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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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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汜论”,东汉高诱曰:“博说世间、古今得失,以道为化,大归于一,故曰汜论。”本篇旨在指出人们思想上的偏蔽,推究事物的本原,预见得失的变化、利弊的转化,故此泛举世俗之论并加以批驳,提倡因时顺变,主张凡有举措,应以“利于民”、“周于事”为根本原则。同时也提倡施行仁义,以避免桀纣亡国而不自知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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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天下岂有常法(1)哉?当于世事,得于人理,顺于天地,则可以正治矣。夫神农、伏羲(2)不施赏罚,而民不为非,然立政(3)者,不能废法而治民;舜执干戚(4)而服有苗(5),然征伐者,不能释甲兵而制强暴。由此观之,法度者,所以论民俗(6)而节缓急(7)也;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圣人作法,而万民制(8)焉;贤者立礼,而不肖者拘(9)焉。制法之民,不可与远举(10);拘礼之人,不可以应变。耳不知清浊(11)之分者,不可令调音;心不知治乱之源者,不可令制法度。必有独闻之听,独见之明,然后能擅(12)道而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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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殷变夏,周变殷,春秋变周。三代之礼不同,何古之从?今儒墨称三代文武(13)而不行(14)也,是言其所不行也。儒墨之所言,今皆不行也。非今时之世而不改,是行其所非也。称其所是,行其所非,是以尽日极虑(15)而无益于治,劳形(16)竭精(17)而无补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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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夫图工(18)好画鬼魅,而憎图狗马,鬼魅无信验(19),而狗马切(20)于前也。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而道先称古,虽愚有余(21)。故不用之法,圣主不行;不验(22)之言,明主不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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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常法:一成不变的治国办法。常,永久的、固定的。(2)伏羲:古代传说中的三皇之一。风姓,相传其始画八卦,又教民渔猎,取牺牲以供庖橱,因称庖牺。亦作“伏戏”、“伏牺”。(3)立政:临政。(4)干戚:亦作“干鏚”,盾与斧,古代的两种兵器,亦为武舞所执的舞具。(5)有苗:古国名,亦称三苗。尧、舜、禹时代我国南方较强大的部族,传说舜时被迁到三危。(6)论民俗:根据当时的民风,来调整法度的宽严。论,凭借。(7)节缓急:掌握好宽严,当宽则宽,当严则严。节,调节、节制。缓急,指宽严。(8)制:遵从。(9)拘:束缚。(10)远举:远走他乡。(11)清浊:音乐的清音与浊音。(12)擅:通“掸”,持。《墨子·备城门》:“城上三十步一聋灶,人擅苣,长五节。”孙诒让《墨子间诂》引王引之曰:“擅,读曰掸。《说文》:‘掸,提持也。’古通作擅。”(13)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14)行:实施。(15)极虑:指竭尽思虑。(16)劳形:谓使身体劳累、疲倦。(17)竭精:用尽精力。(18)图工:画工。(19)信验:指凭证。(20)切:靠近。(21)虽愚有余:即使愚笨者也足以做到。(22)不验: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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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天下哪有一成不变的治国方法呢!只要切合世事,顺乎人性,遵循自然规律,就可以让天下大治了。神农、伏羲并不施行赏罚而百姓不干坏事,可是(后来的)执政者却不能废弃法令来治理百姓;舜帝手持盾牌战斧起舞便使有苗族归顺,可是(后来的)征伐之君却不能放下武器来制止暴乱。由此看来,法令制度是用来根据民风调节为政宽严程度的,器械用具是随着时代的变化来制作以方便使用的。圣人制定法令,而百姓遵从;贤人建立礼法,而普通人受到约束。遵守法令的百姓不可能与之一同远走他乡,受礼法约束的人不可能靠他来应对变化。耳朵不能分辨清浊声调的人,不可以让他调整音律;心里不懂治乱根源的人,不可以让他制定法令。一定要有超常的听觉和超常的视觉,(能看到事实真相)然后才能(依据时世变化)按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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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更改了夏朝的法度,周朝更改了殷商的法度,春秋时期各诸侯国更改了周王室的法度。三代的礼乐制度有所不同,遵从哪一种古制呢?现在儒家、墨家称扬夏商周三代和周文王、周武王的法度,而这些在今天已经不通行了,这就是在称扬那些法度中不能实施于今天的方面(儒家、墨家所称扬的法度,当今世人皆未予施行);非议当今之世,而当世并不因此而改变,这可见今天通行着他们所非议的东西。称赞的是古制中他们认为好的东西,而通行的却是他们所非议的东西,因此整天殚精竭虑却无益于治国,劳身耗神却对君主毫无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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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些画工喜欢画鬼魅而不喜欢画狗和马,这是因为鬼魅没法验证,而狗和马却近在眼前啊!