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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子贱的一位门客向他荐举宾客,宾客离开后,宓子贱对门客说:“您引见的宾客有三个过错:对着我笑,这是傲慢的表现;和我谈话却不以师礼相待,这是违反礼节的表现;与我交情浅而言事深切,这是心性迷乱(言谈没有分寸)的表现。”门客说:“他看着您笑,是恭敬您;谈论时却不以师礼相待,是他学识渊博;交浅而言深,是忠厚的表现。”所以宾客的言谈举止是一样的,但有人认为他是君子,有人认为他是小人,这是由于各人看问题的角度和观点不同造成的。所以志趣相投之人,就会言语忠诚并愈加亲近;(与自己)关系疏远之人,即使计策恰当也会被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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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生母亲为儿子治头上的疙瘩时,(弄得)血流到儿子耳朵上,见此情者认为是爱得深切。假如此事发生在继母身上,那么见到的人会认为这是继母嫉恨孩子。事情的情况是一样的,但人们(的看法不同是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从城墙上俯瞰,牛就像羊那么大,羊就像猪那么大,这是所处位置高的缘故。用盘子里的水照脸是圆的,用杯子里的水照脸是椭圆的。脸并没有改变原样,可有时照成圆形,有时照成椭圆,是由于用来映照自己的盛水器皿的形状不同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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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今吾虽欲正身(1)而待物,庸遽(2)知世之所自窥(3)我者乎?治世(4)之职易守(5)也,其事易为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各安其性(6),不得相干。故伊尹之兴土功(7)也,修胫者(8)使之踏镬(9),长胫以蹋插(10)者,使入深。强脊者(11)使之负土,脊强者,任重也。眇(12)者使之准(13),伛(14)者使之涂(15),伛人涂地,因其俯(16)也。各有所宜,而人性齐(17)矣。胡人便(18)于马,越人便于舟,异形殊类(19),易事而悖(20),失处而贱,得势而贵,圣人总而用之,其数(21)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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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擎(22)轻重,不失铢(23)两,圣人弗用,而悬之乎权衡(24)。视高下不差尺寸,明主弗任,而求之乎浣准。浣准,水望(25)之平。何则?人材不可专用,而度量(26)可世传也。夫待要袅、飞兔(27)而驾之,要袅,飞兔,皆一日万里也。则世莫乘车;待西施(28)、络慕(29)(络慕作毛嫱)而为妃,西施。络慕。古好女也。则终身不家(30)矣。然不待古之英俊(31),而人自足者,因其所有,而遂(32)用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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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正身:端正自身,修身。(2)庸遽:怎么,哪里。(3)窥:泛指观看。(4)治世:太平盛世。(5)守:遵循,奉行,遵守。(6)性:生活。(7)土功:指治水、筑城、建造宫殿等工程。(8)修胫者:腿长的人。胫,泛指人的腿。修,长、高。(9)镬:音货,王念孙认为当作“铧”。指锸。锸,锹之意,起泥土的工具。(10)插:同“锸”。锹。(11)强脊者:背力强的人。(12)眇:一目失明。(13)准:测量。(14)伛:曲背,弯腰。(15)涂:抹,涂抹。(16)俯:屈身,低头。(17)齐:相同,一样。(18)便:擅长,善于。(19)殊类:不同的类别。(20)悖:惑乱。(21)数:方法。(22)擎:度,度量。(23)铢:古代重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24)权衡:称量物体轻重之具。权,秤锤。衡,秤杆。(25)望:比量。(26)度量:测量长短多少的器具。(27)要袅、飞兔:古良马名。袅,音鸟,《吕氏春秋·离俗》:“飞兔、要袅,古之骏马也。”高诱注:“飞兔、要袅,皆马名也,日行万里。”(28)西施:春秋越国美女。或称先施,别名夷光,亦称西子。(29)络慕:应作“毛嫱”。古代美女。(30)家:结婚成家。(31)英俊:才智出众的人。(32)遂:全部,完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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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现在我虽想端正自身来正确地对待外物,可怎能知道世人从什么角度来看待我呢?太平盛世时各人的职责容易遵行,事情也容易做,所以一人不兼任多个官职,一职不兼管数事,各行各业的人都安于本职,就不会出现相互干扰的现象。所以伊尹兴建土木工程时,让腿长的人来踩锹(让长腿者来踩锹,使锹能深入土中),让背力强的人背土,让独眼的人做测量,让驼背的人涂抹地坪(让驼背的人涂抹地坪,是因为他们驼背弯腰),使每个人都做自己适宜的事情,于是人的特点在这里得到同等的发挥。胡人善于骑马,越人善于驾船。地形不同,种族各异,如果让双方交换所做之事,便会(因与个人的特性不符而)出现悖乱,所处的位置不利就会被人瞧不起,处在有利的位置就受人尊重。