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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结社的起因,其本意在于发展文学。有了文学,才能言砥行。这就是侯峒曾的观点。复社成员龚鼎孳也看重社事声气。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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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夫朋党者,世之所大诟也。而吾夫子则首言之曰:朋自远来。曰:吾党狂简。岂不亦深切著明欤?孔孟既远,微言将绝,韩愈氏起而振之,其时李翱、张籍、侯喜之徒,盖彬彬焉。迨于朱程聚徒讲学,至扞当世之禁,而诸君子未之有悔也。盖古之为此者以自治其身心,后之为此者以兼治其声气,声气之流弊或不可知,而身心则吾之所宜有事也,顾可忽而不讲欤?且夫声应气求,古之人有精言之矣。是故欲化异同,莫如各治其心;欲治其身心,莫如各治其实学。(注:龚鼎孳:《定山堂文集》卷2《上谷九子起社稿序》,《续修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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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绎龚氏之言,他在肯定社事声气的同时,也强调了治身心、治实学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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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结社持第三种看法者显得比较平和,他们虽也主张名教,排斥异端,但对士大夫的闲居结社却能洞察其不得已之情。如元人裴子法跋《白莲社图》,排斥陶渊明,攻击异端。耶律楚材对此却持不同的看法。他认为,陶渊明生活在“丁天地之交,万物不通,君子道消,小人道长”的时代,渊明见机而作,“挂印绶而归,结社同志,安林泉之乐,较之躁进苟容于小人之侧者,何啻九牛毛耶?”他进而主张:“余常谓否则卷而怀之,以简易之道治心;达则扩而充之,以仁义之道治四海,实古今之通谊也。”(注:耶律楚材:《湛然居士集》卷1《和裴子法韵》,《四部丛刊》本。)这当然仍不出儒家传统的观点,但至少已对文人雅士的结社隐居持一种宽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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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观诗文社变迁发展的历史,从中不难发现,中国历史上的诗文社,事实上存在着三种不同的集合群体:一是文宴、雅集、禊饮等,虽无会社之名,却是文人雅士最常见的社交形式,具有会社之实。二是各类诗社、诗会,虽以消闲、雅趣为宗旨,却是身在山林,心系朝廷。所以,与其说文人雅士的诗酒盟会是退而隐居,毋宁说是以退为进,一等时机成熟,还是要出仕做官的。三是各类文会、文社,或由士子揣摩八股风气、自由组合而成,或由地方学官以整顿学政为由,招集生徒而成。文社、文会的功利性较为浓厚,但又适当地保留了诗酒盟会所固有的文人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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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社的发展,处处体现出文人雅士为抗拒朝政的腐败,见机而作、急流勇退,其间固多逍遥林泉、吟风弄月、交游同道的雅事,但也有为争取会社合法性的不懈努力,从中透视出会社创设、发展、壮大的艰辛历程。尽管如此,透过诗文社变迁发展的事实表象,仍能从中找出其渊源、盛衰的基本规律,而且其盛衰往往与时代精神风貌、文化氛围桴鼓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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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社虽起源于汉代梁园雅集,但以社命名者仍当推晋时的“白莲社”。晋代是诗文社的初盛时期,这与当时的士风尚玄,推崇雅谈、隐居的时代风气有关。诗文社大盛于明末,这与当时王纲解纽、思想文化趋于活跃,以及风气大开、西洋学术传入中国休戚相关。至清末,由于清政府法律禁令的形同虚设,士大夫摆脱了乾嘉学派那种烦琐考据的生活,又一次追求文人雅士所固有的活泼生活,导致诗文社再次活跃,并且与各种政治结社相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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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社是文人的雅集,以崇尚消闲、排斥功利为其特点,但同样不能远离政治,因而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元代的月泉吟社虽属于一种文人团体,但从其参加者均为宋代遗老来看,当然亦不乏思念故国的政治内涵。复社虽在盟词中要求其社员“毋巧言乱政,毋干进辱身”,但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每次聚会,正当酒酣耳热之余,社内成员也时常裁量人物,抨击朝政。正如万斯同所言,复社大盛以后,“一时声气翕集,往往訾毁时政,裁量公卿,以故岩廊之上,亦避其讽议”(注:万斯同:《石园文集》卷7《送沈公厚南还序》,见张寿镛辑:《四明丛书》,第14册,8437页。)。清初的惊隐诗社,参加者均为“士之憔悴失职、高蹈而能文者”,即大多为“乡之遗老”,故所写之诗,亦大多“以抒写其旧国旧君之感”(注:杨凤苞:《秋室集》卷1《书南山草堂遗集后》。),堪称有月泉吟社之遗风。清末南社,其参加者有很多为同盟会会员。当民国十二年(1923),在《新南社发起宣言》中,曾对辛亥革命以前南社的宗旨作如下归纳:“南社的发起在民族气节提倡的时代”;“南社是应和同盟会而起的文学研究机关”;“南社在民元以前,唯一使命,是提倡民族气节”。可见,南社虽为文学研究团体,却仍带有浓厚的民族革命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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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诗文社的成员,当然都是志同道合者。