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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993 1926年9月1日,山东大学正式开学,学生共1046人,分为40班。据说王寿彭为了堵住反对者之口,拟邀北京教育名流出任各科学长,文科学长即请梁漱溟,可惜未果,王氏遂自兼文科学长。[69]1928年,国民革命军攻入山东,张宗昌垮台,王寿彭也离职而去。值得注意的是,在山东大学成立一年之后,北京政府潘复内阁的教育总长刘哲,亦受命合并北京国立八校为京师大学校,且刘哲亦以教育总长兼校长,[70]几与山东大学之成立如出一辙。由于京师大学校起用了江瀚、孙雄、史鼐等“旧人”,且采取了禁止白话文、禁止学生入党、整顿学风等“反新文化”举措,后来人多讲此一段北大历史为复古逆流。考虑到北京大元帅府内张作霖、张宗昌、潘复、刘哲的地位和角色,则山东大学与京师大学校之成立和运行,实体现了当时北方主政者与“旧派”学人的办学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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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995 二三十年代,癸卯科进士、经济特科“状元”,宣统年间曾任浙江提学使的袁嘉谷,在云南东陆大学及其后身云南大学教授国学多年。他的高徒张连楙曾记述讲学盛况:1923年,“云南初办大学,校长董雨苍(董泽——引者注)君聘先生主讲国学,每周两点钟。听众全校学生外,好学之士往往临时加入,面叩笔录,至公堂可容五六百人,座常为满。先生所授以经学为主,旁及考据、词章、义理,因材施教,不限一科,命诸生各习所好,期其大成。至暑假则专讲诗法,一日不辍。下课后,诸生趋前问难,至绕膝两三点钟始散”。[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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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997 袁嘉谷曾有一篇题为《史学谈》的演讲,颇足代表他的史学思想。首先,袁嘉谷对钱玄同、顾颉刚等新文化派学人倡导的疑古思潮颇致不满。他既反对今文学派为了托古改制而推翻尧舜的讲法,更对顾颉刚“大禹是爬虫”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一则担忧,“如此说来,中国五千多年的历史降至三千年去了”;再则批评道:“读书本应怀疑,但一味的怀疑,那末真理就永无发明的一日了。”其次,袁嘉谷认为中国之所以立国长久,盖有三因:除“素重君权,君相借赏罚以维持治绩”,以及“因果报施愚民之说,以救济一般人民”之外,作用更大、势力最大的正是史学家。“因为史学把当时的大忠大信或大奸大恶的人事,都一一记了下来,传之后世,使后世之人得而批评。设使没有史学家的记载,那末穷凶极恶的人,更得无所忌讳了,故史学家是很重要的。”可知袁嘉谷非常看重传统史学的褒贬功能。最后,他很推崇《资治通鉴》,认为“记叙得宜,探讨最精。另有考异,辩证既多,征信亦确”,因此如果整理中国史,“应当师法于此”。同时,袁氏认为整理国史,还有三事须注意:一是废弃正统,按年记叙,“免却正统纪年的无谓纷争”;二是减少名讳,国号、庙号、徽号、年号一概取消;三是“帝王一家之事皆可不管”。他认为如此编纂历史,“则眉目必十分清楚,且深合平民精神”。此外,在本纪、列传、世家之外,须加入几类:“第一是开物成务的。第二有功德于民的。第三是安内攘外的。如班超、张骞、郑和这些都是应当详细记载,竭力表彰的。”更重要的是,儒林之外,“史学家也要特别表彰的,因为没有史学家,就无所谓史学了,所以应当要特别尊重他们”。袁嘉谷特别强调他所谓的“史学家,乃马、班、陈、范、荀悦、王隐、臧荣绪、王劭、裴松之、裴骃、李德林、李百药一流,并不是坊间书集中的那些作汉高帝论、留侯论、秦皇汉武合论的词章家”。[72]看来,袁嘉谷一方面受新史学影响,排除帝王,注重平民,但另一方面也非常看重中国传统史学的褒贬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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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8999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癸卯科翰林赖际熙、区大典与胡适、许地山等新文化学人在香港大学的交锋,可以看作最后的进士传承旧学和抵拒新文化运动的典型事例。第六章已述,辛亥鼎革前后,赖际熙、区大典等粤籍翰林携眷出京,但并未回乡,而是寄居香港。1913年香港大学文学院成立后,赖际熙与区大典受聘港大,讲授中国经学与历史课程。[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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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01 1919年,正当五四新文化运动在北方蓬勃兴起,并向南方传播之时,赖际熙、区大典鉴于港大“中西并习,畸重畸轻,立格既严,造才转隘,乃思广其途以育士,宽其格以储材”,于是成立了国文大学专科,欲以经史为经,以政治为纬,昌明正学,延道统,存人心,造通才。[74]似有针对新文化运动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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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03 迨1923年,赖际熙又召集癸、甲同年,“仿广州学海堂之例”,在香港创立学海书楼,聚书讲学,欲以此“宏振斯文”。