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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1)而轼(2),其仆曰:“君何为轼?”曰:“此非段干木之闾与?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且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地不如德,财不如义。寡人当事之者也。”遂致禄百万,而时问之,国人皆喜。居无几何,秦兴兵而欲攻魏。司马唐且(3)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4)不可加乎兵?”秦君以为然,乃案兵(5)而辍,不攻魏。文侯可谓善用兵矣。夫君子之用兵也,莫见其形而功已成,此之谓也。野人之用兵也,鼓声则似雷,号呼则动地,尘气(6)充天,流矢(7)如雨,扶伤(8)举死,履肠(9)涉血(10),无罪之民,其死者已量于泽矣,而国之存亡、主之死生,犹未知也,其离仁义亦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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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闾:古时二十五家为闾。这里指里巷的大门。(2)轼:古代设在车箱前供立乘者凭扶的横木。这里指伏轼致敬。(3)司马唐且:《淮南子·修务训》作司马庾,注云:“庾,秦大夫也,或作唐。”《群书拾补》云:“吕氏(春秋)无且字,淮南修务训注云:‘庾,秦大夫也。或作唐。’唐且是魏人,此在秦者,非其人也。古今人表有司马庾。”(4)无乃:亦作“无迺”,相当于“莫非”、“恐怕是”,表示委婉测度的语气。(5)案兵:止兵,屯兵不动。(6)尘气:犹尘雾,烟尘。(7)流矢:乱飞或无端飞来的箭。(8)扶伤:谓扶助受伤的人。(9)履肠:形容死人之多。(10)涉血:形容血流遍地,流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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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魏文侯经过段干木住的巷子大门时,俯身靠在车前的横木上施以敬礼,他的仆人就问:“国君为什么要伏轼致敬?”魏文侯说:“这不是段干木住的那条街道吗?段干木是位贤德之士,我怎么敢不俯身行礼呢?况且,段干木因德行高尚而荣光,我只因国土广阔而荣光;段干木富有的是道义,我富有的仅仅是钱财。土地不如德行,钱财不如道义,我应当向他学习才对。”于是给段干木送去薪俸百万,经常向他请教,魏国人民都很高兴。过了不久,秦国起兵想要攻打魏国,司马唐且规谏秦国国君说:“段干木是位贤德之士,而魏文侯非常礼遇他,天下无人不知,不可以发兵去攻打它。”秦国国君认为此话有理,于是就屯兵不动,撤销了计划,不再攻打魏国。魏文侯可以说是善于用兵的人了。凡是有德行的君子用兵,未见其有所表露,而大功已告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些野蛮之人用兵,打鼓的声音大得就像雷响,喊杀声震天动地,尘土满天飞扬,乱飞的箭就像下雨一般;扶持伤患,抬运死者,踩着死者的肠子,趟过满地的血水;无辜的老百姓,其战死者足以填平一大片洼地。但是国家的存亡、国君的死活,还不得而知,这离仁义之道也就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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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重禄而不极谏(1),近臣(2)畏罪(3)而不敢言,下情(4)不上通(5),此患之大者也。”公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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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极谏:尽力规劝。古多用于臣下对君主。(2)近臣:指君主左右亲近之臣。(3)畏罪:害怕获罪。(4)下情:指下级或群众的情况或心意。(5)上通:谓下情上达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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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晋平公问叔向说:“国家的祸患以什么为最大?”叔向回答说:“大臣只看重爵禄而不尽力规劝,左右亲近的臣子畏惧获罪而不敢说真话,下面的情况不能传达给国君,这些才是国家最大的祸患啊。”晋平公说:“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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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子张(1)见鲁哀公(2),见七日,哀公不礼,托仆夫(3)去,曰:“臣闻君好士,故不远千里之外,百舍重趼(4),不敢休息以见君,见七日,而君不礼。君之好士也,有似叶公子高(5)之好龙(6)也。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也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7),拖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8)。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今臣闻君好士,故不远千里之外以见君,七日不礼。君非好士也,好夫似士而非士者也。《诗》曰:‘中心臧之,何日忘之(9)。’敢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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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子张:即颛孙师(公元前503年—前447年),复姓颛孙,名师,字子张,春秋时陈国人,孔子的弟子。(2)鲁哀公:姬姓,名将,为春秋诸侯国鲁国君主之一,是鲁国第二十六任君主。鲁定公之子,在位二十七年。(3)仆夫:驾驭车马之人。(4)百舍重趼:百里一宿,足底老皮上又生出硬皮。形容长途奔走,十分辛劳。百舍,百里一宿。谓长途跋涉。趼,音剪,通“茧”,胝,足久行生硬皮。(5)叶公子高:即沈诸梁,芈姓,沈尹氏,名诸梁,字子高。春秋末期楚国军事家、政治家,被楚昭王封到叶邑(今河南省叶县),故称“叶公”、“叶公子高”。(6)好龙:成语“叶公好龙”,用来比喻表面上爱好某事物,实际上并不真爱好。