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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60 社团与社区共同构成了社会纵向结构的内容。研究中国传统的结社,不能不从互动的角度出发,探索社团与社区两者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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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62 按照社会学的观点,社区的本质是:群体的共同结合感,同是一个群体的成员有共同的身份,对某些物质的或精神的事物有共同的评价,以及承认其他一切身份相同的人的权利和义务。有三个因素和社区的定义有关联。社区存在是:(1)一些住户比较集中地住在有一定界限的地理区域内;(2)这些居住者表现出紧固的内聚的相互作用;(3)具有不仅基于血缘纽带的共同成员感、共同隶属感。(注:[美]亚历克斯·英克尔斯:《社会学是什么?》,100~10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麦基佛提出了社区(community)和社团(association)两种概念,并给以适当的区分。他认为,社区具有一定的空间地区,它是一种综合性的生活共同体,通过成员的共同目的而自然产生。在社区中,各个成员具有共同的意识,他们所共同关心和要求的,是充分得到自给自足,如村落、城市以及包括这些在内的地区、国民社会等,指的就是这类共同体。每个社区有其独自的传统和习惯。而社团作为社区内部的一个器官,是为了达到一定的特殊目的并发挥作用而人为地组织起来的。社团成员只是部分地具有共同意识而已。可见,他把社区看作区域社会,把社团看作社区的下位集团。(注:[日]横山宁夫:《社会学概论》,108~109页。)与这种分类方法相仿,日本学者普遍采用基础集团和功能集团这样一种分类方法。如日本社会学会编《教养讲座社会学》(1967年新版本)为基础集团作如下定义:“它作为连接共同的血缘关系和乡亲关系的纽带而自然形成的,并具有产生其他集团的基础性意义”;对功能集团所下的定义是:“它作为连接人们的共同目的、意义和利害关系的纽带而起特定作用,为此,是人为地、有计划地形成的;它以基础性集团的生活为基础,并又从中派生出来。”(注:《社会学概论》,1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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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65 由于文化意识的近似,日本学者关于社区与社团的阐述似更容易为中国学者所理解和接受,并对中国社会史的研究具有更为实际的指导意义。所谓基础性集团,即指社区;而功能性集团,则指社团。正如有些社会学者所指出的那样,社区意识与一般社区的群体意识是同质异名的东西,但也有其相异之处。社区意识不一定要在与敌对群体的关系中才出现,也不一定是为敌对那个“他们”群体而出现。(注:杨懋春:《社会学》,54页,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尽管社区意识与一般性社团的群体意识有相异之处,同时社团又只是社区的下位集团,然从中国传统结社的起源及其演变状况来看,社团仍然保留着一些社区的联系纽带。首先,从起源上讲,社、邑本来是一些地域概念,只是到后来才演变成社团组织。而当成为社团组织后,仍然残留着不少地域性的特征。如隋唐时期的社邑,有些即是一个村落的聚合,而有些则由城市中一个坊厢组成。社之地域特点,至明清时期尚有遗存。(注:如清代广西之大甑湾,其社祭即为诸村合祭。史载:“东安、西宁与罗定州三接壤之间,群山盘郁,瑶僮屯聚。前朝陈伦进兵开复,即于其地设立墟场。墟上建一社坛,坛前小河,汇而为潭,潭广亩许,水深窅不可测,名大甑湾。环墟二十余村,每岁二八月丁后一日,各村长幼咸集,约二百余人赴社。其将祭也,潭内必有大锅浮出水面,取以炊米烹肉,不溢不漏。祭毕合饮,则人人足给。仍以其锅还潭,锅自沉潭底。及届祭期,锅复浮出,岁岁皆然,大甑之名所有昉矣。”参见钮琇:《觚续编》卷4《物觚·大甑湾》,24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其次,社团的血缘色彩极其浓厚。传统的结社,或为宗族的结合,或为几姓宗族的联合,甚至有父子、兄弟同入一社的现象。即使有些社团本身没有血缘关系,但也通过结盟、结义与异姓结拜,使社团内成员蒙上一层温情脉脉的关系。由此可见,社团虽从社区中分化、派生出来,但仍然在不同程度上维系着社区内的血缘与地域纽带,并与社区保持着极为紧密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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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67 通过上述对中国传统结社的分类,以及考察它们与社会结构中其他因素的关系,不难看出社团研究是整体社会史研究的一部分,它既要受到整体社会史研究的制约,同时也为整体社会史研究提供具体解剖分析的实例。本书对中国传统社团的研究,则将注意力集中于它们的成因、维系其存在的力量,以及它们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即是凝聚力抑或分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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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72 中国的社与会(增订本) [:1703022323]
1703022573 中国的社与会(增订本) 第一章 政治型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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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75 中国的社与会(增订本) [:1703022324]
