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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70 其次,东南督抚以长江票匪滋事为借口展缓乡试,难以成立。其一,票匪源于广东,而广东三点、三合等会更是防不胜防,但庚子前后张百熙在广东“学政任内,按部考试,并无窒碍”。其二,咸同年间局势更糟,但只要有“一隅安堵”,即照例考试。“虽当贼氛甚炽之时,而开科各省仍复帖然如故”,曾国藩“甫克金陵,首行乡试,实见及于此”。故“借考试可以收解散之益,未有因考试而反贻滋蔓之忧者”。其三,“如谓票匪可虑”,则各省防军虽“不足扞御外人,岂并不能弹压内地。况此类匪徒名目,自嘉道以来即已无地无之、无时无之。若如该督抚所陈,是票匪永无净绝之时,即乡试永无举行之日”,恐士民失业而流为匪类,票匪益多,各督抚更将无所为计。此外,“乡试人多易杂,稽察为难”的说法也站不住脚。因为各省童试人数也不少,并有较乡试加多者。“若以乡试为必不可行”,难道也令各省学政一律停考正在进行的童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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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72 最后,张百熙从庚子乱后国势、民心、士心的高度发论,谓国势强弱视乎民心从违,民心从违视乎士心向背,故从来没有“防其士之为乱者”,也没有“因一二人不肖,而遂波及千万人者”。即此次义和团滋事之处概行停考,“尚且分别城镇”,既非“合数省而停之”,也非一省全停,甚至无一府一县全停者。进而,张百熙以代朝廷的口吻责问东南督抚道:“乃以风闻之富有余党,转更甚于有据之义和匪徒,以无事之东南,转更甚于有事之西北。是直令天下士子之心不重为票重为拳,不但驱之为潜图滋事之票匪,且将托名为明目张胆之拳匪矣。各督抚其何术以弭之?朝廷亦将何术以弭之哉?”[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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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74 如前所述,票匪滋事更多是东南督抚展缓乡试的借口而已,故张百熙的激烈奏词无异于诘责东南督抚借机渲染,意图“欺君”。折上当日,清廷即下电旨,称“本年恩、正并科乡试原应一体举行,展缓本非得已”,故令东南督抚再行详细体察本年可否照常乡试,迅速电复,并将张百熙原折抄寄阅看。[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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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76 此时,瞿鸿禨和张百熙既是军机大臣候选人,不久前又分别卸任江苏学政和广东学政,途经大半个中国来到西安行在,可谓既了解东南局势,又熟悉各地士子动态。因此,他们的意见自然受到清廷重视。进言之,在瞿、张背后,实际上还有一大批期待试差的京官反对乡试展期;这些京官背后又有更大一批士人,期待借科举考试谋事。三月初八日,京城风传考试一律停办五年,翰林前辈朱益藩言下即有“不豫之色”,据叶昌炽说,内阁学士秦绶章“则必怒于言矣”。[37]翰林院编修伍铨萃庚子已放云南乡试考官,因奉旨展期,遂折回广东探亲,这时已奔赴西安。三月二十日,伍氏曾拜访张百熙,随后又在给梁鼎芬的信中议论“东南停乡试”。[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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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78 更重要的是,孙家鼐、王文韶等当朝重臣均反对东南督抚奏展乡试。消息灵通的袁世凯很快得知“寿州(指孙家鼐)主此议”。[39]随后,刘坤一得到的情报表明,“奏展乡试,寿州、清河(指王文韶或陆润庠)均不谓然”。[40]事实上,就在张百熙上奏前一日,他曾与瞿鸿禨先后拜访王文韶,[41]不可能不谈及此事。此外,以张百熙与荣禄的密切关系,上如此重要的封奏,很可能事先已经荣禄首肯。这就部分解释了为何清廷刚允准东南各省乡试展期,几天后突然因张百熙一道奏疏,便又命东南督抚再议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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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80 因此可以说,张百熙上奏反对展缓乡试,不仅仅是一己之见,也不仅仅是其与瞿鸿禨的共识,在很大程度上还代表了进士出身的朝官群体的意志。