圣人对所有的人和(与每个人相应的)特点统筹安排,合理应用,他所使用的方法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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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用手掂量物体轻重不差铢两,但圣人不任用他称量,而是将重物挂在秤上称量;有人目测地平高低不差尺寸,但明君不任用他测量,而依靠于测水准的器具(浣准,与水准比量使之均平齐一)。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使用人才不能只考虑一时一事有用,而度量器具却能够世代相传下去。如果要等有了要袅、飞兔那样的良马才驾车(要袅、飞兔,都是一日可以行万里路的良马),那么世上就没有乘车的人了;如果要等遇见西施、络慕那样的美女才娶妻(西施、络慕,古代美貌的女子),那么人们终身也不能成家了。然而不必等待古代那些才智出众的人物出现,而现有的人才就足够使用,是根据现有人才的特点,而充分加以任用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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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治国之道,上无苟(1)(苟作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2),其事任(3)而不扰,其器完(4)而不饰(5)。乱世则不然。为行(6)者相扬以高,扬,举。为礼者相矜(7)以伪,车舆(8)极于雕琢,器用遽(遽或作逐)于刻镂(9),求货者争难得以为宝,调文者遽(10)(遽作处)于烦绕(11)(绕作挠)以为慧,争为诡辩,久稽(12)而不决,无益于治,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13)于用。故神农(14)之法曰:“丈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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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道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器(16)无用之物。是故其耕不强(17)者,无以养生(18);其织不力(19)者,无以掩(20)形(21)。有余不足,各归其身,衣食饶裕,奸邪不生,安乐无事,而天下均平。故孔丘、曾参,无所施其善;孟贲(22)、成荆(23),无所行其威(24)。成荆,古勇士也。衰世之俗,以其智巧诈伪,饰众无用,贵远方之货,珍难得之财,不积于养生之具(25),浇(26)天下之淳(27),以清为浊,人失其情(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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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其为编户齐民(29)无以异,然贫富之相去(30)也,犹人君与仆虏(31),不足伦(32)之。夫乘(33)奇伎(34)为邪施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正(35)修理,不为苟得(36)者,不免乎饥渴(渴作寒)之患,而欲民之去末反本,是犹发(37)其源而壅(38)其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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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锈纂组(39),害女功(40)者也。农事废业,饥之本也;女功不继,寒之源也。饥寒并至,而能无犯令干(41)诛(42)者,古今未之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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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江河决流,一乡父子兄弟相遗(43)而走(44),争升(45)陵阪(46)、上高丘。轻足(47)者先,能相顾也。世乐志(48)平,见邻国人溺,尚犹哀之,况亲戚乎?而人不能解也。游者不能拯溺,手足有所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体有所痛也。夫民有余即让,不足即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扣门求火水,莫不与者,所饶足也;林中不卖薪(49),湖上不鬻(50)鱼,所有余也。故物隆(隆作丰)则欲省,求赡(51)则争止。故世治则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刑不能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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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苟:随便,马虎,不审慎。(2)淫巧:谓过于精巧而无益的技艺与制品。(3)任:承当,担当。(4)完:完备,完整。(5)饰:修饰,装饰。(6)为行:谓行仁义之事。(7)矜:指夸耀别人。(8)车舆:车辆,车轿。(9)刻镂:极力描摹和修饰。(10)遽:应作“处”,处在。(11)烦绕:绕,应作“挠”。烦乱纷多。(12)稽:争论。(13)周:合,适合。(14)神农:传说中的太古帝王名。