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03378e+09
1703033780
1703033781
1703033782
1703033783 【明】陈洪绶《授徒图》。古时文人雅士的书案上,总少不了花叶扶疏。
1703033784
1703033785 第一次揉搓花枝制造了落花流水的况味,第二次拔除繁花只为凸显一朵的珍贵,创意极佳。不过,这两个被日本人大为称颂的插花作品,皆是以伤害花为代价做成。千利休的两个作品至少还是以花为主角,而千利休的老师武野绍鸥的成名作更加惊世骇俗:落雪的冬日,武野捧来花器,花器中盛满清水,再无其他。再无其他,唯有漫天雪花,有了这天空的花,还需要插什么花?
1703033786
1703033787 看得多了,渐渐明白,在日本的花道中,花往往不是重点。日本传统插花普遍采用三个枝条作为骨干,你以为是为了漂亮?是,但不全是,这三个枝条的搭配,在十六、十七世纪的日本代表了天、地、人融合统一的宇宙观;进入现代之后意义倒是变了,变成了代表父、母、子和谐有序的家庭观。日本传统插花中一般既有木本花材也有草本花材,你以为是为了缤纷?也是,同样也不完全是,木本花材代表刚强的男性,草本花材代表柔媚的女性,搭配在一起是为了表达阴阳调和。
1703033788
1703033789 说到底,花对于日本人来说,不过是一种手段:花道产生以前,花是祈福的手段;花道产生以后,花是通向某种深邃哲理的道路,日本战国时代的花宗师池坊专应不是说了么,“看见草木叙述心意,想起春秋的交替,不仅以此兴致度过每一天,并从飞花落叶得到领悟,如此过程无一不是插花。”领悟,才是第一要义。日本人所希冀的,不是花本身,而是花中蕴涵的世界万象、人生奥义。
1703033790
1703033791 比起日本玄妙幽深的花道来,唐人的花道则务实多了,《花九锡》中所提的物件,种种皆是为人们更好地欣赏名花的姿色所设计;杨国忠的移春槛,也只是为了片刻不离百紫千红。唐人看花就是看花,花不是手段,花不是路径,花就是他们要抵达的目的地,辉煌又绚烂的目的地。
1703033792
1703033793 唐人赏花不是没有感悟,不过,感悟只是花的副产品,有固然好,没有也罢。花已经给予你足够的美,还要它给你什么意义?莫非要它教会你孝顺父母、团结同事不成?人不能太贪心。于是唐人对花多是这般形容:“归霞帔拖蜀帐昏,嫣红落粉罢承恩”,或是“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若是忙于寻找意义,若无全心全意的欣赏,绝不会诞生这样滚烫的感官描写。唐时许多咏花诗,没有一丝哲理,从头至尾,皆是火热的赞叹。
1703033794
1703033795
1703033796
1703033797
1703033798
1703033799
1703033800
1703033801
1703033802
1703033803
1703033804
1703033805
1703033806
1703033807 【明】孙克弘《百花图》。此画绘制折枝花卉十二段,展卷阅画,只觉香气扑鼻,颇有唐诗人张说诗“我行春三月,山中百花开。披林入峭茜,攀磴陟崔嵬”的意趣。
1703033808
1703033809 他们把玩花的色泽,“着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品味花的馥郁,“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琢磨花的姿态,“衣碎荷疏影,花明菊点丛”……他们自有一套人生哲学:人生苦短,不要忙于思考,要用血用肉,直接去享受。
1703033810
1703033811 我想,唐人大概很难理解日本的花道:为什么欣赏花营造的意境,欣赏花构筑的宇宙观或人伦秩序,欣赏花带给人的感悟,为什么欣赏一切,唯独不欣赏花?为什么,要与花擦肩而过?花朵明明比任何宇宙观都更壮丽。
1703033812
1703033813 2.牡丹恋
1703033814
1703033815 姹紫嫣红之中,哪一种花,才是“万万花中第一流”呢?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答案。不过,若是拿这题问唐人,没有分歧,一千个人的答案都会是——牡丹。
1703033816
1703033817 牡丹从花开到花落,前后不过二十天。而这二十天,就是唐人一年一度的疯狂时间:各家各户,扶老携幼,向花市、向寺院、向道观,向生长牡丹的所有地方,汹涌而去。牡丹开处,被游人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下了决心,挤得进重围要看,挤不进重围爬墙登高也要看。所谓“三条九陌花时节,万马千车看牡丹”,绝非夸张。而要欣赏到姚黄、魏紫这样的珍贵品种,除了挤在人群外进行漫长的等待,还得“买门票”,付上十几文才得一见。
1703033818
1703033819 其时无论贵族还是布衣,皆为牡丹倾倒。长安侠少为牡丹四处奔走,“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4】;骚人墨客为牡丹文思泉涌,而且有个奇怪的现象:一旦写及牡丹,许多诗人顿时变了腔调,一改往日或蕴藉或清朗或奇险的文风,口吻狂热、措辞肉麻。如果糊上姓名,谁相信“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这样打了鸡血的表达,出自风格朴实的徐凝之手?又有谁相信,“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如斯火辣直白的口号体,乃是以奇喻著称的皮日休的杰作?仿佛被美色乱了心智,这些伟大的诗人遇见牡丹通通失掉了往常的水准。
1703033820
1703033821 若是换作薛涛这样平素就以秾艳风格见长的诗人,写起牡丹来更是缱绻入骨,“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意思是“牡丹啊,我只想在花栏边放上枕席,与你睡在一起;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地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简直就是一封寄给牡丹的情书。别觉得薛涛非主流,她对牡丹的想法与举动,放在唐朝就是主流中的主流。有唐一代,“牡丹痴”层出不穷。
1703033822
1703033823
1703033824
1703033825
1703033826 【清】任薰《花鸟四屏》之“芙蓉鹭鸶”图和“竹石雄鸡”图。唐诗人李中的“染水烟光媚,催花鸟语频”,写的想必就是这等风光。
1703033827
1703033828 唐宪宗与唐文宗时的宰相令狐楚,在长安家中遍种牡丹。这日令狐楚正与牡丹耳鬓厮磨,忽然接到圣旨,必须即刻调任洛阳。令狐楚恋恋不舍,拖延时间,拥花落泪叹息,待到不得不走之时,令狐楚特地赋七绝一首赠予牡丹:“十年不见小庭花,紫萼临开又别家。上马出门回首望,何时更得到京华。”诗意哀婉悱恻,不输李商隐捎给妻子的《夜雨寄北》。
1703033829
[ 上一页 ]  [ :1.7030337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