该群体上自大学士、军机大臣、翰林院掌院学士、礼部堂官,下至翰林院编修、检讨、部院司官。科举制度带给这些进士(特别是其中的翰林)出身的朝官巨大的政治、经济和情感利益,其反对展缓乡试实属必然。相对而言,东南督抚与科举考试的利益纠葛要少得多,这也是其坚持乡试展期的原因之一。故而,张百熙洋洋千言的激烈奏词,实乃朝官群体对刘坤一、张之洞等东南督抚一再奏展乡试的集结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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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82 值得进一步讨论的是,张百熙为何此时出来挑头?若从政见看,他在此前后有关科举的条陈,系以张之洞戊戌年改科举方案为本,[42]则与刘、张政见相近。若从人脉看,刘坤一系张百熙同乡前辈,张对刘称侄,[43]刘则自称于张“属韩、欧旧谊”。[44]更重要的是,庚辛之交,张百熙在沪与盛宣怀商议后,为与刘坤一、张之洞洽谈,将来内外一心,特意改道襄阳赴陕。[45]张百熙随后致函刘坤一讨论新政,也默契有加。[46]那么,张百熙此时公然诘责刘坤一、张之洞,固由其敢言的本性和南书房翰林、左都御史的特殊身份使然,似与斯时朝廷和东南督抚的权力格局及微妙关系也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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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84 有意思的是,与张百熙颇有联络的盛宣怀却不以张氏此举为然。四月二十日,张致函盛云:“科场事,弟请一律举行,竟与公所见相反。然揣公意,当系欲借缓办以为变通科举之计,此则适与弟所上条议相符矣。上意当俟鄂督折到,即有明发。”应该说,张百熙此处不无狡辩之嫌,因为从前引其奏疏中看不出借缓办以变通科举的意思。其实,更可能的原因是张百熙抵陕后,即探知朝廷变法宗旨,与他和盛宣怀在沪“所商各节颇多扞格”,虽然开特科等谕旨“颇足以鼓舞群情,而三数有权力者犹不免于锢蔽”,故“亦只好行之以渐耳”。[47]这说明与东南督抚及盛宣怀的急改主张不同,此时朝中掌权者倾向渐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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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86 可见,张百熙的公开主张,既受到朝中形势制约,又受到周围环境影响,故不无迎合上意及荣禄、王文韶、鹿传霖等“三数有权力者”之意味。况且,虽然刘、张东南互保居功厥伟,朝廷倚重正深,但据行在归来的吴品珩说,慈禧太后“终言洋人欺我实甚,恨诸臣不能同心攘夷”,[48]心中不无芥蒂。经过庚子事变,清廷权威已经丧失太多。上年东南督抚公然“抗旨”、形同独立自不必说,即刘、张一再奏请乡、会试展期,实亦不免有挑战中央权威之嫌。朝野上下,明眼人看得非常清楚。以至于英国汉口总领事都明言,此时东南总督比总理衙门权势更大,即使军机处也不能向他们下命令。[49]因此,洋人固然是当前大敌,但慈禧太后、中枢高层亦不会不留意到东南督抚的尾大不掉。事实上,在复奏新政条陈时,清廷即希望督抚单奏,而不愿其联衔会奏,[50]担心出现“要挟”朝廷的状况。故而,张百熙就举国瞩目的科举问题,用激烈言辞诘责东南督抚,虽尚无中枢高层授意的直接证据,却明显有提振中央权威、迎合最高层的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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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92 科举改制与最后的进士 三 奏改科举以展乡试:刘坤一、张之洞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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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94 张百熙的奏疏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使朝臣与东南督抚的分歧暴露无遗。