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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恽毓鼎显然颇为悲观,年末之时预计翰林院明春“必裁”。[74]不过,历史的发展并不像恽氏估计的那样。宣统三年四月初十日,责任内阁宣布成立,翰林院居然无恙。而且,旧内阁遭裁撤,其大学士、协办大学士还“序次于翰林院”,令翰林院厘定官制时“妥拟章程”。[75]看来翰林院不仅逃过一劫,还将旧内阁职掌吞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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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结果,令翰林群体不无振奋。陆润庠随即奏称“臣院官制既应保存,则职掌尤宜厘定”,尤其注重讲官、内翰林、纂修会典、通儒院、考试高等文官诸职,一一阐述。[76]与翰林群体公具说帖所列职掌相较,取消了组织法典调查委员会和开设图书馆两项。考虑到这两项职掌,修订法律馆和学部业已分别办有头绪,翰林院实难与争,主动取消自是明智之举。随后,章梫、张琴、水祖培、朱汝珍等癸卯、甲辰翰林拟订了翰林院新官制草案。首先,改订名缺。议设正一品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二人;正一品翰林院大学士四人,以前内阁大学士充之;从一品翰林院协办大学士二人,以前内阁协办大学士充之;正二品学士六人,以现任学士升任;正三品侍读学士十人,以侍读、侍讲学士升任;正四品侍讲学士十四人,以侍读、侍讲升任;正五品宏文学士十八人,以撰文、秘书郎改任;从五品集贤学士,无定员,以编修、检讨、修撰改任;正七品庶吉士,无定员。其次,厘定职掌。“议设五处、七馆、一堂、一厅、一所、一会”。五处为:撰文事宜处、日讲事宜处、中秘图书处、典礼事宜处、供奉事宜处。七馆为:记注馆、国史馆、功臣馆、会典馆、武英殿翻书馆、国书馆、通儒馆。堂为清秘堂,内设秘书、文牍、会计、庶务四处。厅为著作厅。所为研究所。会为文官高等试验委员会。“其中记注馆以今之起居注改设。研究所以今之讲习所改设。通儒馆以今之庶常馆改设”,唯文官高等试验委员会为新制。[77]据说,内阁法制院“颇以其名目繁重为嫌”。以故,翰林院重新拟订,改设一堂、五馆,即办事堂、国史馆、记注馆、宏文馆、撰述馆、研究馆。会典馆等改名特别馆。随后由掌院学士送交法制院再加核夺。[78]总之,翰林院不仅保全,而且将旧内阁、礼部等裁撤衙门的部分职掌兼并,一定程度上扩张了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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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达致这一出人意料的结局,究其原因,掌院学士陆润庠以下翰林群体的极力抗争与游说高层自不待言,此外以下几点值得注意。首先,据说翰林出身的军机大臣徐世昌力主保存翰林院,以示不忘故旧。[79]其次,保全翰林院,关系朝章国史和典礼风教,崇儒重学、稽古考文,西方列强亦复如此。驻美公使、比较了解外情的张荫棠就据此立论,力主翰林院当改为文教院而绝不可裁撤。[80]再次,保全翰林院有现实需要,一则此时翰林群体足有一百多人,骤然裁撤,不易安置;且责任内阁成立,旧内阁势必裁撤,而其中出身翰林的大学士、学士等高官必须有所安顿,保留翰林院正可让这些老翰林“回归”,一举两得。最后,癸卯、甲辰翰林多有出洋游学经历,他们所拟的翰林院新职掌,颇用东西洋制度替自己立论,与官制改革者针锋相对。所谓翰林院与东西方列强的博士会、学士院制度相近,均是高级人才储备机关,亦不无道理。此时,翰林院自居储才机关的同时,已不再仅仅定位于人文渊薮,而是与时俱进地囊括法学、经济、商学及理工农医等方面杰出人才,体现了更大的包容性。这也是翰林院转型的可能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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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的结局与转型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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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翰林院新官制即将出炉之际,武昌起义爆发。几个月后清帝逊位,民国肇建,革故鼎新。1912年6月2日,袁世凯下令取消翰林院、都察院、给事中衙门。[81]延续一千多年的翰林院至此消归乌有。6月10日,国务院秘书许宝蘅与癸卯科翰林胡大勋等人到翰林院接收,“仅一主事交印二颗,其文卷书籍皆无存者,器具则为茶役等所朋分”。[82]千年翰苑,结局一至于此。翰林院在清末立宪中得以保存,但在民国元年终遭裁撤的事实表明,翰林院虽在清末新政中遭遇空前危机,但并未亡于新政,而实亡于辛亥鼎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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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翰林院虽被裁撤,其部分职能还是不可或缺。