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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19 但就“劳考进叙”一点而言,又如王德权先生之论:唐制将考绩与散阶的升降紧密结合,“考绩—散阶—待遇”之间形成了密切联系:考绩优则升其散阶,散阶升则提供待遇。这“正是唐代官制中极具合理性的部分”(7)。考课进阶制度,在唐朝日益严密了。“二十七最”的考课之法,以职位或职务为单位实施考课,被学者赞扬为“人类制订的第一套完整意义的职位分类体系”。北朝隋唐频繁的官僚考课,使“考第”取代了“门第”;唐朝科举制创立,又给“门第”沉重一击。唐朝的士族势力只是一种政治残余,科举制作为一个划时代的里程碑,结束了士族制度,并使学历成为帝制后期最主要的任官资格。为此,唐朝应视为政治史、制度史的一个新开端。有人把唐与魏晋南北朝划入同一历史阶段,而我们不取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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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21 魏晋南北朝门阀制度与官阶“品位化”的历史影响,以及唐宋官僚政治的复兴,这两点共同塑造了唐宋官阶的历史特点。前者使唐宋官阶依然呈现了浓厚的品位化倾向,官僚拥有较大品位特权;后者造成了位阶繁杂、升降频繁。唐宋的位阶结构及运用规则,甚至比魏晋南北朝还要复杂。这是因为官僚政治的复兴,造成了身份与人员的更大变动率和流动性,所以位阶也跟着复杂起来了;魏晋南北朝的门品秩序比较凝固,其位阶反倒简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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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23 唐后期散阶趋滥、贬值,朝廷转而向职事品、甚至职事官发俸。但在大环境下,品位结构的重心并没有向职位偏转,因为唐后期“职事官的阶官化”愈演愈烈,不但完全抵消了其积极意义,甚至导致了中央行政体制的全盘崩溃,省部寺监的职位架构,在宋初竟然变质为一套位阶体制了。北宋以省部寺监之官为官僚的“本官”,另以“差遣”寄托职事,名实不副,十分混乱。官品一度几近失效,王朝又乞灵于朝班,用“杂压”、“合班”之法来协助确定官职的阶序。这是在魏晋至唐那一道“品位化长波”之后,又一道品位周期性变迁的“长波”。从表面上看,北宋位阶与唐大不相同,实际上却是同一个“品位化”周期在不同阶段的表现。顾炎武曾说:“宋世典常不立,政事丛脞,一代之制,殊不足言。”(8)对北宋前期的制度,宋人自己也不以为然。宋神宗实行“以官易阶”,恢复了唐式散阶、唐式的中央行政体制及唐式官品,又回到原点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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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25 唐中后期品位性官号的泛滥,在北宋“以阶易官”后并没有改观,又出现了添差官、祠禄官等等新花样。官额之冗,时人叹为“病在膏肓”;授官之滥,给人“视官职如粪土”之感(9)。不仅文武官有阶,而且内侍有内侍阶,医官有医阶,道士有道阶,隐士有处士号,胥吏也有位阶,甚至职役衙前都有位阶,嫔妃女官的位阶也复杂化了。宋人制造位阶的热情,是让人惊叹的。在磨勘计资之时,官僚斤斤计较,朝廷也无微不至,尽量保证其成资,不让他们吃亏。致仕时不但可以官升一阶或数阶,还可以趁机荫补子弟;还能带着官衔退休,并继续进阶。京朝官在长达数年、十数年的待次、待阙期间,虽无职事,但依然享俸,成为一种“身份报酬”。胥吏入流的计资考试制度,编任资格的管理制度,也比历代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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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27 赵翼评价说,赵宋皇帝“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及”,生怕慢待了当官儿的;清人薛允升又云,唐宋法律“优礼臣下,可谓无微不至”。瞿同祖先生有同样的看法:“唐、宋官当法优礼官吏可谓无微不至。”(10)不止经济、法律特权,唐宋官僚的荫叙特权、教育特权,也比秦汉、明清优厚。钱穆先生认为:“论中国制度,秦汉是一个大变动。唐之于汉,也是一大变动。但宋之于唐,却不能说有什么大变动。一切因循承袭”(11);“元丰改制,一依唐规。不知唐代政府组织,已嫌臃肿膨大,宋在冗官极甚之世,而效唐制,自不能彻底。……此宋代治政所以终不足以追古”(12)。在瞿、钱两先生眼里,唐宋属同一历史阶段。本书的官僚品位考察结果,强烈支持他们的判断。就政治体制和政治形态看,唐、宋间虽有变迁,但谈不上什么“转型”、“变革”;不能拦腰一刀,在其间分开中国政治史的前后期,两朝属于同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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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29 明清:品级、职位与学历的“三角架” 唐宋与明清之间,则发生了较大的转折。转折的内容,是官僚计资制度的实质性化简。对于为什么会发生这场转折,张帆先生提出了重要解释:与金、元两朝有密切关系。金、元两个异族政权虽然继承了宋朝的多种位阶,但只是框架、轮廓上大致仿佛而已;至于其细节上的复杂、发达、精密程度,则远比唐宋逊色。