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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子婴做皇帝的四十六天,沛公打败秦军,进驻霸上,子婴捧着天子的玉玺符节,在轵道亭旁迎降。各路诸侯的军队也到了,项羽杀了子婴和秦朝众皇子、皇族,接着在咸阳城大肆屠杀,焚烧其宫室,虏掠京城子女,收缴秦宫的珍宝财物,与各路诸侯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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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太史公曰:秦自穆公(1)以来,稍蚕食(2)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3)。足已不问,遂过(4)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5)。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6)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7)者,秦俗多忌讳之禁(8),忠言未卒(9)于口,而身为戮没(10)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11),钳口(12)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13)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蔽(14)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饬(15)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16),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17)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故周得其道,千余岁不绝。秦本末(18)并失,故不长久。由此观之,安危之统(19),相去远矣。野谚(20)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21)之宜,去就(22)有序,变化应时(23),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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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秦穆公:即秦缪公,生平见前文“秦缪公本纪”。(2)蚕食:亦作“蚕蚀”,蚕食桑叶,比喻逐渐侵占。(3)侔:齐等,相当。(4)遂过:顺成过失,掩饰过失。(5)重祸:加重祸患。(6)知化:谓通晓事物变化之理。(7)拂过:辅助君主纠正过失。拂,通“弼”。(8)忌讳之禁:言论不能自由,说话犯了忌讳,就受重刑。忌讳,避忌;顾忌。(9)卒:尽,完毕。(10)戮没:犹杀戮。(11)重足而立:叠足而立,不敢迈步。形容非常恐惧。(12)钳口:闭口。钳,夹住、限制、约束。(13)奸:指外乱。(14)雍蔽:蒙蔽、隔绝,这里指雍塞言论。雍通“壅”。(15)饬:整治,整顿。(16)诛乱:讨伐叛乱。(17)五伯:即五霸。五个霸主。指春秋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楚庄公、秦缪公。(18)本末:指仁义和法制。(19)统:纲纪,准则。(20)野谚:俚语,俗语。(21)权势:指不断变化的形势。(22)去就:犹取舍。(23)应时:顺应时势,适合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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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太史公说:“秦朝自穆公以来,逐渐侵占诸侯,最后成就秦始皇(统一天下大业)。始皇自以为功德超过五帝,疆土辽阔超过三王,因此耻于与五帝、三王相提并论。始皇自以为是,不征询别人的意见,掩饰自己的过失而不改变。二世继承他的作风,因循不改,仍残暴苛虐以致加重祸患。子婴孤立而没有亲信的人,畏惧脆弱而没有贤臣辅佐。三位君主迷惑终身而不觉悟,导致秦朝灭亡,这不是应该的吗?当时,世上并非没有深谋远虑懂得形势变化的人士,然而他们之所以不敢竭诚尽忠,纠正主上之过,就是由于秦朝的风气多有忌讳的禁规,忠言还没说完自己却已遭杀戮了。所以使得各界之士只能侧耳倾听,叠足而立,闭口不言。正因如此,三位君主违背道义,忠臣不敢进谏,智士不敢为国谋划,全国已经大乱,而外乱又不敢向朝廷呈报,难道不可悲吗?先王知道被蒙蔽会损害国家,所以设置公卿、大夫及其官员,用以修订法制,完备刑律,天下因而得到治理。强盛的时候,可以禁止残暴诛伐乱贼,从而威服天下;衰弱的时候,有五霸去征讨,诸侯们也能归附;被削弱时,在内有守备,在外有依靠,国家也可得以存而不亡。因而秦朝强盛时律令繁杂、刑罚严厉,天下震惊;等到它衰微时,百姓怨恨,天下背叛。周朝有合宜的制度和策略,所以传国一千多年而不断绝。而秦朝既不实行仁义又滥用法律,本末兼失,所以不能长久。由此看来,使国家安定或危亡的基本准则相距很远啊!