比如修史功能(国史编纂既不可废,新朝替胜朝修史亦是老传统),储备、培养和笼络各方面高级人才,保守传统学术文化,引领世风民情(或者说意识形态)等职能,由何种新机构承担,如何实现?仍是民国面临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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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后,袁世凯政权逐渐稳固,颇有些“复古”倾向。1914年有评论称:“前清制度几于尽复矣,名即未复,实际几尽复矣。名称与实际俱未复者,仅有一翰林院耳。然而前清所遗之旧翰林,今且行团拜礼于陶然亭,奉一二旧翰林中之有势力者隐然为该团体之领袖,其殆亦规复该院之先声欤。”[83]翰林院虽然终未恢复,但国史馆、清史馆却先后成立,清末特授翰林院检讨的王闿运和翰林起家的赵尔巽分任馆长。当局在笼络“遗民”的同时,实也恢复了翰林院的部分职能,国史馆、清史馆中人也多是前清翰林。1914年夏,当赵尔巽请王闿运推荐清史馆人才时,王氏就明言“修史当悉用翰林,方能截断众流,使廖经师、萧雷公无处安身也”。[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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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那些亲身经历了新教育的中外人士,开始重新思考精英人才的培养和选用制度,以及固有学术文化的保守和传承问题。一些学者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逝去的翰林院制度。[85]钱穆在晚年也曾反思道:“科举本只能物色人才,并不能培植人才的。而在明清两代进士翰林制度下,却可培植些人才。这种人才,无形中集中在中央,其影响就很大。……国家养你在那里,担保你有大官做。政府的事,你都可知道,只让你从容一时期,这是一个很好的制度。明清两代,许多大学问家,大政治家,多半从进士翰林出身,并不是十年窗下,只懂八股文章,其他都不晓得。……在政府论,应该要有一个储才之所,把下一辈的人才培养在那里。培养他的学识,培养他的资望。如是才可以接上气。”[86]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发思古之幽情,但确实促使我们反思,翰林院有无可能通过转型而保留传承下来?以及如何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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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后科举时代,翰林院的政治色彩必然淡去,其地位下降的趋势实难挽回。但翰林院制度的立意和传统却颇有可取之处。若非辛亥鼎革后遭到断然裁撤,翰林院的转型和命运或许还有不同。继续将翰林来源多元化,不断补充新血,既守旧学,又研新知,向最高学术文化机构转型,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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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先因为,国家需要类似的机构,而建立最高学术文化机构也是民初有识之士的不断追求。马相伯等人筹设函夏考文苑的努力就是有名的例子。更重要的是,清季最后几年的翰林院,已经是一个变化了的翰林院,这为类似的转型提供了条件。其变化至少体现在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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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清季十年翰林院内部在不断跟进新学,做札记、编新书、开学会、派游学,开办进士馆、讲习馆、宪政研究所,做了种种尝试和努力。这与翰林守旧、反对新政的既有面目和印象,颇有不同。其二,宣统之际,翰林院人员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一份1910年的《玉堂谱》显示,彼时翰林院有190多人,由三类翰林组成:八股老翰林;策论考中,随后在进士馆肄业或游学、考察归来的癸卯、甲辰二科翰林;参加留学生考试授职的洋翰林,其专业包括文、理、法、工、商各科。内中癸卯、甲辰翰林人数最多,足有近百人。[87]从前文论述看,他们也是光宣之际运用旧学新知出谋划策、奔走权贵、保全翰林院衙门并争取更多职权的主力。其三,斯时翰林的专业领域和知识结构早已溢出文史范围,而聚集了法政、工商、财经、理化等方面人才。历来对留学归国洋翰林,尤其是非文科者进入翰林院批评较多,称其非驴非马。其实,换个角度看,这正是翰林来源多元化的有效途径。此外,光宣之际,特赐翰林也是一项新办法。譬如大儒王闿运、曹元弼均获此殊荣,成为翰苑人员。又比如朝廷特赐严复、詹天佑等早期欧美留学生的杰出代表以进士功名。虽非翰林,实可作如是观。