[75]此后在赖际熙等人推动下,香港大学于1927年成立了中文系,赖际熙、区大典成为专任教授,分别讲授中国历史与经学,赖氏并扮演系主任的角色。1929年以后,他们先后将其癸卯科同年温肃、朱汝珍聘至港大中文系,担任中国哲学与文学教授。这样,港大中文系就成了癸、甲广东翰林的一个聚集地。诸人在港大中文系以中国经史课程为主,强烈拒斥白话文,反对新文化运动。[76]1932年,赖际熙因年事已高退休,而区大典仍在任教。然而,港大当局在此前后正酝酿中文系的课程改革。北大史学系教授陈受颐等新派人物被邀请来港大提出改革建议。1935年,新文化运动领袖胡适南下,更在港大接受名誉博士学位。在此期间,胡适激烈抨击港大的中文课程和教学,说港大的“文科比较最弱”,中文教学完全掌握在几个旧式科举文人手里,完全脱离于中国大陆在新文化运动前后经历的中文教学改革大潮。1935年9月,在胡适的推荐下,新文化学人、燕京大学教授许地山入主港大中文学院,随即进行课程改革,取消了经学的独立设置,将其分解于文、史、哲课程板块之中。[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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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05 在许地山改革之初,区大典虽未被解聘,但课程钟点和薪水都受到削减。赖际熙、区大典此前的学生,此时协助许地山改革的陈君葆,周旋于许、区之间,在日记中颇记录了当日“新旧”此长彼消之原委。[78]在1937年1月11日欢送区大典的茶会上,双方还在针锋相对地“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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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07 许地山先说:“欢迎易,欢送则难,因为欢送时的情感,总是不欢的。”区大典接着有针对性地“慨夫言之”:“古人七十而致仕,故尔也应告退。这廿多年来长大学的教席,不曾造就甚么特出的人材,殆因自己学问疏浅的原故。”而许地山的答词也颇有讥刺:“区先生去我们都有点舍不得,但想到他年事已高,又不敢烦他老人家同我们班少年人在一起厮混了。”港大当局负责人的发言,则承认中文学系当年筹款,全是赖际熙的功劳,而目前改革方案的实施,区大典等旧式科第教授,“遂成了过渡期间的牺牲者”。[79]至此,新文化的浪潮后来居上,赖际熙、区大典等癸、甲进士在港大传承经史诗文旧学和抵拒新文化的努力便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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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09 此外,必须指出的是,癸、甲进士还有直接参与和推动海外汉学的活动。甲辰科探花商衍鎏在鼎革之际丢了官,后迁居青岛。1912年在尉礼贤的推荐下,商衍鎏受聘于德国汉堡大学,协助著名汉学家傅吾康之父福兰阁教授组建中国语言与文化学系,直到1916年离开汉堡回国。[80]福兰阁在自传中曾这样评价商衍鎏:“一位知识极为丰富又最可信赖的中国帮手,他为我提供了史无前例的帮助。”与此同时,福兰阁用西学框架研究中学,所以强调受过所谓的现代科学训练,因此在他眼中,“商衍鎏还不能算作此类新式学者”。同时,福兰阁注意到,“商衍鎏的接受能力非凡,全身心地致力于学术研究”,故对每个新问题“很快就能发现有价值的材料”。但在变化了的环境里,商氏“对自己拥有的丰富的经院知识评价并不过高”,曾一再肯定“欧洲汉学家比中国文人更懂得利用中文原始材料”。当然,商衍鎏在汉堡大学领略到了欧洲汉学家的特长,说此话时自有几分真心,但“寄人篱下”,说几句恭维话,也在情理之中。无论如何,商衍鎏的中国古典知识对像福兰阁这样的西方汉学家,“却常常具有重要的作用”。[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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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11 比商衍鎏晚一些,癸卯科进士王天木于1920年受聘美国夏威夷大学,担任中国历史与文学教授,当日《申报》报道称:“前浙江高等检察厅厅长王天木君,为美国夏威夷大学聘请,任中国历史及中国文学科教授,定于今日乘中国邮船公司轮船中国号放洋。王君为北京人,原籍浙江,前清癸卯科进士,日本中央大学法学士。历任政界、司法界、报界各要职多年。对于中西文学、历史、哲学及一切政法诸学,深有研究。此次赴美任中国历史及中国文学教授,定能于中美二国文化上有所尽力也。”[82]作为癸、甲进士的代表,商衍鎏与王天木分别在德国和美国进行的教学与研究活动,不可谓非中国科举精英的流风遗韵在西方学界的流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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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13 表7-2 民国时期在大学任教的癸、甲进士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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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18 最后,民国时期,也有一批癸、甲进士活跃在一些类似书院的机构中,继续着传承旧学的工作。