要挽救危局、治理混乱,没有智慧是不行的,但是口头上谈论先王、称赞古制,即使是愚笨者也绰绰有余。所以不合时宜的法度,圣明的君王不会施行;不经实际检验的言论,贤明的君王不会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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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今谓强者胜,则度地计众(1);富者利(2),则量粟称金。如此则千乘之君,无不霸王(3);万乘之国,无破亡者矣。国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轻。由此观之,存在得道,而不在于大;亡在失道,而不在于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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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国之君,务广其地而不务仁义,务高其位而不务道德,是释(4)其所以存,而就(5)其所以亡也。故桀困于焦门(6),而不能自非(7)其所行,而悔不杀汤于夏台(8);纣拘(9)于宣室(10),而不反(11)其过,而悔其不杀文王(12)于牖(13)里。尝试(14)(尝试作二君)处强大之势(15),而修道德之论。汤武救罪之不给(16),何谋(17)之敢虑乎?若上乱(18)三光(19)之明,下失万民之心,虽微(20)汤武,孰弗能夺?今不审其在已者,而反备(21)诸乎人。天下非一汤武也,杀一人即必或(22)继之者矣!且汤武之所以处小弱而能著(著作以王二字)者,以其有道也;桀纣之所以处强大而终见夺者,以其无道也。今不行人之所以王,而反益己之所以夺者,趋亡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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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度地计众:丈量本国的地域、计算本国的人口。度,量长短。(2)利:好处,利益。此处做动词,对……有利。(3)霸王:成就霸业或王业。(4)释:废弃。(5)就:趋向。(6)焦门:商汤擒夏桀的地方。(7)自非:自责自己的过失。(8)夏台:夏代监狱名。夏台当是中国最早的监狱。《史记·夏本纪》:“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桀谓人曰:‘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9)拘:囚禁,被囚禁。(10)宣室:殷代宫殿名。高诱注:“宣室,殷宫名。一曰宣室,狱也。”(11)反:反省。(12)文王:指周文王。(13)牖:通“羑”。《汉书·中山靖王刘胜传》:“是以文王拘于牖里。”《史记·殷本纪》作“羑里”。(14)尝试:应作“二君”,指夏桀与商纣。(15)势:权势。(16)给:及。(17)谋:图谋。(18)乱:扰乱。(19)三光:日、月、星。(20)微:没有。(21)备:防备。(22)或:代词,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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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现在有人认为只要国家强大必然会(作战)胜利,于是便丈量土地的多少、统计人口的多少(来评定国家的强弱);认为只要富有了,对国事就有好处,所以醉心于计量储备的粮食、称量金银财宝。如果是这样,那么千乘小国的君主无不可以称霸诸侯,万乘的大国更是永远不会灭亡。一个国家将要灭亡,即使国力强大也是靠不住的;如果君主按照道义治国,国虽小也不能轻视。由此看来,一个国家之所以能够存在,在于以道义治国而不在于土地面积大;一个国家之所以灭亡,在于其失去道义,而不在于其面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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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乱国家的君王,只致力于扩大其领土而不行仁义,只致力于加强自己的权力地位而不修养道德,这是抛弃使其存在的东西而走上灭亡的道路。所以,夏桀被(商汤)关在焦门,不自责自己的胡作非为,却后悔没有在夏台杀了商汤;殷纣王被(周武王)困在宣室,不反思自己的过失,反而懊悔当初没有在羑里杀死周文王。假若这两位君王处在势力强大的时候,能够遵道修德来治国,商汤、周武王改过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有什么图谋呢?若是对上扰乱日、月、星辰的光辉,对下失去万民之心,即使没有商汤、周武的出现,谁不能夺走他的江山呢?如今不检查自己的过错,反而去防备别人。殊不知普天之下并不只有一个商汤、一个武王,杀掉一个,一定会有后继的人。并且商汤、周武王之所以能处在弱小的地位而最终成就王业,是因为他们有道义;夏桀、殷纣王虽处在强大的地位却最终被夺走天下,是因为他们丧失道义。如果现在有人不采用前人所以称王的经验,却反而更多采用前人政权被剥夺的做法,这是趋向灭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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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事有可行(1)而不可言者,有可言而不可行者;或易为而难成者,或难成而易败者。所谓可行而不可言者,趣舍(2)也;可言而不可行者,伪诈(3)也;易为而难成者,事(4)也;难成而易败者,治(5)(治作名)也。此四策(6)者,圣人之所独视(7)而留志(8)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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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行:做。