈到评价历史人物时的尺度:梁氏以个人胃口来取舍历史人物是不对的。鲁迅这篇文章并无什么恶意,真真是学理的交谈。梁氏却对此大为不满,遂作出自己的反应,与鲁迅的交锋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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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24 他们论战的焦点有三:其一,文学是否有阶级性;其二,翻译中的硬译问题;其三,关于批评中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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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26 1929年,梁实秋在《新月》上发表《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从人性论的角度抨击左翼文学的问题。应当说,此文中有一些现象的把握,未尝不准,但立论却大有漏洞。鲁迅在《文学与出汗》中进行了反击,那文章写得很妙,为一般文人所写不出来的。梁氏认为:“文学就没有阶级的区别,资产阶级文学、无产阶级文学都是实际革命家造出来的口号标语,文学并没有这种区别。”这等于说,人性是不变的,没有异样的统一体,而鲁迅则看到了人的进化与多样性,即社会属性。他说:“自然,‘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哪会知道北京捡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会去种兰花,像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鲁迅还用归谬法,指出梁实秋“作品的阶级性和作品无关”、“好的作品永远是少数人的专利品”等看法的破绽。梁实秋明明主张文学无阶级性,但却指“穷人为劣败的渣滓”,无疑是站在了阔人的立场上,故其文字也有了阶级性。人性的话题,要说清楚的确太难。要做超阶级的文人固然不可,但屁股总要坐在板凳上。而这板凳有人就坐不起,身份不同也。《新月》那一派人,其实是有产阶级里的雅士,他们的趣味,未尝不是艺术精神中的一类,但以为文坛只应有此而无彼,气量就显得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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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28 关于硬译现象,乃是一个学术问题,鲁迅和《新月》诸人未必看法一致。这是一个文字学与接受学的话题,观点分歧是自然的。梁实秋和徐志摩等人都喜欢翻译中的化境,即让人读得懂其意,达到中西合璧之效果。胡适看到《新月》上梁实秋谈翻译的文章,持一种赞赏的态度,并也参与讨论。不过梁实秋并不像胡适那么宽容,他对鲁迅的翻译大不以为然,在《论鲁迅先生的“硬译”》里,先引用鲁迅的恶敌陈源的话刺激鲁迅,遂又以鲁迅为例子,射其躯体,认为其译文离“死译”不远了:“有谁能看得懂这稀奇古怪的句法呢?”鲁迅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中回答了挑战,坦言之所以不用像创作那样的流利的笔法进行翻译,乃因为要改变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我们国人思维的不精确与语法有关,输进一些新的语法与叙述结构,对改造国人思维上的糊涂多有益处。两人的论辩,其实是两种人生境界的摩擦,新月派的人起初并未意识到鲁迅批评的要义。只是后来闻一多在身处绝境时,方感到鲁迅的深切,那已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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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30 围绕人性与翻译诸问题的争论,后来大伤和气,渐次升为血气的厮杀。许多左翼文人也卷入其中。冯乃超等人撰文讥讽梁氏是“资本家的走狗”。梁实秋在《“资本家的走狗”》一文答辩说:“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个资本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作为一介书生,梁氏的表白,或是真话,但鲁迅却认为这正是“资本家的走狗”的活写真:“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鲁迅在《“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中显示的力度,是梁氏无法招架的,也成了其一生的心痛。梁氏曾暗喻鲁迅拿了卢布,语意狠毒,可谓发难于前,鲁迅深知来者不善,便还手于后,杀伤力远过前者,文风之峻急、冷酷,使《新月》的理论家大为难堪。那年月的雅士、君子,遇上了软硬不吃的斗士,难说不是一种境遇的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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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32 其实,鲁迅与以梁实秋为理论代表的新月社诸君的分歧,是对社会与人生的态度。梁氏在《论批评的态度》上,批评文坛一些人“不严正”:“我觉得中国人比较的不大能领略幽默讽刺,严声相骂才是中国人的擅长。”鲁迅在《新月社批评家的任务》一文却说:“新月社的批评家,是很憎恶嘲骂的,但只嘲骂一种人,是做嘲骂文章者。新月社的批评家,是很不以不满于现状的人为然的,但只不满于一种现状,是现在竟有不满于现状者。”这大概是理解鲁迅与新月社诸人冲突的根本点吧?喜欢平静纯美的东西并不错,但在一个混乱的年代,要纯而又纯,不允许有反混乱、反压迫的斗争壮举,侈谈“公理”,侈谈超阶级的永恒不变的人性,无论动机如何,实际上起到的都是“维持治安”的角色作用。