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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3 在政府层面,将科举与学堂并途的思路则始终有迹可循,只是前期试图纳学堂于科举未果,有心栽柳柳不发、老树未能接新枝,只得乾坤扭转,后期改由学堂纳科举而已。如在科举改革之初,清廷已为奖励新学起见而设置了学堂出身(包括留学出身);在停罢科举后,则为旧学疏通出路考虑,保留了旧学中的优贡、拔贡考试,生员考职与举贡保送四种考选形式。这种新旧并途的过渡衔接,在减少与缓和新旧过渡矛盾冲突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消极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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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5 其实,培才与抡才二者能否殊途同归,科举与学堂是否可以长短互补,必须经过实践检验。仔细考察清末最后几年的情况可知,立停科举后的考试与选材,遇到了种种错综复杂的情况,朝野围绕这些问题出现的意见分歧与相应的方案调整,反映了起初将科举学堂合并为一的设想似乎过于简单。因为合科举于学堂,将抡才与培才并途,始终无法回避两个重要问题:从培才的方面来看,教学内容唯中还是唯西,能否中西学并重;就抡才的角度而言,则涉及人才选拔的取向和标准,究竟取通才抑或选专才,两者能否兼得。而上述问题不仅涉及教育宗旨与内容,还与思想文化、价值观念、评估方式和标准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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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7 科举由改到停,现实问题之一,是考试的形式与内容如何才能反映知识要求的时代变化,各地于此均有方面、程度等差异,考验着主考者对选材取士准则的理解与把握。在经历千古未有大变局的近代中国,如何在中西新旧的复杂纠葛中确定人才取舍的知识标准,不仅令当道颇为棘手,也使倡导西学的开明之士感到困惑。1901年的新政上谕中,充分反映出最高执政者的无奈:“而今之言者率出两途:一则袭报馆之文章,一则拘书生之浅见,指其病未究其根,尚囿于偏私不化;睹其利未睹其害,悉归于窒碍难行。新进讲富强,往往自迷始末;迂儒谈正学,又往往不达事情……特是有治法尤贵有治人。苟无其法,敝政何从而补救,苟失其人,徒法不能以自行。”[16]既然清季朝野舆论多认定科举取士不能学以致用,那么沟通中西学,由新式学堂培养选拔德才兼备的国家栋梁,便成为举国期待。就此而言,抡才与培才结合,确定恰当的选材标准与培才方式,至为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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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9 二 学堂教育中西学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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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1 选材的学识测验唯中还是唯西,能否中西兼顾,决定着培才的方向及内容。因此,选材标准与教学内容的侧重、考试标准的确定密切相关。而如何学以致用,涉及中西学轻重缓急的权衡取舍。清季朝野对于这一问题的思考,在立停科举之前已经开始,洋务学堂的办学实践因而不断受到困扰,始终未能找到有效的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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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3 1898年5月,皮锡瑞翻阅时务学堂考生的考卷,发现其中学程度甚差,感慨之余,在日记中写下了自己的担忧:“梁卓如言今之学者,未得西学而先亡中学,今观诸生言洋务尚粗通,而孟子之文反不通,中学不将亡耶?予非守旧者,然此患不可不防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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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5 政府方面,对学堂教育最早公开质疑的是大学士孙家鼐。他在1896年8月奏《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明确表示对洋务学堂教学成效的不满,认为总理衙门所办同文馆及各省语言学堂,多以外国语言课程为重心,“充其量不过得数十翻译人才而止”;而福建船政学堂、江南制造局学堂及南北洋水师武备各学堂,则过于强调专业知识,“皆囿于一才一艺,即稍有成就,多不明大体,先厌华风,故办理垂数十年,欲求一缓急可恃之才而竟不可得者,所以教之之道,固有未尽也”。[18]1898年7月,主持洋务的总理衙门也反映:“近年各省所设学堂,虽名为中西兼习,实则有西而无中,且有西文而无西学。盖由两者之学未能贯通,故偶涉西事之人,辄鄙中学为无用。