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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390 所以传统时代监察官员弹劾权臣的效果,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心态。明代权臣严嵩得势之时,曾经多次受到监察官员的弹劾,但言官证据确凿的弹劾并不能撼动严氏分毫,言官本身却或被夺官,或被下狱。虽然最后由于御史邹应龙等的参劾,严嵩被勒令致仕,但其根本原因则是“帝眷已潜移”[19]。再比如康熙朝大学士明珠得宠之时,“颇营贿赂,权倾一时”[20],监察官员无人敢言。后来明珠失宠,御史郭琇才得以借机扳倒他。乾隆晚年,并不是没有耿直的言官举报和珅及其家人,只是他们的举报完全产生不了作用。及至嘉庆亲政,要除掉和珅,才授意言官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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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392 所以传统时代,大多数时候监察官员只能是在打“苍蝇”。万历年间,左副都御史丘橓曾经说:“(官场)贪墨成风,生民涂炭,而所劾罢者大都单寒软弱之流。”[21]也就是说,言官弹劾掉的,都是在官场上没有根基的、没有关系网庇护的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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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394 清代历朝皇帝都屡屡指责言官怠政溺职,比如顺治皇帝曾经批评都察院:“而近来各官弹章,其中多有摭拾塞责,将他人已经纠参之事,随声附和,明系党与陋习,岂朝廷设立言官之意。”[22]就是说,言官们只愿意在已经被打倒的“大老虎”身上踩上几脚,不敢自己去挑战“大老虎”。康熙亲政之后,屡次指责“迩来科道绝无奏章”[23],“近时言官条奏参劾,章疏寥寥,虽间有入告,而深切时政从实直陈者甚少”[24],到了晚年也曾评论科道官员说:“朕听政四十余年,言官有为人而言者,有受贿陈奏者,有报私仇而颠倒是非者。此等条奏,朕无不知。”[25]监察官员们有为了帮朋友弹劾对手的,有受贿后弹劾官员的,有为了报私仇而弹劾他人的,可出于公心的却很少。乾隆中后期,各省大案频发,但很少是由言官揭露的。乾隆对此非常气恼,经常责问言官为什么无人奏及。要这科道有何用?但是这种现象贯穿整个清代,科道官并没有因皇帝的痛责而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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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396 传统时代监察系统通常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自己人通常不会找自己人的麻烦。比如明代监察官员们互相包庇,形成潜规则,称之为“乃科不拾道,道不拾科”[26]。虽然分属不同的监察系统,但是从来不会自相残杀,“凡官自科中升出者,自方面至于侍郎,纵有过恶,科中以先僚之故,永不纠弹”[27],即凡是出身自监察系统,以后虽然转任其他,也从不会受到监察官员的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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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398 第三,监督者与被监督者很容易“猫鼠一窝”,在窃取“天家”利益的时候,结成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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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00 传统官权不受皇权以外的力量制约,特别是不受民众的制约,因此权力可以很容易寻租。监察官员和其他官员一样,受利益最大化原则的支配,所以他们会轻易将手中的监察权力作为向权贵们讨价还价的资本。比如在权臣张居正秉政时,“谏官言事必先请”[28]。又如“高拱以内阁掌吏部,权势烜赫。其门生韩楫、宋之韩、程文、涂梦桂等并居言路,日夜走其门,专务搏击”,[29]充当权贵的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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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02 所以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历代王朝后期,随着官僚体系的腐败,监察系统往往也会高度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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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04 明代言官的权力非常大,但明朝中后期,言官系统的腐败已经特别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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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06 明代言官系统的腐败,表现在两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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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08 第一,监察官员陷于党派、地域之争,为所在派别效力,大肆攻击敌对派系。“明至中叶以后,建言者分曹为朋,率视阁臣为进退。……故其时端揆之地,遂为抨击之丛,而国是淆矣。”[30]因为他们有风闻奏事的权力,所以在党派斗争中摇旗呐喊,甚至冲锋陷阵,手段就是歪曲事实、颠倒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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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10 第二,言官群体因为手中握有监督和考察官员的权力,所以公然索贿、买官卖官形成风气。明代后期,社会上给科道监察官员们起了个外号,叫“抹布”,他们为了别人的“干净”,完全不顾自己是否“污秽”。崇祯初年,谏官杨枝起对进京考察的地方官员公开索贿,声称如果不给,他就将在考评之中将对方评为下下等。面对这种恐吓,地方官员无人选择举报,因为他们知道举报也没有任何作用,只好连夜出门借钱行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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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12 明代监察御史权力更重,他们代天子巡狩,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31]之权,致使“按临之日,百事俱废,多方逢迎”[32],从而形成明代的一个专有名词,叫“台使之害”。崇祯年间,十三道御史巡察地方,地方官甚至要在门前跪迎。梁廷栋曾做过这样一个估算,“如朝觐、考满、行取、推升,少者费五六千金。