究其原因,一是异族统治者对汉制认识不深、汉化不彻底;二是异族皇权奴视臣下,优遇官僚的散阶制受漠视而贬值(13)。这个论点对认识唐宋与明清间的官阶史转折,具有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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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31 从形式上看,明清都有由大夫、郎构成的散阶;但与唐相比,已经名同实异了。唐代是据门荫而授阶、据阶而授官,官职是来自散阶的,或说是以“阶”为本位的;明制则不相同,变成了据官授阶,先有官职,然后根据官职的品级授予散阶。明清的散阶,既不是薪俸尺度,与俸禄无关;也不是资格尺度,不构成个人位阶,不过是官品的一个补充而已。明人王鏊比较唐、明位阶之异,亦云:“唐制,有勋、有阶、有官、有爵。爵以定崇卑,官以分职务,阶以叙劳,勋以叙功。……今制惟以官为定,为是官,则勋、阶、爵随之,无复叙劳、叙功之意。”(14)到了清代,散阶与封赠合流,变成了向官员个人或官员父祖封赠的一种衔号。杨树藩先生云:“明之阶制,与唐宋不同,与元亦异。文官之劳考,不以阶定矣,反之阶随职事官之升进而赋予。于是‘阶’之价值已失,无复叙劳之意矣。清代虽有阶称及阶品,其法悉如明旧。是知阶职分立制之精神,至明清已破坏殆尽矣。”(15)其中“与元亦异”的说法,值得商榷。李鸣飞君的考察显示,明朝散阶的变化,其实始之于元,在元朝已有先声了(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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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33 唐宋的“阶职分立制之精神,至明清已破坏殆尽”的变迁,不是孤立的。再看封爵。明清文官的获封机会,被大大压缩。明朝的公、侯、伯三等爵,主要用于奖励军功,文臣得者甚少。即令受封,原则上是不封公、侯的,得伯者通常又须改授武官。清爵的授予也相当严格,已是一品大员、但依然无爵者,比比皆是。这与唐宋爵位之滥,形成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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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35 从特权看,明清官僚子弟的荫叙范围大大缩小。明初“一品至七品”子弟可以荫叙一人的制度,不久就变成京官三品以上考满著绩,始荫一子。从宋代开始,恩荫入仕者就要入国子学学习。到了明清,荫叙主要采用“官生”或“荫监”的形式,而不是直接给官给阶。唐宋官僚的重要法律特权“官当”,在明清干脆被取消。再从薪俸看,明清都采用薄俸之制。唐宋无职事但有阶官,就依然有俸,明清则无职即无俸。这样官场、官员所瞩目的猎物,就从个人的位阶转向了具体职位,更关注具体职位的升迁前景和经济肥瘠了。清朝的养廉银,其数额超过正俸数十百倍,完全是根据具体职位一一规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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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37 由此,明清品位结构的重心向“职位”偏转了,“职位分等”的分量加重了,位阶的复杂程度则大为下降。明清皇帝专制大为强化,官僚的“服务取向”分量加重,“自利取向”的空间变小,“贵族化”倾向受到了更大抑制——此期的官阶制向“职位分等”的一定回归,即当于此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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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39 当然,明清品位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向“职位分等”回归,不等于它没有品位因素了。第一,九品官品本身,经常作为“品衔”而被朝廷当做品位用,例如“加三品衔”、“加五品衔”的做法所反映的那样。第二,明清选官依资历排队,而资历依然是一种品位因素。第三,明清选官重出身,重学历,出身、学历是重要的品位性制度。这与汉朝仍有不同:汉朝的秩级不具个人属性,其等级管理不重资格。与“职位分等”的汉朝禄秩,和“品位分等”的魏晋南北朝唐宋相比,明清品位结构的性质,可以说在二者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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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41 唐宋明清科举的繁荣,使学历成为最优越的“出身”,成为主干性位阶。由此强化了“士—吏”分途、“文—武”分途。秦汉以军功爵为主干位阶,历史后期则变成了“重文轻武”,以学历为主干性位阶。在吏胥的等级管理上,明清也明显化简,吏员的晋身之阶日益狭窄。科举原则上是开放性的,不分“贵—贱”;但实际上所面向的是士人阶层,维系了“绅士”的社会地位,所以不能说完全没有身份意义。大致说来,明清位阶体制的主要结构,就是品级、职位与学历的“三角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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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43 在“品位—职位”视角的照耀之下,历代官阶制演化的阶段性,便由晦暗而显明了,呈现出了五个段落的鲜明轮廓。