各省学堂,既以洋务为主义,即以中学为具文。其所聘中文教习,多属学究帖括之流;其所定中文功课,不过循例咿唔之事。”[19]这说明还在新式学堂早期的实践中,已出现培才意图与抡才标准不统一、“体”与“用”分裂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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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7 新式学堂学生对中国固有学术文化的轻视与忽略,使得以操办洋务为主业的总署颇为担忧,认为东西各国的学校,“断未有尽舍本国之学而能讲他国之学者,亦未有绝不通本国之学而能通他国之学者。中国学人之大弊,治中学者则绝口不言西学,治西学者亦绝口不言中学,此两学所以终不能合,徒互相诟病,若水火不相入也”。为防弊起见,总署强调,中西学贯通,体用兼备,是人才的根本条件,二者缺一不可。倘若“不讲义理,绝无根底,则浮慕西学,必无心得,只增习气”。洋务学堂不能成就真正的人才,其弊在此。同文馆、广方言馆初设时,风气尚未大开,目标“不过欲培植译人,以为总署及各使馆之用”,只是救急之需,“故仅教语言文字,而于各种学问皆从简略”。今后学堂的人才培养应考虑长远,吸取教训,“力矫流弊”,“中西并重,观其会通,无得偏废”。[20]可见议停科举之前,朝廷内外对于新式学堂培养人才的成效已经有所怀疑和忧虑。在此背景下,关于体用关系的思考,以及选材兼顾中西学的要求,成为此后调整教育方针的重要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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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9 与当道对学堂学生中学程度的担忧相对,日本人所办报纸却在尽情嘲笑中国士子对西学的无知。科举立停的当年,各地岁科考试皆以策论取士,考生难以抄袭模仿,故而笑话百出。如某书院月课,以亚力山大传命题,有考生误释为“亚力如山大之传记者”,文云:日本为亚洲一多山岛国,战争之力不亚于西欧,如海上神山般屹立。[21]另一篇报道显示考生对近代西方历史的陌生:某处岁考,题为“拿破仑足迹遍欧亚两洲论”,有答卷曰:欧洲、亚洲幅员辽阔,“非惟人之足迹不能遍,即车之轮、马之蹄亦不能遍也”。但天不绝人,有一种生物神,“非金非木,有色有声,即所谓拿破仑者是也。破仑之为物甚小,有柄焉可以拿,人苟拿之,则日行百里者,可则五百里……外国练兵之法,阵势既熟之后,则练习拿破仑。既拿破仑之后,则欧洲之大,亚洲之广,足迹均可遍也”。在这样完全不着边际的臆想之余,还要进而建议,应节俭财力,“派员赴欧亚各国购买拿破仑若干具,使军士人人拿之,更何惧彼奇门遁法为哉”。[22]学堂学生与科考士子的两极表现,似乎表明中西学贯通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顾此则失彼,这成为困扰制约学堂教育发展的一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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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51 在培才的层面,学堂教育能否中西学并重,一些趋新人士有着自己的判断。1898年7月,吴汝纶议及京师大学堂设总教习一事,表明看法:“以中学为主,主中学,势必不能更深入西学;若深入西学,亦决不能再精中学,既不能兼长,何能立之分教习之上,而美其名为总教习哉!”[23]总教习尚且不能中西学兼长,何况青年学生?因此,在桐城派大家吴汝纶看来,中西学并存之道,不能仅由学堂教育来实现。1902年,吴汝纶考察日本教育后,致函贺松坡,再次谈及中学与西学的关系,对学堂教育的实况前景忧心忡忡:“新旧二学,恐难两存”,“若西学毕课再授吾学,则学徒脑力势不能胜。此鄙议所谓不能两存者也。此邦有识者或劝暂依西人公学,数年之后再复古学;或谓若废本国之学,必至国种两绝;或谓宜以渐改,不可骤革,急则必败。此数说者,下走竟不能折衷一是,思之至困!执事乃欲兼存古昔至深极奥之文学,则尤非学堂程课之浅书可比,则尤无术以并营之,又众口之所交攻者也。西学未兴,吾学先亡,奈之何哉!”[24]在日本深入考察西方学制的吴汝纶已清醒地意识到,中学与西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系统,姑且不论两者是否有融通的可能,仅就学生精力而言,试图两学兼顾的设计本身,就是一厢情愿的妄想。而朝野不断鼓噪迅速推广新式教育以救危亡,其实恰是以牺牲几千年延绵不绝的中学为昂贵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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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53 尽管已预测并感伤于中学将亡,吴汝纶仍然竭力反对在学堂实施中西学并重的计划,担心学制因此无限延长,人才培养缓不济急:“今约计西学程度,非十五六年不能卒业,吾国文学又非十五年不能卒业,合此二学,需用卅余年之日力。今各国教育家皆以为学年限过久为患,群议缩短学期。今我又增年限一倍,此乃教育之大忌。然则欲教育之得实效,非大减功课不可。”至于如何增减,吴汝纶的具体建议是:“西学则宜以博物、理化、算术为要,而外国语文从缓。中学则国朝史为要,古文次之,经又次之……其效约在十余年之后,非救急之用。”