(7)牖:窗户。(8)魂魄:指一种能脱离人体而独立存在的精神,附体则人生,离体则人死。(9)诗曰二句:语出《诗经·小雅·隰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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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子张去拜见鲁哀公,求见七天,鲁哀公都没有以礼接见。子张就委托仆人带话给鲁哀公,说:“我听说国君您爱好贤士,所以不远千里而来,走了百里才休息一次,脚上磨起层层厚茧,一直都不敢休息就来拜见国君。求见了七天,而国君您却没有给予应有的礼遇。可见国君爱好贤士,就像叶公子高喜欢龙一样。叶公子高喜欢龙,衣服带钩上刻着龙,榫头卯眼的地方装饰着龙,房子里雕刻绘画的都是龙。于是,天上的真龙听说后就飞了下来,把头伸进窗子里偷看,尾巴拖在厅堂。叶公看见以后,丢开手上的东西掉头就跑,吓得魂飞魄散。这样看来叶公子高并不是爱好龙,而是爱好像龙而又不是龙的东西。如今臣下听说国君爱好贤士,所以不远千里而来拜见国君,求见了七天,您没有以礼接见。看来,国君爱好的不是贤士,而是爱好像贤士而又不是贤士的人。就如《诗经》里说的:‘心里很喜欢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忘怀呢?’所以在我临走以前,冒昧地托人把这番话转达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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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孟子(1)见齐宣王于雪宫(2),王左右顾曰:“贤者亦有此乐耶?”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人之上者,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人亦乐其乐;忧人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3)者,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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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孟子:名轲,字子舆,生于周烈王四年(公元前372年),卒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公元前289年),山东邹城人,曾受业于子思的门人。是中国古代著名思想家,战国时期儒家代表人物,著有《孟子》一书,继承并发扬了孔子的思想,被后人尊为“亚圣”,并与孔子合称为“孔孟”。(2)雪宫:齐国离宫名,故址在山东省临淄县东北六里。《孟子》赵岐注:“雪宫,离宫之名也。宫中有苑囿台池之饰、禽兽之饶,王自多有此乐,故问曰:‘贤者亦有此乐乎?’”(离宫是古代帝王正宫之外出巡时所居住的行宫。)(3)王: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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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齐宣王看着左右说:“贤德的人也有这样的享乐吗?”孟子回答说:“有的。人们要是得不到这种快乐,就会埋怨他们的国君。因得不到这种快乐就埋怨国君,是不对的;可是作为老百姓的领导人,而不与民同乐,这也是不对的。国君能以老百姓的快乐为快乐,老百姓也会以你的快乐为快乐;国君能忧老百姓所忧愁的,老百姓也会以你的忧愁为忧愁。以天下百姓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百姓的忧愁为忧愁,这样还不能够称王天下,是从来没有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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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邹穆公(1)有令,食凫雁(2)者必以粃(3),无以粟。于是仓粃尽,而求易于民,二石(4)粟而得一石粃。吏以费(费上有为字),请以粟食之。穆公曰:“去!非汝所知也。夫百姓暴背而耕,勤而不敢惰者,岂为鸟兽也哉!米粟,人之上食也,奈何其以养鸟?且汝知小利(利作计),而不知大会(5)也。周谚曰:‘囊漏贮中(6)。’汝独不闻耶?夫君者,人之父母也,取仓之粟,移之于民,此非吾粟耶?鸟食邹之粃,不害邹之粟而已。粟之在仓与在民,于我何择耶?”民闻之,皆知其私积(7)之与公家为一体也。此之谓知富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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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邹穆公:即邾穆公,与孟子为同时代人,其在位时间大约为公元前382年至公元前330年之间。是邾娄(后为邹)国除邾文公籧篨之外最为时人及后人称颂的英明君主。(2)凫雁:鸭与鹅。(3)粃:同“秕”,中空或不饱满的谷粒。(4)石:计算重量的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5)大会:犹大计。(6)囊漏贮中:指粮食从小器漏入大器,其实并未漏掉。常以喻实际利益并未外流。贮,盛米器,大于囊。(7)私积:私人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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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邹穆公下令,饲养鸭、鹅只能用瘪谷,不许用小米。结果邹穆公仓库里的瘪谷吃光了,就得到民间去换,两石的小米才换来一石的瘪谷。主管的官吏认为这样耗费太多,建议用小米来饲养。穆公说:“你快点去吧!这种事不是你所能明白的。老百姓光着脊背来耕地,辛勤劳作,不敢怠惰,难道是为了禽兽而劳累吗?小米,这是人们上等的粮食,怎么可以拿它来喂养鸭鹅?而且,你只知道算计小帐,却不懂得大盘算。周地的俗话说:‘盛粮食的袋子漏了,也都是漏在粮仓里。’你难道没听说过吗?身为一国的国君,那是百姓的父母,拿着仓里的小米,去换取百姓的瘪谷,难道就不是我们自己的粮食?让鸭鹅吃邹国的瘪谷,是为了不损失邹国的小米罢了!而小米贮存在国家仓库里,还是收藏在老百姓家中,对我来说有什么分别呢?”百姓听了邹穆公这样说,都懂得了自家的藏粮和公家的储存完全是一回事。