合海内计之,国家选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数百万。巡按查盘、访缉、馈遗、谢荐,多者至二三万金,合天下计之,国家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余万”[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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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14 监察系统腐败的结果是这个系统完全失去作用。崇祯年间的都察院考核地方官吏,已经完全流于形式,徇私情、通关节,结果全是“称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清代学者赵翼认为,明朝中后期监察系统的腐败与王朝灭亡之间有着直接的关系:“嘉、隆以后,吏部考察之法徒为具文,而人皆不自顾惜。抚按之权太重,举劾惟贿是视,而人皆贪墨以奉上司,于是吏治日媮,民生日蹙,而国亦遂以亡矣。”[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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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16 这种监察官员的腐败,在清代也同样存在。比如晚清康有为变法期间,多次“买都老爷上折子”,也就是花钱让言官按自己的意志上言皇帝。梁启超在致康广仁、徐勤的一封信中就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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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18 今日在此,做得一大快事,说人捐金三千,买都老爷上折子,专言科举,今将小引呈上,现已集有千余矣,想两日内可成也。[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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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22 中国历史上还有一个鲜明的规律,那就是历代官吏数量呈不断扩张趋势。明代刘体乾称:“历代官制,汉七千五百员,唐万八千员,宋极冗至三万四千员。”[36]到了明代,文武官员共十二万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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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24 同时,每一个王朝建立之初,官吏数量比较精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无不成倍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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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26 比如唐代,初唐时厘定的京官定员只有640人。到了玄宗开元末期,京官人数达到2620人,外官人数则达到16 185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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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28 宋朝草创之初,内外官员不过才5000人;到了景德年间(1004—1007年),已达10 000多人;而皇祐年间(1049—1053年),更增加到20 000多人。南宋只有半壁江山,但是庆元年间(1195—1200年)内外官员竟达40 000余人。这是指官员,至于吏的数量更是惊人,宋真宗一次就裁汰冗吏190 000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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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30 明代也是这样。明初洪武年间(1368—1398年),天下文职官吏数目不过5480员,武职官数在国初也不过为28 000员。世宗嘉靖朝时,刘体乾上疏指出:“本朝自成化五年,武职已逾八万。合文职,盖十万余。”[37]至武宗正德年间(1506—1521年),文官24 683员,武官100 000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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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32 那么由此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官僚系统为什么会不断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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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34 第一个原因,官僚体系的存在虽然是为皇权服务的,但是一旦出现,它本身就成为一个独立的利益集团,具有自我保护、自我繁殖的特点。按照“公共选择学派”理论来看,官僚机构本身是一个垄断组织,它垄断了公共物品的供给,缺少竞争机制;同时,公共物品的估价存在着困难,政府管理活动的输入、输出都是不可观察的。基于这些特点,官僚机构总是倾向于尽一切可能实现权力寻租,倾向于机构不断扩张,表现在官员数量上只能增不能减,既得利益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行政效率不断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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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36 事实上,中国历史上搞了多次减员增效改革,然而总的趋势却是愈裁愈多,大多数减员改革都失败了。比如宋代“景祐三年正月,诏御史中丞杜衍沙汰三司吏,吏疑衍建言。己亥,三司吏五百余人诣宰相第喧哗,又诣衍第诟詈,乱投瓦砾”。[38]也就是说,当时皇帝命御史中丞杜衍负责裁减三司吏员。这些吏员怀疑这事是杜衍向皇帝建议的,十分愤怒,500多个吏员集体跑到宰相府去闹事,然后又跑到杜衍家门口破口大骂,乱扔瓦块石头,进行抗议。这一事件发生后,朝廷虽“诏捕后行二人,杖脊配沙门岛”[39],但“沙汰”之举也被迫“因罢”。再比如清代“戊戌变法”期间,光绪皇帝大规模裁撤冗员,成为保守派官员强烈反击的起点,不几日,变法即遭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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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68438 第二个原因,官僚系统的不断扩张,也是皇权专制制度不断强化的结果。官僚系统是君主专制的工具,官权是皇权的延伸,君主专制不断完善,注定官僚系统也不断延伸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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