由于固有的文人相轻习气的腐蚀,社内成员往往意气用事,闹矛盾,不团结,有时甚至使团体分崩离析。当魏晋之际,社会动乱,风云变幻,面对一连串的倾轧和残杀,阮籍等七人避地竹林,反对司马氏集团。但是,在司马氏集团的强大政治压力下,竹林七贤终因各自不同的政治态度和利害关系发生分化,从而走上分裂的道路。嵇康对司马氏集团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傲然不屈,最终被杀;阮籍、阮咸、刘伶矛盾彷徨;山涛、向秀、王戎背道而驰,入朝仕晋,皆成达官显宦。于是,名噪一时的竹林七贤终于分崩离析,不欢而散。在复社中,陈子龙由于与艾南英论文不合,起而争斗,三吴、江右遂成水火;周之夔原为复社成员,因与社内成员不合,反目成仇,引起衅端。在南社中,三位创始人柳亚子、陈巢南、高天梅因习性不同,遂有意见不合之处,终于在上海张园第三次南社雅集时,柳亚子独自对南社内部干部进行调整。对此,柳亚子自己也承认:“我以为,讲南社的历史,倒有一部分是‘内讧’的历史。所谓‘内讧’,也并不一定和思想的斗争有关”,不过“只是些个人意见的争持罢了”(注:柳亚子:《我和南社的关系》,见《南社纪略》。)。如此等等,均可说明内讧、争衅以及其他痼疾,是导致诗文社衰败乃至分崩离析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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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社与会(增订本) 第二节 学者的结合:讲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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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说诗文社是纯粹的文学团体,那么,各色讲学会则应归属学术社团。讲学会的崛起,与书院、理学的兴起颇有关系,而讲学会的兴废,则与理学的兴衰乃至官方的学术政策休戚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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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讲学会的源流而言,当起于宋、元两代;大盛于明代中叶;入清,讲会之风犹有遗存;自乾嘉汉学大盛,讲学会一度沉寂;清末,由于受到西方各种社会思潮的熏染,变法与革命的学说交替出现,遂致各种新式学会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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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书院与讲学会的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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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儒家学说中,尽管有“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传统,尽管儒学在孔子的时代亦属私家之学,但自汉以后,由于独尊儒术,儒学遂成官方的统治学说,学在官府的现象亦成了既定的惯例。书院的出现,不仅在中国教育史上是一个新现象,而且假若将其与理学(新儒学)的崛起放到一起来看,则无疑又是中国学术史上的一件新事物,因为它打破了学在官府的沉闷局面,进而开创了私家讲学的全新气象,使“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这种优良的传统再一次在知识阶层中得以真正地实现,尽管由这种私家讲学而产生的新学派理学,仅仅是原始儒学的改头换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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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体说来,书院是一种高于蒙学程度,不列入国家学制的教育机构。(注:章柳泉:《中国书院史话》,3页,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1。)盛朗西在《中国书院制度》一书中,曾就书院出现的原因作了探讨,并由此指出书院的功能,以及书院与学校之间的区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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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之世,自有国学及府、州、县学。而此外又有书院者,盖学校多近于科举,不足以餍学者之望,师弟子不能自由讲学,故必于学校之外,另辟一种讲学机关。其官立者,虽有按年积分之制,而私家所设,地方官员自以其意延师讲授者,初无此等拘束,故淡于荣利,志在讲求修己治人之法者,多乐趋于书院。此实当时学校与书院之大区别也。(注:盛朗西:《中国书院制度》,见杨家骆主编:《中国选举史料·清代编》,1609页,台北,鼎文书局,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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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书院出现的原因,除了生员增多、学宫不能容纳,以及学宫败颓、不堪生员肄业之外,其中一个较为重要的原因,就是通过设立书院并驱使生员在书院肄业,以免生员成为科举的奴隶,进而恢复修己治人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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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书院产生的时间,明代学者管志道在《志练川明德书院缘起》中说:“书院之兴非古也,自有宋南渡后巨儒倡道始也,而唯紫阳夫子之白鹿洞为最著。”(注:万历《嘉定县志》卷21《文编》,见《中国史学丛书》,台北,学生书局,1987。)又明人沈德符说:“书院之设,昉于宋之金山、徂徕及白鹿洞。”(注: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24《书院》,中册,608页,北京,中华书局,2004。)