刘坤一、张之洞等人如何因应,成为朝野上下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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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96 三月二十七日,刘坤一接到再次垂询的电谕后,即致电东南各督抚,斩钉截铁地表明坚持展期的立场,虽“询问”各处意见,实已不容反对。[51]次日,张之洞亦致电各督抚,意见相同。其理由是:京城贡院已毁,本年必不能举行顺天乡试,如首善之区和东南大省均缓期,则“明春会试,此数省均无新举人,必致士多觖望。若明春不会试,则中举何必早此一年”。此时因尚未收到抄有张百熙奏疏的寄谕,故张之洞说:“但不知建言者筹虑及此否”。然而,张之洞不愿留下鼓动各省的把柄,于是末尾云:“至贵省应如何复奏,敬请尊裁。”[52]至此,因张百熙将长江票匪滋事的借口揭破,故奏请展期的理由渐从票匪滋事易为壬寅年春不能会试。所以,刘坤一称赞张之洞“今年举人明春仍不能会试”的说法“最切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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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4998 四月初七日,刘坤一奉到寄谕后即电奏仍旧展期一年。[54]张之洞随后亦然。[55]刘、张之所以坚持展期,不惜与朝官“对抗”,一方面与其此时的微妙处境有关。刘、张奏请乡试展期之初,显然预计到必有反对之声,但还是低估了反对力量。然而,当张百熙公然上奏诘责、举朝皆知之后,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坚持己见。因为这时若突然转圜、按期乡试,不仅严重损害二人东南督抚领袖的颜面,更坐实了此前所奏不实、有意欺罔朝廷的“罪名”。这是刘、张极力避免的。另一方面是为了尽快实现科举改章,迅速推进新政,“改善”中国形象。因为环球各国以变科举“觇中国之能否变法,和议难易亦大有关系”。[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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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00 与此相应,袁世凯在电奏展缓的同时,也认为各国既以军机大臣“多守旧顽固”,又“皆盼我变法”,倘回銮后要挟“更换执政”、照行新法,拒之势力不足,允之则国体无存,故“回銮以前,如不先行新政”,甚为可虑。故请刘、张“或联名电枢,或会衔电奏”,“将兴学堂、改科举等事先行数件”,以图“各国耳目一新”。[57]也是将改科举与尽早推行新政、改善中国形象相联系。不过,这种“挟洋”以急切变法的主张,与清廷中枢的渐改趋向颇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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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02 其实,陷入尴尬的刘坤一此时亦生新招,谋划借奏改科举,以展缓乡试一年。袁世凯的建议来得正是时候。迟至四月十二日,刘坤一奏展乡试的电报已发出五日,仍未奉旨允准。这时南京内外“士心皇皇,多有以仍行开考为请者”,于是有人劝刘坤一主动出击,“先将科举变法一节奏请明谕,暂停乡试一年,俾各士子知所从事,磨厉以须,较为得体,借定人心”。[58]如此既可推进改科举的既定方针,又能使本年暂停乡试理由充分,疆臣既免奏展乡试之诮,中枢亦可从容措辞,士子也易于安抚。故刘坤一击节称赏,遂邀张之洞联名会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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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04 张之洞亦称赞该主张“洵为定士心之善策”。至于“变法改科举章程”,只能仿其戊戌年已奏准办法:头场试中国政治史事,二场试西国政治地理,三场试四书五经经义论说,但声明二场删去声光化电之类专门艺学,“盖照前奏者,取其系已经奉旨成案。将艺学等删去者……以冀易准”。同时必须声明:此乃学堂未设之时取士的权宜之计,迨“学堂广设,实学成就者多,再请将凭文考试之中额渐次酌减。详细办法当于复奏内详陈云云。或将陶(模)、袁(世凯)两奏大意酌采叙入,以见科举旧法必应变通”。[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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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06 此时《江楚会奏变法三折》尚未定稿,刘、张已在筹划先将科举改章奏请明发。