(15)先:前导;前驱。(16)器:器重,重视。(17)强:努力。(18)养生:保养生命,维持生计。(19)不力:不尽力,不用力。(20)掩:遮蔽。(21)形:形体,身体。(22)孟贲:战国时勇士。(23)成荆:亦称“成庆”。春秋齐国的勇士。(24)威:显示的使人畏惧慑服的力量。(25)具:器物,用具。(26)浇:薄,不厚。亦谓浮薄。指社会风气不好。(27)淳:质朴,敦厚。(28)情:本性。(29)编户齐民:编入户籍的普通平民。(30)相去:相距,相差。(31)仆虏:奴仆。古以俘虏为家奴,故亦谓奴仆为仆虏。(32)伦:引申为相类、等比。(33)乘:利用,凭借。(34)奇伎:奇特的技艺。(35)守正:恪守正道。(36)苟得:不当得而得。(37)发:扩大。(38)壅:堵塞,阻挡。(39)纂组:赤色绶带。亦泛指精美的织锦。(40)女功:旧谓妇女从事的纺织、刺绣、缝纫等。(41)干:干犯,冲犯。(42)诛:惩罚,责罚。(43)遗:遗弃,舍弃。(44)走:疾趋,奔跑。(45)升:登,登上。(46)陵阪:山坡。阪,同坂。(47)轻足:行走迅捷。(48)志:意志,感情。(49)薪:柴火。(50)鬻:卖。(51)赡: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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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太平国家的治理方法是,君主没有随意发布的政令,官府没有繁琐的管理方式,士人没有虚伪的品行,百工不滥施技巧,各种事务安排有关部门去做而不乱加干扰,各种器物完备而不加雕饰。乱世则不一样,行仁义者互相吹捧抬高身价,修礼仪者虚伪地互相夸耀;车舆极力雕琢,器用争相修饰;求取财物者争贪难以得到的器物并视为珍宝,书写文章的人陷入繁杂纷乱的文辞之中还自以为聪慧;官吏们争相诡辩,政事积压着长久不能决断,对国家的治理无丝毫益处;工匠们制造珍异的器具,经年历岁才可以完工,不适合实用。所以古帝神农的法令说:“男子中的青壮年不耕种田地,天下就有人因此挨饿;妇女成年后不从事纺织,天下就有人因此受冻。”所以他亲自耕种,其妻子亲自织布,以此来作为天下人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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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氏教导百姓,不看重难以得到的财物,不重视没有实用价值的器物。所以那时不努力耕种的人,就无法维持生活;不努力纺织的人,就无法遮蔽身体。不论衣食有余还是不足,都各归结于其自身(是勤劳还是懒惰)。百姓衣食丰足,奸佞邪僻的事情就不会萌生;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就太平无事。于是,就是孔丘、曾参那样的仁人也无处实施他们的善行,就是孟贲、成荆那样的勇士也无处施展他们的威猛(成荆,古代有力气有胆量的人)。衰败之世的风俗,是人们凭借机谋与巧诈弄虚作假,雕饰众多无用的器具,贪爱来自远方的奇货,珍视难以得到的财宝,不积储生活必需的物品,使天下质朴敦厚之风日见淡薄,把清澈当成污浊,人们都失去了(善良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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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已编入户籍的平民百姓,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贫富的差距之大,犹如人君与奴仆一样,不能相提并论。那些凭借奇特的技艺弄虚作假的人,能在社会上自给自足;那些坚守正道、讲求义理、不苟且获取的人,却不能免于饥寒的祸患。这样却想要百姓抛开末业、返归农耕,就像是扩大河水的源头又去阻塞河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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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追求雕琢刻镂之物,是有害于农业生产的;热衷锦绣之衣、五彩丝带,是有害于纺织生产的。农事荒废,是造成饥饿的根本原因;纺织不继,是遭受寒冷的根本原因。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人们能够不触犯法令、刑罚,从古至今还未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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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江河决堤溃口,一乡的父子兄弟相互遗弃,各自逃命,争相登上山坡高地,脚步轻快的先上去,不能顾及别人。如果在太平盛世,人们心气平和,看见邻国的人溺水,尚还哀怜他,更何况是亲人呢?可是一些人对此却不能理解。游水自救的人不能拯救落水的人,因为他的手脚着急于自己浮游;烧伤的人不能去救火,是因为他身体疼痛。百姓财物富余便会相互谦让,财物不足便会相互争抢。相互谦让,礼仪就会产生;相互争夺,暴乱就会发生。有人敲门讨水讨火,没有谁不给,这是因为水火丰足;在林中卖不出柴薪,在湖区卖不出鱼,是因为这里柴、鱼有余。所以财物丰足,贪欲便会减少;所求得到满足,争抢便会停止。所以在太平盛世,连小人都能坚守正道,财利也不能引诱他们;世道混乱,连君子都做奸邪之事,刑罚也不能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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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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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道应”,东汉许慎注曰:“道之所行,物动而应,考之祸福,以知验符也。”