俗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因此君子治国,详观上古(以古为镜),用以指导当前的实践,还要通过人事加以检验,从而了解兴盛衰亡的道理,审视当前形式适宜做什么,注意取舍有序,变化顺应时势,因此国家就能历时长久而永久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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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秦孝公据殽、函(1)之固,拥雍州(2)之地,君臣固守(3),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4)、包举(5)宇内、囊括四海(6)之意,并吞八荒(7)之心。当是时,商君(8)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9)而斗(10)诸侯,于是秦人拱手(11)而取西河之外,惠王、武王蒙故业(12),因遗册(13),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14)重宝(15)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16),缔,结也。相与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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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殽函:殽山和函谷关的并称。相当于今陕西省潼关县以东至河南省新安县一带。(2)雍州:古九州之一。(3)固守:坚守。(4)席卷天下:即席卷天下,如卷席一般。形容全部占有。《索隐》按:春秋纬曰诸侯冰散席卷也。(5)包举:犹言全部占有。(6)囊括四海:统一全国,包罗天下。(7)八荒:八方荒远的地方。(8)商君:《索隐》:商君,卫公孙鞅,仕秦为左庶长,遂为秦制法,孝公致霸,封之于商,号商君。(9)连衡:战国时张仪游说六国共同事奉秦国称连衡,与苏秦说六国联合抗秦叫合纵相对。《索隐》《战国策》曰:“苏秦亦为秦连衡。”高诱曰:“合关东从通之秦,故曰连衡也。”(10)斗:动词,意思是使诸侯彼此争斗。(11)拱手:极言轻易。(12)故业:指祖上传下的基业,家业。(13)遗册:指前人所遗下的谋策。(14)珍器:珍贵的器物。(15)重宝:泛指贵重的财宝。(16)合从缔交:合从,指战国时,苏秦游说六国诸侯联合拒秦。秦在西方,六国地处南北,故称合从。从,“纵”的古字。南北曰从,东西曰横。缔交,结盟。《集解》《汉书音义》曰:“缔,结也”
170305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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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秦孝公凭借殽山和函谷关的险固地势,拥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防守,窥伺着周朝政权。有着席卷、包揽天下之意,囊括、并吞四海之心。此时,商鞅辅佐他,对内建立法令制度,致力于农耕和纺织,做好防守与进攻的准备;对外连衡,使诸侯相互争斗,于是秦国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黄河西岸的土地。惠王、武王继承祖宗之业,遵循遗策,向南兼并了汉中;向西夺得了巴、蜀;向东割取了肥沃的土地,占据了重要的郡县。诸侯感到恐惧了,联合起来商议削弱秦国,不吝惜珍奇的器物、贵重的财宝和肥美的土地,用来招请天下贤士,采用合纵策略,缔结连盟,互相联合结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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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当是时,齐有孟尝(1),赵有平原(2),楚有春申(3),魏有信陵(4)。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5)离衡(6),并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7)之士,有宁越(8)、徐尚、苏秦(9)、杜赫之属为之谋,陈轸(10)、楼缓(11)、苏厉(12)、乐毅(13)之徒通其意,吴起(14)、孙膑(15)、田忌(16)、廉颇(17)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18)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19),九国之师逡巡(20)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21)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因利乘便(22),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23),弱国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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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孟尝:即田文,战国齐贵族,封于薛(今山东滕县南),称薛公,号孟尝君。为战国四公子之一,以善养士著称。一度入秦,秦昭王要杀害他,赖门客中擅长狗盗鸡鸣者的帮助而逃归。