刘坤一赞同张之洞的改科举方案,并谓“引证陶、袁两奏,以见科举改章具有同心,尤易动听”。[60]于是张之洞拟一奏稿,经刘坤一略改字句,于十七日电奏:“今日中外大势,科举不改章,势有不能。然改章之始,士林必须宽期肄习。拟请旨先行宣谕:现正议科举改章,讲求有用之学,仍必崇尚五经四书。所有展缓乡试省分各士子,正可借此一年之暇,精心讲求,俾临试时得以尽其所长,则多士知所向往,益可安心肄业,不致悬盼疑阻。惟科举要政,当必俟各省奏到,详核妥议。此次谕旨可否浑言大略,但将讲求实学、不废经书之宗旨揭明,其详细章程俟定议后,再行颁谕通行,则诸事皆无窒碍。”[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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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08 这是刘坤一、张之洞在《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之前,为全国一律展缓辛丑乡试而提前上奏的改科举主张。既往研究者将此事与《江楚会奏变法三折》混一而论,尚有未谛。[62]值得注意的是,在奏改科举的同时,刘、张还致电军机处,建议缓放云、贵乡试考官:“科举必须改章,拟请旨先行揭明宗旨,俾多士有所凭依,已另电具奏。惟五月朔即须简放云、贵考官,陕距云、贵较近。现在章程未定,似可稍缓旬日,再行请简。”[63]这就将刘、张借改科举以展缓本年乡试的意图全部道出。其如意算盘是,清廷一旦明发上谕改科举,那么本年乡试各省就立即面临如何考和考什么的问题。清廷很可能就以新改科举,须为士子留出准备时间为由,一律展缓乡试一年。张百熙以定士心为言,刘、张亦以定士心说法,且带出改科举的既定方针,实为巧妙而有力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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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10 可是,以王文韶、孙家鼐、瞿鸿禨、张百熙等人为代表的行在重臣,既不以展缓乡试为然,自然不赞同刘、张的新主张。而且,四月十一日孙家鼐亲口告知伍铨萃:“云、贵、两广、陕、甘、汴七省,已奉慈意,准已开科,余省想不能考云。”[64]亦即经过全盘考虑和慎重权衡,慈禧太后已同意七省开科,但刘、张的意见也须迁就,[65]故东南各省今年仍不能乡试。果然,刘、张请变科举的电奏于四月十九日由军机处缮递,清廷未予采纳,但于二十二日下旨“仍准”东南各省乡试展缓一年。[66]至于缓放云、贵考官的建议,早已备好单子的军机处当然不予理睬,不等五月初一,便于四月二十六日提前简放了。[67]难怪张之洞的幕僚郑孝胥一见上谕,即痛议其非。[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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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12 有意思的是,云、贵、两广放考官后,四川颇受波及,“士子各怀怨望,并有巨绅以陕西乡试改于九月举行,纷请援照办理”。川督奎俊甚欲开科,但“深恐江南、两湖士子有所借口”,影响江、鄂的安定局面,故电询刘、张:“如本年川办乡试,究与贵省有无窒碍?”[69]刘坤一接电即复,明确反对四川开科:“乡试事既经两次奉旨展缓,未便再改。且体察沿江情形,亦实遽难开考。自云、贵、两广放考官后,江、皖绅士亦多以九、十月补试为请,均已批驳。蜀若开考,江、鄂势处两难。请乐帅仍照奏准之案办理为荷。”[70]不知何以此电途中耽搁,二十四日下午才到,张之洞此前已电询刘坤一如何答复奎俊。过了好几天,张之洞复电意在反对,然不如刘坤一强势,而是请奎俊裁酌。[71]这样,四川有意开科的念头便被刘、张压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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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5014 由于科举直接联系着无数士子和千家万户,因此朝臣、督抚围绕乡试是否展期的论争和决策,自然在士绅舆论中引发广泛关注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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