总之,特赐翰林、进士均是当日各领域最杰出之才,也是翰林院补充新血的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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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见,随着时间推移,加以讲习研究风气和相关制度的导引,翰林院就很有机会成为一个包含各学科高级人才,可以新陈代谢的最高学术文化机构。这正是翰林院转型的可能方向和路径。因此,1911年设立责任内阁过程中,获得保全并扩充职掌的翰林院,若非辛亥鼎革后遭到民国当局断然裁撤,而是继续将翰林来源多元化,不断补充新血,既守旧学,又研新知,向汇聚各方面高端人才的最高学术文化机构转型,或许也并非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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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改制与最后的进士 三 领导各省谘议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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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第一节考察了癸、甲进士在鼎革之前的补缺和升迁情况。需要强调的是,还有许多癸、甲进士虽未补缺或未升迁,但并不意味着其地位低下或无事可做。事实上,在停废科举后的预备立宪时代,诸多癸、甲进士通过办学、筹办谘议局、国会请愿等“在野”活动,掌握了可观的政治文化资源,扩宽了出路,提升了地位。彼时甚至有“绅比官更有前途”的说法。[88]本节即讨论癸、甲进士与谘议局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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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革命与立宪相激荡。除了立宪派的鼓动外,清政府也欲推行立宪,以消弭革命,维持统治,并摆脱贫弱,实现富强。1906年,在五大臣考察回国后,清廷下旨“仿行宪政”,号称“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之舆论”,期望“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89]次年,又先后降旨筹设资政院和谘议局。诚如研究者所言,各省筹办谘议局,为立宪派的结合和发展提供了大好机会。[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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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既具高级科举功名,又有“新学”背景的癸、甲进士迅速抓住了这一参与政治、抬高身价、实现抱负的良机。统计显示,癸、甲二科共涌现了35名谘议局议员,其中9人任各省谘议局正议长,10人任副议长。16名普通议员中,有李榘、吴德镇、刘春霖、陈敬第、杨廷纶、彭运斌、李华炳、周镛、顾视高等9人随后被举为资政院民选议员。此外,陈善同、胡骏二位被举为资政院各部院衙门官议员。因此,癸、甲进士任资政院、谘议局议员者就多达37人。其详情如表6-11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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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议长、副议长人选着眼,总共21行省中,除了奉、吉、黑、苏、闽、粤、陕、甘、滇、黔等10个省份,其余11省的谘议局正、副议长中均有癸、甲进士的身影,其中方履中、陈黻宸、汤化龙、谭延闿、杨毓泗、杜严、梁善济、蒲殿俊、陈树勋等9人担任正议长,谷芝瑞、叶先圻、沈钧儒、夏寿康、张国溶、曾熙、方贞、杨源懋、萧湘、唐尚光等10人曾任副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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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1 甲辰科进士、湖北谘议局议长汤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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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2 甲辰科会元、湖南谘议局议长谭延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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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6-11 癸、甲进士任职谘议局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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