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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11 书在房办公多年,毫无不法,可查可结。如果不法,书同伊等未立合约之前,伊等何不出禀?前首名等岂能袖视?实属挟忿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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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13 知县意识到必须对工房书吏们之间的上述这些互扞进行调查,尽管调查起来相当麻烦。于是他责令吏房对此事进行调查后向其报告。(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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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15 四个月后,吏房就此事向知县呈交了一份调查报告。知县随后在堂上审问了工房登记在册的全部20位书吏,其中卢礼卿是被告(“被禀”)。在这场堂审中,伍秉忠,以及10名工房经书(其中包括卢礼卿的两位前盟友卢春山和许瑞图)再次在各自的证词中重申了前述那些针对卢礼卿的指控。而卢礼卿在为自己辩解时,承认自己数年前曾因办理公务出错而被从重庆府衙门革除(巴县档案中的原文写为“公事错误致革”),但对其他指控一概予以否认。(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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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17 由于工房当中的大部分在册经书都站在了伍秉忠这一边,而资深书吏许赞元及他的那些追随者又对此事缄口不语,卢礼卿在堂审时所做的那些声称自己品格清廉、尽忠职守的激烈争辩终归徒劳无功。最后知县做出裁决称,卢礼卿“非好人,仍应如前禀革黜,不能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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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19 在成功地孤立并铲除卢礼卿之后,伍秉忠将其矛头转向另一位可能的对头卢春山。卢春山是那份此时已被宣布作废的互助合约的签名人之一,也是当时在工房名册上面排名仅次于许赞元的资深经书。就在前述那场以卢礼卿被从巴县衙门革除为结局的堂审举行后没过几天,伍秉忠不顾卢春山曾在该案的审理过程当中站在了自己这一边的情谊,请求知县将卢春山从巴县衙门革除,其理由是卢春山擅自将好几件文书带出工房的办公场所,而其中最要紧的是当时工房正在承办的一起土地纠纷中的一份地契。伍秉忠声称,卢春山此举显系违法,并且该人惯行不法之事,不断在地方上和工房内滋事,故而自己别无其他选择,只得请求知县将卢春山从巴县衙门革除。(262)尽管知县明知伍秉忠自己身为工房典吏负有妥善保管该房所有文书卷宗之责,若在三天之内无法找回那份丢失的地契,则伍秉忠将要因此受罚,但他还是同意了伍秉忠的上述请求,正式将卢春山逐出巴县衙门。自此之后,巴县衙门的档案记录中便没有了卢春山的身影。而这也从另一方面表明,对于伍秉忠来说,相形之下,卢礼卿是一位要比卢春山难缠得多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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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21 爪牙:清代县衙的书吏与差役 [:1703122854]
1703123922 三 复充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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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24 光绪二十一年(1895)六月初,亦即卢礼卿被从巴县衙门革除的两个月后,他开始不断地向巴县知县申诉,请求重审他的案件。仅在次年的那一年时间里面,卢礼卿就至少先后七次向巴县知县递交禀状。卢礼卿为了能够回到巴县衙门复充书吏所做的那些努力,体现了书吏募用的几个特征。首先,且同时也是最为明显的,是他提出申诉这一过程本身。在卢礼卿所递交的禀状中,他总是援引那些已在巴县衙门工房内部成为惯例的规矩和程序,并且屡屡声称自己长年尽忠职守,清白廉洁,倚赖书吏这份工作作为养家糊口的唯一手段。在最初几次请求时任巴县知县撤销对其作出的前述黜革决定的努力失败后,卢礼卿又向相继接任的三任巴县知县递交了每次都几乎一字不差的禀状,请求知县重审其案,并终于得偿所愿。卢礼卿在进行旷日持久的申诉后最终获得成功,所依靠的并不仅仅是巴县衙门内的各种房规与知县所做出的裁决,而是还包括巴县衙门工房内的那些派系支持者们及其效忠方向的重新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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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26 为了争取复充工房书吏,卢礼卿在恳求知县重审其案时所呈交的第一份状纸当中,详细描述了伍秉忠的派系势力是如何在工房里面非法聚敛钱财,并声明自己迫不得已才与伍秉忠一系的势力发生银钱纠葛。卢礼卿声称,在伍秉忠接充工房典吏后,伍秉忠及其主要的副手曾庆中便以每人须向他们交200两银子的明码标价方式,将一些先前已被从巴县衙门革除的书吏更名后重新招回工房。伍秉忠与曾庆中这两位工房当中主要派系势力的首领,接着还要求该房所有的现任书吏每人也都向他们交200两银子,否则就不给其分派待承办的案件。