后卒于薛。(2)平原:战国赵武灵王子,惠文王弟,名胜,封于平原,故号平原君。相惠文王及孝成王。是当时著名的政治家之一,以善于养士而闻名,门下食客曾多达数千人。(3)春申:战国楚人黄歇的封号。考烈王元年出为相,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后改封于江东。(4)信陵:战国魏安厘王异母弟,名无忌,封信陵君。礼贤下士,有食客三千人。(5)约从:《索隐》言孟尝等四君皆为其国共相约结为从,以离散秦之横。(6)离衡:指战国时以齐国为首的关东六国相约结盟,粉碎秦国的“连衡”策略。(7)六国:《索隐》六国者,韩,魏,赵,燕,齐,楚是也。与秦为七国,亦谓之七雄。又六国与宋,卫,中山为九国。其三国盖微,又前亡。(8)宁越:战国时周臣(中牟人)。(9)苏秦:字季子,汉族,今洛阳东郊太平庄一带人,战国时期的洛阳(周王室直属)人,是与张仪齐名的纵横家。可谓“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熄”。(10)陈轸:战国时的一个纵横家。(11)楼缓:战国时期纵横家,秦赵联盟的策动者。奉赵武灵王之命,出使秦国。前300年,樗里疾去世,秦昭襄王以楼缓为丞相。前299年,秦昭襄王与齐国结盟,以孟尝君为丞相。前298年,秦昭襄王罢免孟尝君,再用楼缓,孟尝君靠“鸡鸣狗盗”之徒逃出函谷关,回到齐国。前295年,秦昭襄王罢免楼缓,命他舅舅魏冉为丞相。前259年,长平之战之后,楼缓到赵国劝赵孝成王投靠秦国,被虞卿和平原君阻止。(12)苏厉:战国时代的纵横家,洛阳人,兄长是苏秦、苏代。(13)乐毅:战国时期燕将,事燕昭王,攻下齐国七十余城。封昌国君,又在赵国封望诸君。(14)吴起:战国初期著名的政治改革家,卓越的军事家、统帅、军事改革家。卫国左氏(今山东定陶,一说山东曹县)人。(15)孙膑:战国时期军事家。本名不传,因其受过膑刑(剔去膝盖骨),故名孙膑,生于战国时期的齐国阿-之间(今山东省的阳谷县阿城镇,-城县北一带)。他是孙武的后人。战国时期曾被齐威王任命为军师,帮助齐国取得了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的胜利。(16)田忌:战国时期人物,约为公元前340年,孙膑逃亡到齐国时,田忌赏识孙膑的才能,收为门客。公元前354年,以田忌为主将大胜桂陵之战。公元前341年,仍由田忌为将取得马陵之战胜利。同年,被齐相邹忌用反间计陷害,田忌无法澄清,逃亡楚国。(17)廉颇:封信平君,战国末期赵国的名将,与白起、王翦、李牧并称“战国四大名将”。他曾在对齐国、魏国的战争中取得胜利。(18)叩关:攻打关卡。(19)延敌:迎击敌人。(20)逡巡:徘徊不进,滞留。(21)遗镞:损失箭和箭头,比喻军事上的细微损失。(22)因利乘便:凭借有利的形势或条件。(23)请服:表示愿意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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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这时的东方,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位公子都明智而忠信,宽厚惜才,尊贤重士,他们结约合纵,拆散连横,聚合起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等国的军队。于是六国的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联盟谋划,有陈轸、楼缓、苏厉、乐毅这些人沟通各国的意见,有吴起、孙膑、田忌、廉颇这些人为他们统率军队。他们曾经用十倍于秦国的土地,用上百万的军队,闯过关隘攻打秦国。秦国开关迎击敌人,九国的军队却犹豫畏惧,徘徊不敢进。秦国没有耗费一箭一镞,各国诸侯就已经疲困不堪了。因此合纵散了,盟约解除了,争着割地侍奉秦国。这就使得秦国绰然有余力乘各国窘困的时机制服他们,秦国凭借有利的形势,分割各国,分裂诸侯土地,使得强国愿意顺服,弱国入秦朝拜。
1703053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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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及至秦王,续六世(1)之余烈(2),孝公、惠文王、武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振长策(3)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4)而制六合(5),执棰(6)拊(7)拊,拍也。一作槁朴(8)。以鞭笞(9)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10)之地,北筑长城。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百姓。隳(11)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12)为城,断华山为城也。因河为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何,犹问也。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13)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秦王既没,余威振殊俗(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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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六世:《集解》张晏曰:“孝公、惠文王、武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2)余烈:遗留下来的功绩,功业。