这就叫做懂得使国家富裕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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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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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本篇通过齐田巴先生之口,讲述了其妻妾因偏爱他而说他美,以此劝诫齐王要辨明忠奸,善纳谏言,不要因为别人的阿谀奉承之言而迷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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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齐有田巴先生者,行修(1)于内,智明于外。齐王闻其贤,聘而将问政焉。田巴先生,改制新衣,鬋(2)饰冠带,顾谓其妾曰:“何若(3)?”其妾曰:“佼(4)”将出门,问其从者曰:“何若?”从者曰:“佼。”过于淄水(5)自窥(6),丑恶甚矣。遂见齐王,齐王问政焉,对曰:“政在正身(7)。正身之本,在于群臣。今者大王召臣,臣改制鬋饰,将造公门(8),问于妾,妾爱臣,谀臣曰‘佼’;将出门,问从者,从者畏臣,曰‘佼’。臣临淄水而观影,然后自知丑恶(9)也。今齐之臣妾谀王者,非特二人也。王能临淄水,见己之恶,过而自改,斯齐国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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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行修:品行端正。(2)鬋:同“剪”。(3)何若:如何,怎样,用于询问。(4)佼:美好。(5)淄水:即今山东省的淄河。(6)窥:泛指观看。(7)正身:端正自身;修身。(8)公门:古称国君之外门为“公门”。(9)丑恶:丑陋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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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齐国有一个叫田巴先生的人,他内在品行端正,聪慧显扬于外。齐王听说了他的贤明,于是就聘请他入朝,打算向他询问如何为政。田巴先生临行前,改穿了新作的衣服,修饰须发,戴冠束带,回头问他的嬖妾说:“怎么样?”嬖妾回答说:“很漂亮。”将要出门时,问跟从他的人说:“怎么样?”跟从的人回答说:“很漂亮。”经过淄河时,田巴先生观看水里的倒影,发现自己很丑。于是去见了齐王,齐王便向他询问如何为政,田巴先生回答说:“为政的根本在于端正自身,端正自身根本却在于群臣。今天大王召见我,我改穿了新制的衣服,修饰须发,准备造访大王时,我就问我的嬖妾,嬖妾因为偏爱我,恭维我说‘很漂亮’;将走出大门时,我就问跟从我的人,跟从的人因为畏惧我,也说‘很漂亮’。在我面对淄河水观看身影时,这才知道自己面貌很丑陋。现在齐国的大臣和妃妾恭维大王的,不仅仅是两个人吧!大王如果能面对淄河水,发现自己的缺点和过失,进而自己改正,那样齐国就能治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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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 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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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本篇以“猛政”为题,通过子贡与臧孙对为政的辩答,举子产之例,劝谏汉皇应行仁政,厚德薄罚,以民为本,轻徭薄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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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臧孙(1)行猛政(2),子赣(3)非之。臧孙召子赣而问曰:“我不法耶?”曰:“法矣。”“我不廉耶?”曰:“廉矣。”“我不能事耶?”曰:“能事矣。”臧孙曰:“三者吾唯恐不能,今尽能之,子尚何非耶?”子贡曰:“子法矣,好以害人;子廉矣,好以骄上;子能事矣,好以陵(4)下。夫政者犹张琴瑟也,大弦(5)急则小弦(6)绝矣。是以位尊者,德不可以薄;官大者,治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民众者,法不可以苛。天性然也。故曰:‘罚得则奸邪止矣,赏得则下欢悦矣。’由此观之,子则(则疑之。范史注作之)贼心(7)已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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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臧孙:复姓。春秋时,鲁孝公子彄食采于臧,为臧氏。其后人达生武仲纥,为臧孙氏。(2)猛政:严酷的政治。(3)子赣:即子贡,端木赐(公元前520年—公元前446年),春秋末年卫国人,字子贡(古同子赣)。孔子的得意门生,“受业身通”的弟子之一,孔子曾称其为“瑚琏之器”,在孔门十哲中以言语闻名。(4)陵:侵犯;欺侮。(5)大弦:弦乐器的内弦,也叫“老弦”。(6)小弦:指弹拨乐器的细弦。(7)贼心:害人之心;邪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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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臧孙实行苛刻的政治,子贡指责他。于是他把子贡召来,问道:“我没有依循法制行事吗?”子贡回答说:“是依循法制行事的。”“我不够廉洁吗?”子贡回答说:“您很廉洁。”“我没有执政能力吗?”子贡回答说:“有执政能力。”臧孙说:“这三方面,我唯恐自己达不到,如今我全部都能达到,您为什么还指责我呢?”子贡说:“您能依循法制行事,却喜欢用刑法杀害人;您也廉洁,但喜欢以廉洁在国君面前表现出骄慢;您有执政能力,但喜欢欺侮下属。为政,就好像调紧琴瑟,老弦上得太紧音太高,细弦就会被崩断。因此,地位尊贵的人,德行不能浅薄;官位高的人,管理不能琐碎;辖地广大宽阔,制度就不能偏狭;辖区百姓众多,法律就不能苛刻。自然法则就是这样。所以有人说:‘处罚得当,奸邪就能制止;奖赏得当,下属就会高兴。’由此看来,您的残忍之心已经显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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