新月派人物的天真与固执,在20世纪30年代初的文坛,有时是有点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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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36 现代文学界是个众声喧哗的所在,并无定于一尊的局面。看法呢,也各有千秋,彼此纠缠着、并列着、重叠着,有大的趣味在。我读《新月》杂志里诸人的文章,一是觉得编者的意图之明确,绝无“学匪”的声音,节制思想的表达,左翼的倾向几乎是没有的。二是知识面较宽,趣味是较多的。菊农、彭基相的谈哲学,叶公超、余上沅、张嘉铸的讲西欧文学,邵洵美、胡适、徐志摩的文体自白,各显自我。他们谈理论时,滔滔不绝,思想亦有锋芒,常常也说出精辟的句子。比如《新月》一卷三号余上沅的《易卜生的艺术》,其看法与左翼文人是接近的。文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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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38 易卜生所创造出的人物没有一个是浪漫的男女英雄,他们却都是形形色色的普通一般人。他剧中所描写的生活自然也是日常实际生活,背景也是起居室一类的日常经见的环境。极平凡的人,在极平凡的环境里,说极平凡的话,做极平凡的事;然而在这极平凡的背后,易卜生却指点出一个也许不平凡的意象来:这是艺术家点石成金的大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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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40 今人看这样的描述,深以为然,这样的话难说不对,在眼光上是独到的。但左翼作家那时批评新月派文人,大抵是感到他们多为纸上谈兵,只是把易卜生供到桌上,只会赏玩,却不懂以其生活态度对待人生。再如二卷二号上黄肇年所译拉斯基教授《共产主义的历史研究》,陈述马克思主义的来源及发展,颇有学理价值。其文是社会民主党式的风格,亦拒绝社会极端之发生,有一段话给人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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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42 我们见到的地方,马克思也许未曾见到,也许见到未能料及能有今日的重要。然而无论用哪种眼光看来,一个脑筋清楚的人,不能不承认今日社会的需求,已完全改变。应当利用国家这个机关去取消社会上种种不平等的时机已经到了。我们已经根本觉悟把人民永远划为贫富两阶级的国家,绝对不合社会正义。我们目前的办法,只有两种:一,现在掌权的阶级,立志表示一处有史以来所未有的大让步;二,若不然,那般认现今社会制度的基础者必群起而推翻之。各阶级之间,未始不可随时互相调和,马克思自己也承认在英国这种调和的方法,是过渡时期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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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44 拉斯基的看法,是合乎《新月》同人的口吻的,基调是温和的、自由的。《新月》的许多有思想的文字,在色调上几乎都有类似的特征,包括胡适、罗隆基诸人,深味此一色调的意义。我们读沈从文、林徽因的作品,也能嗅出温馨的气息,似乎和那些不偏不倚的理论描述共鸣着,尽管有时彼此在不同的世界里,甚至气质相反。《新月》诸人谈历史,讲学理,都有特别的地方,独独对现实发言时,少了穿透力,与鲁迅、周作人这样的人比,似乎天真了许多,未尝不是隔靴搔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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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46 中国历来的文人,喜欢师宗什么,依偎在某一精神的靠板上。谈鬼说狐,讲梦述理,自有妙处。然而看人看事,单一的态度多,复杂的眼光少。议事非此即彼,殊难以诘问之姿进入问题,往往简化对象,未能进入心灵深处。我读胡适诸人的文字,常常觉得他们美好的态度对现实是无力的,少的恰是自我的痛感,也未能予人以深深的痛感,打不中对手的内脏。新月派的批判意识是梦的游走,几乎不能搬动眼前的冰山。但如果看看鲁迅的冷峻与热力,却可以融化些什么,将阴冷的氛围驱走了。鲁迅的不同于自由主义文人在于,不相信一个确切的要领可以涵盖一切。生命乃一个过程,人很可能成为自己选择的对象的奴隶。当自由主义按其理念设计什么的时候,他也可能掉入自己设计的陷阱。所以在鲁迅看来,警惕自己与警惕他人同样重要。问题不在于公理的好坏,而是对恶要有恶的思维,对善要有善的办法,疗救百病的药是没有的。新月派文人天真而单纯,你如果进入那个团体,亦可感到彼此的暖意。但他们说梦可以,讲世故之风与人情之险,却被什么绊住了。所以鲁迅的讽刺他们,并非视其为恶人,只是觉得在魑魅魍魉的世间,以精神的躯体去肉搏惨淡的黑夜,也许更为紧迫,反抗与挣扎,甚至用溅血的声音叫出世间的苦楚,让无数人知道今天还是奴隶,且挣脱这种奴隶之锁,是何等的重要!人只有不断摆脱外套束缚且质疑着这个世界时,大约才能免遭苦役。左翼文化中的这种血性之迹,在旧中国的价值,并非今人想象的那么低矮。比较一下新月派文人与其分别,会看出些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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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1848 闻一多后来的变化,是意味深长的。那是对新月派的一种反省与注释,大可看出其间的问题。20世纪40年代经历了极度的黑暗后,当现实的苦难感深深地窒息着自己的时候,回想当年在《新月》上的文章,以及私下与友人讥刺鲁迅的情形,闻一多有着深深的内疚。他忽地发现了象牙塔里的人精神上的浅,对世界认知之简单可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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