作者意在说明作为万物本原、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发生发展总规律的“道”,已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事实所验证,它经得住实践的检验。本篇回顾古人走过的道路,考察祸福利害互相转化的现象,用来印证得失变化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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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惠子(1)为惠王(2)为(3)国法,惠王,魏惠王。惠子,惠施也。已成,王甚悦之,以示翟煎(4)。翟煎曰:“善!”王曰:“可行耶?”煎曰:“不可。”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对曰:“今举大木者,前呼邪许(5),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6)之歌也。岂无郑卫(7)激楚(8)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治国在礼,不在文辩(9)。”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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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惠子:即惠施,战国宋人,在先秦诸子中属名家。主张“合同异”说,认为一切事物的差别、对立是相对的。惠施曾见魏王,劝魏联合齐楚以抗秦,欲破张仪连横之计,为仪所逐。《庄子·天下篇》称“惠施多方,其书五车”。(2)惠王:魏惠王。(3)为:制定。(4)翟煎:魏臣。《太平御览》六百二十四引此文作“翟璜”。(5)邪许:劳动时众人一齐用力所发出的呼声,即号子声。一人领呼称为号头,众人应和称为打号。(6)劝力:谓鼓劲用力。(7)郑卫:郑卫之音。春秋战国时郑、卫两国的民间音乐。《礼记·乐记》:“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8)激楚:高亢凄清的音调。(9)文辩:文辞华美、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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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惠施为魏惠王制定国法,完成后拿给惠王,惠王很高兴,便让大臣翟煎过目。翟煎看后说:“写得好。”魏惠王说:“可以颁布执行了吧?”翟煎说:“不可以。”魏惠王说:“既然好,却不能颁布执行,为什么呢?”翟煎说:“抬大木料的人,前头的高呼‘呀嘿’,后头的人也跟着应和,这是抬重物时互相鼓劲的歌号。难道没有郑国、卫国那种激越、齐整的音调可用吗?然而之所以不使用那些音调,是因为它们不如这种歌号更适宜。治理国家在于礼的实施教化,而不在(法令)文辞的华美、巧妙。”所以《老子》中说:“法令越多越详明,盗贼就越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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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赵襄子(1)使攻翟(2)而胜之,襄子方将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3),此人之所喜(喜上旧有以字。去之)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4)也,不过三日;三日而减。飘风暴风(5),日中不须臾(6)。言其不能终日。今赵氏之德行无积(7),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8)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9)胜矣,然而卒取(10)亡焉,不通(11)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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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赵襄子:名毋恤(又作无恤),战国时期赵国的创始人。出生于五霸称雄的春秋末期,卒于诸侯兼并的战国早期。卒谥襄,史称赵襄子。(2)翟:同“狄”,古族名,主要居住在北方,亦为中原人对各少数民族的泛称。《列子·说符》:“赵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张湛注:“翟,鲜虞也。”(3)下:攻克。(4)大:涨水。今俗语说洪水到来为“发大水”。(5)飘风暴风:狂风。《老子》:“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6)日中不须臾:太阳当顶只一会儿便要偏西。说明极盛的事难以持久,盛则转衰。(7)积:累积,堆叠。(8)持:保持。(9)尝:副词,曾经。(10)取:招致。(11)通: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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