(3)长策:长的鞭,常比喻威势。(4)至尊:至高无上的地位。多指君、后之位。(5)六合:天下,人世间。(6)棰:鞭子,马鞭。(7)拊:拍,击。《集解》徐广曰:“拊,拍也,音府。一作‘槁朴’。”(8)槁朴:打人的用具。《史记·陈涉世家》:“及至始皇……履至尊而治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司马贞索隐引臣瓒曰:“短曰敲,长曰朴。”槁,疑应该为“敲”,也是打人的工具。(9)鞭笞:比喻以暴力征服控制。(10)百越:《集解》韦昭曰:“越有百邑。”(11)隳:毁坏,废弃。《集解》应劭曰:“坏坚城,恐人复阻以害己也”。(12)斩华:《集解》徐广曰:“斩,一作‘践’。”駰案:服虔曰“断华山为城”。(13)金城:《索隐》:金城,言其实且坚也。韩子曰“虽有金城汤池”,《汉书》张良亦曰“关中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14)殊俗:指风俗不同的远方。
1703053854
1703053855
【译文】到了秦始皇,继承了六代先人遗留的功业,如同挥动长鞭赶马一样驾驭各国,吞并东西二周与各国诸侯,登上皇帝宝位,统一了整个天下,用刑罚残酷统治天下,声威震动四海。又向南夺取了百越的土地,在北方修筑了长城。匈奴人不敢南下放牧,六国之士不敢张弓报仇。于是废弃了古代先王的治国之道,焚毁了战国以来诸子百家的书籍著作,想以此愚弄百姓。毁坏东方各地的名城,杀戮才智杰出的人,收缴天下兵器,集中到咸阳,销毁兵刃,熔化后做成了编钟乐器以及十二尊铜人,借此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后开辟华山作城墙,凭借黄河作渡口,上据万丈高城,下临不见底的沟渠,以此作为坚固的屏障。派善战的将领、强劲的弓弩手把守要害,可靠的官员、精锐的士卒拿着锋利的兵器,盘问过往行人。秦始皇自以为关中坚固,有如千里长的铜铸城墙,是子孙万世作帝王的基业。直到始皇死后,他的余威仍然震慑着风俗各异的边远地区。
1703053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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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陈涉,罋牖(1)绳枢(2)之子,以绳系户枢,瓦罋为窗也。甿隶(3)之人,甿,民。才能不及中人(4),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5)、猗顿(6)之富,蹑足(7)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佰(8)之中,首出十长、佰长中也。率疲散之卒,将数百之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9)而景从(10),山东(11)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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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罋牖:用破瓮之口作窗户,指赤贫之家。《集解》:“瓦罋为窗也。”罋,同“瓮”。(2)绳枢:以绳系户枢,形容贫家房舍之陋。枢为门户的转轴。《集解》服虔曰:“以绳系户枢也。”(3)甿隶:农夫与皂隶,泛指社会地位低下的人。《集解》如淳曰:“甿,古‘氓’字。氓,民也。”(4)中人:常人。(5)陶朱:即陶朱公,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的别称。蠡既佐越王勾践灭吴,以越王不可共安乐,弃官远去,居于陶,称朱公。以经商致巨富。曾经三聚财三散财。后泛指大富者。(6)猗顿:战国时大富商。(7)蹑足:置身,参与。(8)什佰:古代军队的编制,十人为什,百人为佰。《集解》《汉书音义》曰:“首出十长百长之中。”如淳曰:“时皆辟屈在十百之中。”(9)赢粮:担负粮食,引申指携带粮食。(10)景从:景“影”的古字。如影随形,比喻追随之紧或趋从之盛。(11)山东:战国、秦、汉时称崤山或华山以东地区,又称关东。亦指战国时秦以外的六国。
1703053860
1703053861
【译文】陈涉是贫穷人家的儿子,是个耕田卖力的贱役,才能不及常人,没有仲尼、墨翟的贤能,没有陶朱、猗顿的财富,立身于行伍之间,起事于士卒之中,带着疲劳涣散的士兵,领着几百人的徒众;砍断树枝做武器,举起竹竿当旗帜,天下的人像云彩一样聚集成群,像回声一样响应起义,(人们)背着干粮,如影随形地跟随他,崤山以东地区的豪杰俊士同时起义,消灭了秦王朝。
1703053862
1703053863
【原文】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1)之固自若(2)。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韩、魏之君;锄耰(3)棘矜(4),以锄柄及棘作矛(5)矜也。耰,椎块椎也。非锬(6)于长铩(7)矛戟(8);长刃矛也。适戍(9)之众,非抗(10)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11)之士也。然而(12)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洁(13)大,洁束之洁。比权量力(14),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15)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16)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17)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1703053864