卢礼卿的上述声辩表明,他与伍秉忠之间的纠纷,其实是由上述这件事情所引起,而并非由于他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由于卢礼卿在这份状纸中所讲述的内容可谓是关于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绝佳铺陈,故而值得在此原文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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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28 当卢树廷等过给银百两,嗣庆中复串迭革之瞿玉堂,更名铭章来房朋参。属见庆中权霸弊深,恐遭贻累。尤有银百两未给,致向伊等追银,奸推月缓。庆中、秉忠奸诡,滥招伊等弟徒十余人入房,索取规费,局霸把持,擅改旧章,凡案均派伊弟伙徒等承办。致前五名经书许赞元、许瑞图等同书议立合约拟秉……庆中由此挟忿,奸诡异常,借伊叔唯承役满,公事不交。书同许赞元等禀明,耿主差唤伊交清始去。伊称不共戴天之仇,买话同书前立合约之许瑞图,与伊弟徒伙等联成一党,平捏协恳示革朦禀,诬书连年均控有案……复向伊等追银,奸央桂、海廷等耽招前五月内如数还银,拖至今认还不还,局翻估骗。情迫不已,禀恳讯追。况书在房多年,官经十余任,吏过六七人。如书果有不法,岂能缄默不禀究革?何待至今伊等始禀?实属局串妄诬,朦捏洩忿……均系伊等狠毒妄指……书前与伊等禀讯已知,例无朋参,诚恐澈究,故未言银。今遭朦革昧骗,心愈难甘,不得已恳查提讯,体恤原情,澈究跟随。俾书沉冤得伸,殁世沾感,节略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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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30 考虑到自己才刚刚将卢礼卿从巴县衙门革除不久,知县并未被卢礼卿的上述这番话所打动,而是维持了原先所做出的那个将他革除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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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32 随着两个月后新知县上任,卢礼卿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到巴县衙门提交告状,请求重审其案。尽管新任知县严词声称卢礼卿的那些指控若被发现有任何不实之处便会对其严惩不贷,但他还是同意对此案展开调查。然而,新任知县才刚开始决定对这起案子重新处理,以许瑞图、蒋听齐及其他几位少壮派成员为首的9名工房经书,便递上了一份禀状,在上面胪列了卢礼卿所犯下的那些致其被从巴县衙门革除的累累恶行:“礼卿昨架,昧朦难甘□□入银朋参,朦准提讯。知骇。似此诂恶不悛、劣绩昭著,若仍回房滋弊,不但玩法者无所儆戒,且于仁恩、公事大有关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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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34 就在许瑞图这一派系的书吏们呈递上述禀状的同一天,伍秉忠也向新任知县呈交了一份类似的禀状。不过,从这份禀状的措辞来看,尽管他在这份禀状中附和了许瑞图等工房经书们对卢礼卿之品行的评价,但伍秉忠意欲从这场纷争的旋涡中心抽身出来。这一次,伍秉忠并不是将自己当作这起事件的主角,而是装作以一位几乎与此事无关的第三者的口吻,声称对卢礼卿若被允准重返工房则将破坏该房之内良好的人际关系表示担忧。伍秉忠声言,当他自己向工房经书们询问对于卢礼卿重回工房办公的意见时,这些经书们都以倘若卢礼卿重回工房办公则他们将集体离开工房相要挟。伍秉忠写道:“如礼卿回房,均甘辞退。书在房参吏转瞬即满,何能与彼结怨?无如房众不允。”尽管卢礼卿的三位堂兄弟最后也上堂为其求情辩护,声称卢礼卿穷困潦倒,无力奉养其守寡的母亲与祖母,但是知县还是同意了伍秉忠的上述请求,以不准卢礼卿重回工房办公而结束了此次堂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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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36 然而,卢礼卿并没有因为上述挫败而气馁,他利用次月巴县衙门又新换了一位知县的机会,第三次将其案件告到县衙。如果说伍秉忠在上述那份禀状中所用的措辞透露出他对卢礼卿的敌视那时已然有所淡化的话,那么卢礼卿在此次控诉中转而将其矛头针对曾庆中而非伍秉忠这一事实,则进一步显露了卢礼卿和伍秉忠之间这时很可能已有打算握手言和的苗头。卢礼卿声称,尽管伍秉忠的工房典吏之位的确是利用不当手段得来的,但真正的操纵者是曾庆中。并且不仅如此,曾庆中还是将那些先前被巴县衙门革除的书吏更名后重新招募回工房工作、招募自己的亲属到工房任事、在工房中一手把持承办案件的分派、诬告卢礼卿并致使其被革除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主使。卢礼卿还暗示说,伍秉忠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为曾庆中的上述阴谋作掩护,声称伍秉忠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不久前还说过倘若卢礼卿不再揪着他曾向工房书吏们勒索银两那件事不放,那么他便允许卢礼卿重返工房工作。新任知县同意此案存在疑点,并下令重加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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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38 如果说卢礼卿此时有可能已经与伍秉忠就其重返工房工作一事进行过谈判的话,那么他似乎还取得了其前同事许赞元和陈炳镜的支持,而后两人在这之前都不愿介入此事。当两个月后此案开始重审时,工房资深书吏许赞元及陈炳镜、许临宪(许赞元之子)联名向知县上书,请求允许卢礼卿重返工房任事。