[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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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55 然而,学堂教育的中西学地位,关系到新式学堂的生存发展,官方极为敏感,取道中庸似乎较为稳妥。刘坤一、张之洞的《江楚会奏》第一折,作为教育改革的宗旨趋向,正式提出中学与西学并途、中才与西才同造的方针。[26]张之洞认为,学堂学生若“皆以中国为体,西学为用,既免迂陋无用之讥,亦杜离经叛道之弊”,故“总期体用兼备,令守道之儒兼为识时之俊,庶可有裨时艰”。[27]这一方针始终影响着清廷科举改革的思路,而实际运作中却遭遇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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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57 对中西并途的教育方针持不同意见者认为,就教学实践而言,两者殊途难以同归。由于中西学均极博大,学堂教育很难实现兼通,莫如顺势应时,另辟蹊径。1901年10月28日,原河南巡抚于荫霖在回銮途中晋见,与慈禧谈及变法,直言不讳地对刘坤一与张之洞的主张表示怀疑:“国家造士全为中材,如刘坤一、张之洞所议普通学合,今日臣工士子恐无一能交卷者。合三年而论,秀才数万,举人将数千,使之尽通乌乎能?势必如圣谕所云,抄写洋报而已。莫若使之为专门之学,除四书五经外,无论中学、外学,各通一艺,不必强兼。专则有功,简则易能,譬如能算学,则为算学人才;能制造,则为制造人才;能通本朝掌故,则为掌故人才。能如此,便真有人才可用。”[28]于荫霖明确反对不切实际的中西兼容之说,主张中西分造,人才规格各异,以各有所长为国家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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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59 面对中西学不易兼得的两难和急需用人的现实,于荫霖以专才代通才的主张不无道理,张之洞本人也曾于两宫召见时承认自己不懂声光电化诸学。[29]纵览海内外,即使在一定领域能够学贯中西者亦属凤毛麟角,对于一般学子,更是过于理想的要求。故放弃通才标准,在以中学为根底的前提下,使其专精一门,可能较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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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61 从后来的情况看,由于清廷对中西学并途打造经世致用全才充满热切期待,于荫霖更改选材标准的建议,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1902年12月1日发布的上谕,明确表示选材必须中西学兼顾,即使已获三甲的新进士,乃至早已入仕为官者都不能例外。[30]其用意显然是希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三甲进士,在京师大学堂兼学一门西学,成为国家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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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63 科举停废与近代中国社会 [:1703078763]
1703081964 第二节 学堂的抡才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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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66 在晚清科举改革初期,以至停罢科举之后,如何贯通抡才与培才,坚持中学西学并重,促使新学与旧学衔接,一直困扰着主导改革者的倡行与决策,但前后侧重有所分别。议改科举阶段,重点在如何使科举接纳新学,科举停罢后,则是怎样才能使科举抡才的形式与精神在学堂教育中延续。奖励学堂出身,考试留学毕业学生,拟定及不断修改学堂考试章程,就是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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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68 一 奖励学堂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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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70 新政初期,张謇在《变法平议》中提出,为了使新式学堂得以发展和推广,应当以奖励出身为措施,鼓励进学:“使其家人父子,咸愿其家有一人焉,入学堂以发名成业,其必自明定学生登进之路始。凡历小学校至府州县寻常中学校毕业者,宜给凭证,作为生员。其中学校之师范高等分数多者,作为贡生。由是而文者历专门学校文法理工农医科毕业者,宜给凭证,作为举人。