1703053865
【注释】(1)殽函:殽同“崤”,殽山和函谷关的并称。《集解》韦昭曰:“殽谓二殽。函,函谷关也。”(2)若:一如既往,依然如故。(3)锄耰:即锄和耰,锄田去草和碎土平地的农具。《集解》服虔曰:“以锄柄及棘作矛槿也。”(4)棘矜:戟柄。棘,通“戟”,古代兵器名。合戈,矛为一体,略似戈,兼有戈之横击、矛之直刺两种作用,杀伤力比戈,矛为强。矜,矛或戟的柄。(5)予:同矜,矛柄。(6)锬:通“剡”,锋利。《集解》徐广曰:“锬,一作‘銛’。”駰案:如淳曰“长刃矛也”。又曰“钩戟似矛,刃下有铁,横方上钩曲也”。(7)长铩:古兵器名,有长刃的矛。(8)矛戟:矛和戟,亦用以泛称兵器。(9)适戍:通“谪”。谓谪罚戍边。(10)抗:匹敌,抗衡。(11)向时:从前,昔时。(12)然而:连词。连接分句,表示转折。连接的两部分意思相反。犹言如此,不过,如此,但是。(13)洁:衡量。(14)比权量力:比较、较量权势和力量的大小。(15)八州:指中国全土。我国自古有九州之称,自京畿而言,则为八州。(16)六合:天下,人世间。(17)七庙:王朝的代称。
1703053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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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当时秦朝的天下并非缩小削弱,雍州的土地、殽山和函谷关的坚固,仍然如故。陈涉的地位,比不上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各国的国君那么尊贵,锄把和木棍,不如钩戟、长矛锋利;流放守边的农夫苦役,不如九国(训练有素)的军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的策略,不如先前六国的谋士。但是成败却不相同,功业成就完全相反。假使让崤山以东各国跟陈涉比比长短大小,衡量权势实力,就不能相提并论了。然而秦国凭借雍州那狭小的地盘,一方诸侯的权力,控制了八州,并使地位相同的六国诸侯都朝拜进贡,已有一百多年了。然后秦统一了天下成为一家,以殽山和函谷关为宫墙,却因一个普通人带头发难,就使七座宗庙被毁,国君被杀,让天下人讥笑,其原因就是秦王朝不施行仁义,不懂得打天下与守天下的形势是不同的啊!
1703053868
1703053869
【原文】秦兼诸侯,南面(1)称帝,天下之士,斐然向风(2)。元元之民(3),冀(4)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5)而仰上。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6)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7)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8)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9)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末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10),功业长久。
1703053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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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南面:古代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故帝王诸侯见群臣,或卿大夫见僚属,皆面向南而坐,因用以指居帝王或诸侯。卿大夫之位。《易·说卦》:“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2)斐然向风:即斐然向风,翩然地闻风归向。(3)元元之民:众百姓。善良的百姓。(4)冀:希望,盼望。(5)虚心:一心向往。(6)自奋:自以为是,妄自尊大。(7)诈力:欺诈与暴力。(8)计:考虑。(9)制御:统治,控制。(10)显美:显耀而美好。
1703053872
1703053873
【译文】秦兼并诸侯,统一天下,正式称帝,天下的士人翩然闻风归向。善良的百姓希望能够安身立命,没有人不一心向往依赖皇上,在这种情况之下,秦王朝理应运用他的权威,巩固他们的成果,这才是国家安定和危败的关键。而秦王却怀着贪婪卑鄙之心,只实行个人专断的智谋,不信任功臣,不亲近士民,弃仁政王道,树立个人权威。禁止诗书古籍,执行酷刑法律,将欺诈与暴力放在首位,将仁德信义放在后头,以暴虐做为治理天下的开始,自己孤立无援,没有贤才辅助却拥有天下,所以他的灭亡很快就来到了。假使秦王能够考虑上古君主治国的做法,沿着商、周的治国之路,来控制实行自己的政策,后代即使有骄奢淫逸的君主,也不会出现倾覆危亡的祸患。所以三王建立的国家显耀而美好,功业长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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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今秦二世(1)立,天下莫不引领(2)而观其政。