揆诸史实,上述二说不尽然。其实,书院之名昉于唐。如唐玄宗时,有丽正书院、集贤书院,均建于朝省。当然,唐代的书院,不过为修书之地,而并非士子肄业之所。真正作为学者讲学、士子肄业场所的书院,创于唐末五代,至宋初遂有天下四书院之称。(注:按照传统的观点,“书院”之名始于唐代,而真正属于私学性质的书院,则为南唐之白鹿洞书院(参见盛朗西:《中国书院制度》,见杨家骆主编:《中国选举史料·清代编》,1535页;章柳泉:《中国书院史话》,1页)。但根据最新的一些族谱资料,又可知私学性质的书院,源于唐大顺元年(890)江州义门陈氏所建东佳书堂。详见欧阳宗书:《中国家谱》,159~161页,北京,新华出版社,1993。)宋初海内著名的大书院有:石鼓、白鹿、应天、嵩阳、岳麓、茅山六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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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之制,书院最盛。入明,书院稍衰。这是因为,关于书院之制,明代无额设明制。同时,朝廷网罗人才,士之散处书院者,均聚之于南北国子监,虽有书院,然其风不盛。当然,明初书院之制也是存在的。如洪武元年(1368),立洙泗、尼山两座书院,各设山长一人。成化二十年(1484),命江西贵溪县重建象山书院。弘治二年(1489),因吏部郎中周木言,修江南常熟县学道书院。正德元年(1506),江西按察使邵宝奏修德化濂溪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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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年间,王阳明以良知之学,聚徒讲学于江浙、两广之间,罗洪先、唐顺之诸人继之,于是东南景附,书院顿盛。嘉靖年间,明世宗力禁书院,收效甚微。嘉靖末年,徐阶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而成为讲学主盟,学者纷纷趋鹜。于是建设书院,遂成一时盛风。这些书院,有些建于亲王宗室,如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建阳春书院,以刘养正为讲学盟主,招致四方游士,求李梦阳为之记。有些建自地方大吏,如当时巡抚莅镇,必建书院,鸠集生徒,所以三吴之间,竞称书院为“中丞行台”;又如在明代的书院中,很大一部分由提学官所建,甚至提学官的公署、寓所也以书院相称,此即所谓的“提学书院”。(注:赵宽:《浙江提学书院碑记》,见嘉靖《仁和县志》卷14,明嘉靖二十七年刻本。)有些由讲学者设立,作为讲学的场所,如张骢为乡贡士时,在其家乡立罗山书院,聚徒讲学。更有一些林下君子,相与切磋讲习,各立塾舍,亦称书院。万历初年,张居正当政,痛恨讲学,下令拆毁天下书院。此举随张居正之败而烟消云散。书院聿兴,不减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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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清康熙、乾隆年间,天下州县莫不将书院当作养士之所,府、州、县各级儒学反而形同虚设。清代书院之制,设山长一人,专司教授之事,下设管院、斋长各一人,或二人,主持庶务、会计以及学舍等事。山长由州县官聘请,到院讲学,称“主讲”。每省设大书院一处,或二三处,由省长官主管。凡是州县的童生,均可在州县的书院肄业。而省里的书院,必须具备生员以上的资格,才能肄业其中。除给诸生讲授外,山长还每月两次命题课士,分别甲乙,榜示奖给膏火,称为“院课”。州县官每月一次临院点名,命题课士,分别奖给,称“官课”。省书院之制略同,督抚、司道官也按月亲临一次,命题考课,称“大课”,其奖给尤其优厚。(注:民国《重修鄠县志》卷4《学校》,见《中国地方志集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然与明代相较,由于理学式微,汉学大盛,而且书院纳入官方教育体系之中,所以清代书院与讲学会之间的关系,并不显得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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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最初的目的是图书的收藏与保管。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到了南宋时期,书院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一些士子远离他们的家乡,跟随著名的学者在书院中学习或听他们讲学。这些士子参与知识和社会网络的建立,以便贡献于“道学”(即理学)的普及和士人社会一体化。(注:See Linda Walton,Academies and Society in Southern Sung China,p.209,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99.)于是,书院不仅成为教育中心,而且是社会与知识分子活动的中心。(注:See Thomas H.C.Lee,Government Education and Examinations in Sung China,p.27,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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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自创设之初,就与讲学会密切相关。就其大概而言,书院有会讲式、考课式书院之别。明代中期以后,讲学会甚炽,而明代书院也以会讲式书院为其大宗。书院之设,据王阳明《万松书院记》所言,其本意为“所以匡翼夫学校之不逮也”(注:王阳明著,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7《文录》4《万松书院记》,上册,25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明人时偕行在《明德书院记》中,亦称书院之设的作用,“凡以萃俊而专业也。业专则理明,理明则士习端,而民知向方。是书院者,辅学以成俊者也”(注:万历《嘉定县志》卷3《营建》上《书院》。)。学不讲不明,学不明,则士习不端。所以,理学家大多是在书院中设讲学会,传道讲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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