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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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45 一、周代爵命,具有最浓厚的品位分等性质。这是与贵族政治相适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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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47 二、汉代禄秩,呈现了职位分等的浓厚色彩。在强大皇权之下,新兴吏员的“服务取向”相当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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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49 三、魏晋南北朝的位阶体制高度品位化,士族门阀与部落贵族显示了重大的“自利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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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51 四、唐宋的繁琐位阶与繁杂品位性官号,属品位分等,表明此期官僚的“自利取向”仍很浓厚;但因门第淡化、科举繁荣和考课进阶的发达,已回归于官僚政治范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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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53 五、明清时散阶制变质,官僚的各种权益向官品、甚至职位靠拢,从而使品位结构向职位分等明显偏转。随皇帝专制的强化,官僚的“自利取向”受到了较大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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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55 在清末民初,章太炎先生审视历代位阶,已约略看到了类似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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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57 官统之异,大别不过周、秦二家。自汉迄江左,多从秦;宇文、杨、李以下,多法周。非谓其执务也,谓其等秩阶位之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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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59 周官三百,名其阶曰卿、大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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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61 逮秦去其虚号,以一岁制禄别之,自中二千石以下是也。……周之公孤,至始皇尽废。成勋则酬以爵,而奉事则处以官。名不繁淫,人不级次,所以称伯也。汉世因其榘法,无有变更,诸所谓华名虚秩者,无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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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63 魏晋南朝转阶位,次其品第,又分流内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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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65 陵夷至于唐世,职事官、散官、勋官分为三科。……下逮宋世,朝臣卧病而晏居者,更久不患无增爵位。其勋乃尽人有之,而外更制有寄禄官。郑声猥号,视唐益流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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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78267 明太祖起于沙门,斫雕为朴,而勋、阶卒不能废。……幸赖清人不识旧章,厌其繁碎,文武散阶皆渐减,而勋官并为爵名,制爵二十六等,虽下至云骑尉,非克获死事,不敢妄以授人。故爵位益重,而散阶无损益于铢黍,诚未能上齿秦、汉,视唐、宋为杀矣(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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