夫寒者利短褐(3)。襦(4)也。而饥者甘糟糠(5),天下之嗷嗷(6),斯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7)之易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8)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9)而正先帝之过,裂地(10)分民(11)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2)而免刑戮,除去收孥(13)污秽(14)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15),各慎其身,塞(16)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17)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18)之心,则不轨(19)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更始(20)作阿房之宫,繁刑严诛,赋敛无度,天下多事,百姓困穷,然后奸伪(21)并起,而上下相遁(22),蒙罪者众,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23)之心,咸(24)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25)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26)之道,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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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秦二世:即胡亥。(2)引领:伸颈远望,多以形容期望殷切。(3)短褐:粗布短衣。古代贫贱者或僮竖之服。《索隐》赵岐曰:“褐以毛毳织之,若马衣。或以褐编衣也。”裋,谓褐布竖裁,为劳役之衣,短而且狭,故谓之短褐,亦曰竖褐。(4)襦:短衣,短袄。襦有单,复,单襦则近乎衫,复襦则近袄。(5)糟糠:酒滓、谷皮等粗劣食物,贫者以之充饥。(6)嗷嗷:众口愁怨声。(7)劳民:贫寒劳苦的民众。(8)庸主:平庸的君主。(9)缟素:白色丧服。(10)裂地:划分土地。(11)分民:古时分封土地,其地居民随同划归受封者管辖,谓之分民。(12)囹圄:监狱。(13)收孥:亦作“收帑”。古时,一人犯法,妻子连坐,没为官奴婢,谓之收孥。《索隐》:“以言懈怠不事事之人而贫者,则纠举而收录其妻子,没为官奴婢。”(14)污秽:贪赃。(15)修行:修养德行。(16)塞:犹满足。(17)欢然:喜悦貌。(18)离上:背离君上。(19)不轨:指叛乱。(20)更始:重新开始,除旧布新。(21)奸伪:指诡诈虚假的人或事。(22)遁:欺。(23)自危:自感处境危殆。(24)咸:皆,都。(25)奋臂:振臂而起。常指举大事。(26)牧民: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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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后来秦二世胡亥继位,天下人无不伸长脖子观望他的政策。受冻的人穿上粗布短袄就觉得温暖,挨饿的人吃上糟糠也觉得香甜。天下人为饥寒交迫而呼号,这正是新国君施政的良机。也就是说在饥苦的人民面前很容易做到仁爱。如果二世有一般君主的德行,只要能任用忠贞贤能的人,君臣一心共同承担天下的忧患,丧服期间就改正先帝的过失。划分土地,赏赐功臣的后代;封立诸侯国,扶立新国君,以礼对待天下之人;空出牢狱,免去刑戮,废除连坐妻子儿女为官家奴婢之类的杂乱刑罚,使罪犯各自返回家乡。打开仓库,散发钱财,以赈济孤独穷困的士人;减轻赋税,减少劳役,以此来帮助百姓解除急困;简化法律,减少刑罚,让他们把握以后的机会,从而能让犯罪者有可以重新做人的机会。改变节操,修养德行,谨慎自身,满足天下人民的期望。以威信仁德对待天下人,这样天下(民心)就归附了。如此便能令四海之内的人民都欢欢喜喜安居乐业,唯恐发生变乱,即使有诡诈刁钻的臣民,但民众没有背叛君主之心,那么越轨叛乱的臣子也就无法掩饰他的奸诈,从而暴乱的行动也就止息了。二世不实行这种办法,却比始皇更加暴虐无道,重新修建阿房宫,使刑罚更加繁多,杀戮更加严酷,征税敛财没有限度,天下多劳役,百姓穷困已极。于是外乱欺诈纷纷出现,上下互相欺骗,蒙受罪罚的人很多,天下的人都陷入了苦难。从君卿以下直到百姓,人人心中自危,都不能安分守己,所以容易动乱。因此陈涉没有使用像商汤、周武王时的贤能之人,没有凭借公侯那样的尊贵,在大泽乡振臂一呼而天下响应,其原因就在于人民正处于危难之中。所以古代圣君能洞察事物演变的规律,知道生存与灭亡的关键;因此治理人民的方法,就是要致力于使他们的心安定而已。这样,天下即使出现叛逆的臣子,也必然没有人参与,得不到响应的力量。所谓“处于安定状态的人民可以共同行仁义,处于危难之中的人民容易一起做坏事”,就是说的这种情况。秦二世贵为天子,富足到可以拥有天下,而自身却不能免于被杀的原因,就是由于正邪颠倒,善恶错位了。这就是二世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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