1703022576 第一节 会社与朋党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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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78 探究中国传统的政治性结社,势必涉及朝政中的朋党问题。士子入仕前结社结会,或者缙绅下野后聚会结社,其直接的影响必然是导致在朝政中引起党争,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朋党之争固然是传统政治的痼疾,但朋党政治延续至明代,因商品经济的繁荣,城市化的加剧,知识分子群体的崛起及主体意识的觉醒,更由于自汉及明乡评、清议等大众舆论的一脉相传,以及党社运动的一体化,遂致朋党隐然有近代政党雏形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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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0 一、朋、党的释义与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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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2 就朋、党两词的起源而言,似乎与后世所言的朋党政治无涉。大体说来,“朋”的原义是货币单位。据王国维《说玨朋》一文考证,上古以贝壳充货币,五贝为一串,两串为一朋。(注:王国维:《说玨朋》,见氏著:《观堂集林》,上册,161~16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6。)至商周,当时的君主用货币赏赐臣下,亦以朋计数。如《诗经·小雅·菁菁者莪》云:“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或许由于“朋”原本具有聚集、串连之义,以致后世又出现了“群”、“类”等引申义。如《山海经·北山经》曰:“群居而朋飞。”又《周易·系辞上》:“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显然,朋已与群、类有了一定的瓜葛。人之有朋,遂致群体组织的出现。在此基础上,朋又演绎出同门、志同道合这一层意思。如孔子《论语·学而》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注:“同门曰朋。”又《周礼》亦称:“五曰联朋友。”郑注:“同师曰朋,同志曰友。”至清代,朋又成为“社”或“会”的同义语。(注:如清代安徽绩溪县,其西北乡均信仰“太子菩萨”,尤以五都、六都、八都香火最盛。“或结数社,或结十数社”,又编为“五朋”、“六朋”,挨年轮值。按照史料记载,绩溪“俗以朋为会”,可见在此类宗教性会社中,因为其会首属于挨年轮值,而且由各社“朋充”,遂致“朋”成“社”或“会”之同义语。相关的记载,参见朱瑞麟起草,刘汝骥审核:《绩溪风俗之习惯》,见刘汝骥:《陶甓公牍》,收入《官箴书集成》,第10册,622页,合肥,黄山书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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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4 “党”的古义主要有以下四层:一是古代地方基层组织。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五百家为党,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如《论语·雍也》云:“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二是亲族。如《礼记·坊记》:“子云:睦于父母之党,可谓孝矣!”三是同伙之人。如《左传》僖公十年:“(晋)遂杀丕郑、祁举及七舆大夫……皆里(克)、丕之党也。”四是阿附、偏私。如《尚书·洪范》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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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6 在后世的演变过程中,也将志同道合的组织团体称为“党”。如明末,苏州一带的无赖流氓,结成“天罡党”。(注:计六奇:《明季南略》卷5《祁彪佳赴池水》,280页,北京,中华书局,1984。)清代,宁波府属鄞县、慈溪两学生员,结成“破靴党”(注:《清仁宗实录》卷354,嘉庆二十四年二月丁卯条,见影印本《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7。);康熙年间,分属吴江、元和、青浦三县之章练塘镇,则出现了以钱奎为首的“白腰党”,以其成员“腰束白布”著称(注:高如圭编撰:《颜安小志》卷12《杂记》,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8册,134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咸丰三年(1853)春,太平军攻陷江宁、镇江等郡,江苏戒严,不逞之徒,无不蠢然思动。于是,在上海南翔则出现徐耀等人的“罗汉党”(注:章圭瑑纂辑:《黄渡续志》卷7《兵事情·纪土匪事》,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3册,60页。);清末上海的流氓,其组织则有“拆梢党”、“擦白党”、“豆腐党”、“丝绦党”。(注:姚公鹤:《上海闲话》,20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葛元煦:《沪游杂记》卷2《拆梢党豆腐党》,见《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清光绪十七年铅印本;《申报》,同治癸酉闰六月初八日。)与此同时,又将志同道合之人称作“党人”。如屈原《离骚》云:“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又《后汉书·灵帝纪》,建宁二年(169),“制诏州郡大举钩党,于是天下豪桀,及儒学行义者,一切结为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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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88 在历史的变迁过程中,由于朋、党两字字义渐趋接近,均有朋比、党附的意思,故至春秋战国时期,便形成了“朋党”一词,并为当时人所习用。如韩非子云:“群臣朋党比周,心隐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东是也。”(注:一般认为,“朋党”一词,始见于《汉书》。然据《逸周书》记载,周穆王作史记以自警云:“昔有果氏,好以新易故,新故不和,内争朋党,阴事外权,有果氏以亡。”清人王士禛据此认为,“朋党之说,其来尚矣”。可备一说。然《逸周书》显为后人伪托之书,实不足据。参见王士禛:《香祖笔记》卷6,105~10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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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0 一般说来,朋党主要是指官僚士大夫的结党,诸如东汉的钩党,唐代的牛党、李党,北宋的熙丰党、元祐党,以及蜀党、洛党、朔党,南宋的伪学党,明代的东林党以及齐党、楚党、浙党、宣党、昆党等等。这是因为,这些朋党具有古代朋党的典型特征。当然,不排斥在官僚士大夫结党之外,尚有所谓的帝党、后党、太子党、诸王党、戚党、阉党等朋党。