七七事变之后,一批科举“老辈”在北平成立了古学院,意欲通过招生讲学、整理研究古籍、研讨学术等活动,“保持固有文化”,阐明发展“古代遗传之学术艺术”,使其流传不坠。其中郭则沄、甘鹏云、高毓浵、田步蟾、李景铭等癸、甲进士均是其中要角。在古学院学人整理校勘的古籍中,尤以《敬跻堂丛书》八种为代表,郭则沄对此颇多贡献。[83]古学院与表7-2所列大学有所不同,似介于书院与学校之间。在此前后,郭则沄还“兼领国学书院”,在“物色研究院新生”时,曾特致函辅仁大学校长陈垣,请其介绍辅仁大学文科毕业生二三人,“以文科或史科优美者为合格,月致津贴”。[84]在大学、书院之外,亦不乏设帐授徒的癸、甲进士。1930年8月15日,癸卯科翰林陈云诰为人题主,贺葆真为襄题,得知陈氏“民国以来授徒自给”。[85]九一八事变之后,癸卯科进士、精研易学的尚秉和“在京寓为生徒讲《易》”。[86]抗战期间迁居四川的商衍鎏,见到了同年川人衷冀保和贺维翰,因“两人均授徒讲学”,所以商氏赋诗赠其曰:“抱残守缺经生志,马帐诗书启后贤。”[87]这样的情况想必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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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20 总之,民国期间,在大学、书院内外,诸多癸、甲进士在做着传承旧学和抵拒新文化的工作,其流风遗韵散播之广且深,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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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25 科举改制与最后的进士 [:1703084600]
1703089026 科举改制与最后的进士 三 诗词结社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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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28 科举时代,赋诗填词是文人士大夫的必修课程,结社雅集颇为流行。虽然1905年科举停废,但士人结习难除,此后数十年间,诗词结社遍布南北。作为最后的进士群体,以关赓麟、郭则沄为代表的一大批癸、甲进士,先后成立寒山、稊园、蛰园、冰社、须社、清溪、瓶花簃、咫社等诗词社,主持坛坫,守先待后,既扮演了重要角色,也造成了广泛影响,实为最后的进士不可忽视的流风余韵。不过,在新文化主导的文学史叙述中,几乎没有这些人及其结社活动的位置。实则癸、甲进士组织、参与的诗词结社活动,既是20世纪前半叶旧体诗词盛衰史和旧文人生活史的见证,也是理解进士群体在后科举时代精神世界与最终命运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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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30 宣南三社的盛衰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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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32 民初北京,政党林立,社团繁多,其中诗社就颇为盛行,寒山、稊园、蛰园先后成立,各具特色,号称“宣南三社”,[88]成鼎足之势。三社元老宗威(子威)有谓:“民国初元,名流麇集旧都,于时创设寒山社,恒为诗钟之戏。稊园继踵,每届社集,间以击钵吟。而蛰园钵社亦同时竞起焉。”[89]甲辰科进士、坛坫盟主关赓麟(颖人)说得更为显明:“都中故有朔社、潇鸣社,皆诗钟雅集,未久歇绝,不足骖靳。是时鼎峙之社三,类别各殊:寒山社之诗钟,郭氏蛰园社之击钵吟,皆限即席而成,稊园社乃兼钟、钵二者。”[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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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34 需要首先指出的是,关赓麟、郭则沄(啸麓)两位癸、甲进士在宣南三社中扮演了主事者的角色。社友杨寿枏(味云)曾说:“辛亥以来,日下名流多诗酒之会。寒山诗钟社则樊樊山、王书衡、宗子威诸君主之。蛰园诗社则郭春榆、啸麓乔梓主之。稊园诗社则关吉符、颖人昆仲主之。”[91]杨氏的说法大致不差,惟寒山诗社其实亦由关赓麟主持。熟悉内情的宗威就说:“民国初年,余任北京教务,常以课暇入寒山诗钟社。社为南海关颖人、顺德罗瘿公、汉寿易实甫诸君所创。”[92]夏孙桐之子夏纬明亦谓:“自辛亥以后,京师文坛首有寒山诗社之组成。樊樊山、易实甫皆为巨擘。主其事者,乃关颖人赓麟也。”[93]此外,闽籍社友刘孟纯也说关霁(吉符)“又介予入寒山、稊园两社,皆颖人先于蛰园所创者”。[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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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9039 图7-1 甲辰科进士,寒山诗社、稊园诗社主人关赓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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