(2)趣舍:取舍。趣,通“取”。(3)伪诈:欺诈。诈,欺骗。(4)事:事业,功业。(5)治:应作“名”,名声之意。(6)策:谋略。(7)独视:谓独立观察。(8)留志: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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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事情有的可以做但不能说,有的可以说但不能做,有的容易做但难以成功,有的难于成功而容易败坏。所谓可以做但不能说的,是指取舍;可以说但不能做的,是指欺诈;容易做但难以成功的,是指事业;难于成功而容易败坏的,是指名声。这四种策略,是圣人所独立观察并且时刻予以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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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未有功而知其贤者,唯尧之知舜也;功成事立,而知其贤者,市人之知舜也。夫物之相类(1)者,世主之所乱惑(2)也;嫌疑(3)肖象(4)者,众人之所眩燿也。故狠(5)者类智(6),而非智也;狠,慢也。愚者类君子(7)(君子作仁字),而非君子也;戆(8)者类勇,而非勇也。使人之相去(9)也,若玉之与石也,葵(10)之与苋(11)也,则论(12)人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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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相类:相近似。(2)乱惑:昏乱迷惑。(3)嫌疑:疑惑难辨的事理。(4)肖象:相似。(5)狠:应作“慢”,骄傲,这里为刚愎自用。(6)类智:看上去好像有智慧。类,类似、像。(7)君子:应作“仁”,仁慈。(8)戆:音撞,迂愚而刚直。(9)相去:相距。(10)葵:蔬菜名,我国古代重要蔬菜之一。(11)苋:一年生草本植物。(12)论: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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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尚未有功劳而知其为贤才的,就像只有尧能了解舜;功成业就后才知其是贤才的,就像普通人的了解舜。事物中相近似的东西,君王常被迷惑;彼此酷似难以区分的现象,一般人常被迷惑。所以傲慢自恃的人看上去好像有智慧,而实际上那不是智慧(而是独断);愚笨的人好像宽厚仁慈,而实际上那不是仁慈(而是懦弱);迂愚而刚直的人看上去似乎勇敢,而实际上那不是勇敢(而是鲁莽)。假使人与人之间(善恶)的差别就像美玉和石头、冬葵和苋菜那样明显的话,那么评定人(的优劣)便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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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天下莫易于为善,而莫难于为不善。所谓为善者,静而无为也。所谓为不善者,躁(1)而多欲也。适情(2)辞(3)余,无所诱慕(4),修性保真,无变于己。故曰:“为善者易也。”越(5)城郭,逾(6)险塞,篡杀矫诬(7),非人之性也。故曰:“为不善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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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躁:浮躁。(2)适情:顺适性情。(3)辞:遣去。(4)诱慕:被诱惑而贪恋。(5)越:跨过。(6)逾:越过。(7)矫诬:假托君命,诬陷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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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天下(的事情)没有比为善更容易的,也没有什么是比作恶更难的。所谓为善,就是清静无为;所谓行为不善,就是浮躁而多欲。调适心情,排遣杂念,不受外界诱惑;修养天性,保持真诚,不改变自己的本来。所以说为善很容易。翻越城墙,跨越险关,篡位弑君,假托君命,诬陷无辜,这些行为都是违背人的本性的,所以说作恶是件很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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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今人之所以犯囹圄(1)之罪,而陷于刑戮(2)之患者,由嗜欲无厌(3),不修度量(4)之故也。何以知其然?今夫陈卒设兵而相当(5),将施令曰:“斩首者拜爵(6),而曲桡(7)者要斩(8)。”然而队伯(9)(伯作阶)之卒,皆不能前遂(10)斩首之功,而后被要斩之罪,是去(11)恐死而就必死也。故事或欲之,适足以失之;或避之,适足以就(12)之。有人乘船而遇大风者,波至而恐,自投水中,非不贪生而畏死,惑(13)于恐死而反忘生也。故人之嗜欲亦犹 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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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达道之人,不苟得(14),不让福(15);其有不弃(16),非其有不索(17)也;恒盈而不溢,常虚(18)而易足。今夫溜水(19)足以溢壶榼(20),而江河不能实漏巵(21)。故人心犹此也。自当以道术(22)度量(23),食充虚,衣御寒,则足以养七尺之形矣。若无道术度量,则万乘(24)之势不足以为尊,天下之富不足以为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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