不过,本书所要论述的主要是与讲学会社有关的官僚士大夫结党,至于其他朋党只是作为其对立面附带涉及,不作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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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2 综上所述,从朋、党的起源上看,联结朋党的纽带主要有同门、同志与乡党、乡里两条,至于宗法血缘关系,主要与在野的结社有关,而与朝内的朋党之争关系不大。同出一个师门,尤其是隋唐以后科举盛行,出现了座主与门生之间的特殊关系,难免在朝为官时产生门户之争。人以群分,其中的分别无非是志趣的不同。道不同者不与相谋。只有志同道合,才可群合、朋比,结成朋党。明人吕坤言:“君子、小人,本不难辨。然声应气求,君子以合道为朋,小人以合己为朋。”这里所谓的“合道”与“合己”,就是传统的朋党观念中君子党与小人党的志趣之分。少为同乡,入仕后又同朝为官,其间亦不可避免地掺杂乡曲之见,由此结党,也是很自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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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4 二、朋党的历史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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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596 任何历史事物,都有其孕育产生的过程。朋党作为传统的官僚政治的一种普遍现象,自然也不例外。从朋党政治的历史变迁中,不但可以发现小人得志、君子失意的规律(注:关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的君子、小人之辨,以及历史变迁,可参见余英时:《儒家的“君子”理想》,见氏著:《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118~133页,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而且也能揭示出其间的血腥气和传统专制政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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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1 探究朋党的产生,可知其渊源于古史传说中的尧、舜、禹时代。朋党之争,自古已然。欧阳修《朋党论》言,尧之时,小人共工、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注:欧阳修:《朋党论》,见氏著:《居士集》卷17,收入《四部备要》,中华书局民国间排印本。)欧阳修所言,在《左传》文公十八年中确有记载。据载,四凶族分别指浑敦、穷奇、梼杌、饕餮。而从杜预的注释来看,前三凶即兜、共工和鲧。这位浑敦即兜的罪行,当为“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嚣不友,是与比周”。显见,在先秦诸子看来,比周就是朋比结党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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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3 春秋战国时期,朝政中不同的宗派集团以党相别者的现象日趋普遍。据史籍记载,诸如晋国的里克、丕郑之党,栾氏之党,齐国的公子牙之党,东周的王子朝之党,郑国的子阳之党,均是当时比较著名的朋党。各国的卿士大夫,均通过结党,以扩大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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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5 东汉末年,党锢事件发生,清流知识分子与政府发生了第一次颉颃。源出于“处士横议”的清议的存在,使这次对抗具有较多的积极意义,并对后世的党争产生至为深远的影响。尽管当时政府中的多数成员仍为知识分子,但所谓的政府并不包括它的全体成员,只是指那些掌握政权的实权派,这些人把激烈反对实权派路线的知识分子官僚视为“党人”,并加以镇压。同样的道理,因为知识分子中也有不少人依附于实权派,故所谓的知识阶级也并不是指全体知识分子。由此可见,当时党争双方的势力构成极其复杂,将其视为政府与知识阶级的对立,仅仅是就其大体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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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7 当桓帝延熹九年(166)和灵帝建宁二年(169)之时,由宦官势力控制实权的政府,将批判和弹劾其统治的大批知识分子及官僚,加上“党人”的罪名而加以镇压,尤其是建宁二年的第二次镇压,更是造成上百名著名士大夫官僚被处以死刑,幸免于难的知识分子也被通缉,尚有数百名党人遭到禁锢,即罢官免职、禁止入仕,甚至株连到家族门人。此事一直延续到黄巾起义前夕,事件延续近20年。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党锢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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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2609 据《后汉书》作者范晔说,这一事件发生的原因是“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这种状况的存在,同时又引起民间“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注:《后汉书》卷67《党锢列传》,2185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知识阶级将批判宦官政府的舆论称为“清议”,靠清议而东山再起的党人集团称作“清流”。形成清议的社会阶级构成,除了太学生之外,尚有各地的书生,正如范晔所言:“(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泰)、贾伟节(彪)为其冠,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膺),不畏强御陈仲举(蕃),天下俊秀王叔茂(畅)。’”(注:同上书,2186页。)这种宣传支持了政府中反对宦官势力的正直官僚,从而引发了一种批判政府的普遍舆论,并因此遭到政府的严厉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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