又历大学院文法理农工医科毕业者,宜给凭证,作为进士。”对于军官学校的学生也应给予相应的武职出身。他还认为:“士之希生员、举人、进士也,为其荣于邦,而他日足以赡其家。”就读学堂的学费虽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与旧学相比,应试之人“得者仅数千百之一,而不得者屡丧其资斧”,机会成本更大。两相比较,旧学并不优于新学。因此,若明定奖励出身,对于士子很有吸引力,可以导致新学繁荣及风气转移。[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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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72 张謇的这一设想,符合趋新督抚们合并科举于学堂的基本思路,通过奖励出身的方式衔接新学与旧学,不仅具有简单易行的优势,还能大大地减弱士子对于新学的抵触。1904年1月颁行的癸卯学制,通过《奏定各学堂奖励章程》,明确将各种学堂的类别、学习年限、学生学习程度,直接与出身和实官用途分别对应,并作出详细规定。如自小学堂起,至通儒院毕业,约需25年,其毕业“予以翰林升阶”。大学堂分科大学毕业,考列最优等者,作为进士出身,用为翰林院编修、检讨升入翰林;考列中等者,则作为举人出身,以各部主事分部尽先补用。即使二次均考列下等者,仍可以知县分省补用。其他各种专门学堂或高等小学堂,均以举、贡、优、拔作为奖励,并对应各种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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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74 按照该奖励章程的规定,形式上学堂学生不必通过科举的程序,而实际上却继承了科举以考试为入仕进阶的传统。与科举考试的显著区别,一是学堂考试虽与奖励出身并授予官职相结合,但皆以分数定等,均不限名额;二是各省公设、私设学堂,只要曾经呈报本省学务处、咨明学务大臣立案,“其教育悉遵用官学堂课目规则办理者,毕业后,得一体申送考入官设之升级学堂。应得奖励,与官学堂学生无异”。[32]毋庸讳言,任何政令与制度的实施贯彻均有时效性,在新学萌芽与发展初期,由于科举考试的惯性作用,奖励章程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扶持新学的作用。而在科举停废之后,继续实行奖励出身办法,却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负面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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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76 唐代科举考试“明经、进士及第之后,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还不能直接入仕做官,必须再经过吏部考试,及格后才能分配官职,脱去粗麻布衣服,换上官服,即所谓‘释褐’”。[33]清代科举在殿试获进士出身后,仅一甲三名直接授翰林院修撰与编修,二、三甲进士还须参加吏部主持的朝考,除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外,其余授予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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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78 因此,奖励学堂出身与停止朝考两项,实际上不仅将科举与学堂合二为一,且彻底改变了唐以后实行近千年的取士与举官分离的办法,再度将二者合为一体。由于学生人数众多,照此办法,必然造成毕业即授官者比比皆是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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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80 鉴于这一重大变化可能对吏治与育才造成恶果,有识者已疾呼政府纠偏。1905年9月,清廷刚刚颁布停废科举的上谕,御史陈增佑即上《奏请变通学堂毕业奖励出身事宜折》,其基本主张为:科举既然已经废除,“则士子出身,尽归学堂一途”,而《奏定学堂章程》内,所列奖励出身各条,与各国取士之法“绝不相合”,[34]必须尽快予以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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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82 他指出,奖励学堂出身,造成“学堂与仕进混合之弊”,其结果仍是所学非所用。他举证大学堂分科及实科毕业奖励授予各种相应官职者,其职位与事务,与所学内容风马牛不相及,以致“滞碍难行之处极多”。[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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