与卢礼卿先前被形容为恶棍相反,许赞元等人此次称卢礼卿是一名为县衙尽忠职守的公人,强调工房内的诸人对其处理公事的娴熟技能无比怀念。许赞元等人写道,他们曾劝说伍秉忠同意让卢礼卿重回工房任事,以使卢礼卿的那身办公技能可以帮助工房,双方也已经同意今后都不得出于怨恨或愤怒而重启争端。许赞元等人还说,他们愿意为卢礼卿作保,请求知县允许卢礼卿重新回到工房承充书吏。知县注意到了他们的这一请求,并声言会在之后做出裁决时予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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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40 尽管卢礼卿可能为了自己能够重新回到工房任事而四处活动,并私下与伍秉忠达成了协议,但是那些在工房书吏名册上面排名靠中间的经书们由于担心这位有权势的资深书吏回来后很可能会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而仍旧坚持反对卢礼卿重回工房办公。就在许赞元等人联名向知县上书请求允许卢礼卿重新回到工房任事后的第三天,工房的上述这些经书们在许瑞图与蒋听齐的带领之下,又向知县递交了一纸指控卢礼卿的告状。除了重申先前那些针对卢礼卿的指控,他们这次还痛斥卢礼卿贿赂了许瑞图那位“老糊涂”的叔叔许赞元,以换取后者支持卢礼卿重回工房任事。他们在这份控状中如此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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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42 伊狼性天□,无恶不作。伊视书等为鱼肉,书等畏伊如豺虎。如任伊仍迭革复充,势将寻衅报复逐人,蔓害较昔更烈。匪特书等旦暮难安,抑□□□保无遭伊暗害,奇弊业生。倘伊估欲据房,书等均甘退避,免罗后祸莫测。此系书等据□禀公,实为锄害杜患起见,并□□攻,只得催恳提讯查究,以靖房科,而除刁顽。均沾至德无暨。伏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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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44 由于工房内这些对卢礼卿提起指控的书吏们群情涌动地以自己将退出工房相要挟,知县安抚这群人说,如果卢礼卿果真如他们所言是一名恶棍,那么他自然不会允许该人重回衙门任事。显然,此案还需进一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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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46 面对自己要想返回工房任事的道路上这最后一道必须克服的障碍,卢礼卿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便先后四次向知县呈状恳求,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他首先解释说,自己业已与伍秉忠冰释前嫌,伍秉忠如今愿意让他重新回到工房。接着,在声言自己从未有意违反工房房规后,卢礼卿意欲回击其他书吏先前那些针对他的品行的所谓诽谤之词,开始宣称自己虽然家境贫寒但为人刚正不阿,并且他的家人拥有朝廷所认可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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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48 且祖母年九十余,母年六十余,两辈孀居,苦守多年。光绪十一年均蒙恩主,详请旌表。现家徒壁立,赖书一人供奉。但书在房趋公廿余年,并无一人呈控有案。岁非幼壮,不能另寻生活,全家绝食,是以不揣冒昧,恳泣慈宪垂怜,恩施格外,赏准开复回房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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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50 尽管知县或许并不完全相信卢礼卿那套声称自己乃是尽忠职守之人的说辞,但他看起来被卢礼卿强调其家人曾因守贞而受到朝廷旌表的那番话所打动,结果同意就此案再次开堂重审。于是,在被从巴县衙门工房黜革16个月后,卢礼卿作为原告,而伍秉忠和曾庆中作为共同被告,再次来到知县面前对簿公堂。在听取双方所做的证供后,知县做出裁决称,既然工房的书吏们基本都同意卢礼卿回房办公,那么他也同意卢礼卿回到工房复充书吏,条件是卢礼卿此后要遵守该房房规,并且不得再与曾庆中发生任何恶意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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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52 爪牙:清代县衙的书吏与差役 [:1703122855]
1703123953 四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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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55 然而,卢礼卿重新回来工作,并没有给工房带来太平与和睦相处。相反,其所导致的最瞩目的结果是,工房内部原先的那些派系发生了变动,而许瑞图那一派系自此走向瓦解。卢礼卿重返工房复充书吏后,虽然许瑞图那一派系的书吏们当中并无一人像他们先前扬言威胁的那样立即离开工房,但是他们与卢礼卿的敌意依旧存在。在卢礼卿复充工房书吏后不到两个月时,许瑞图和瞿铭章再次控告卢礼卿贪腐。不过他们真正的指控对象并非卢礼卿,而是伍秉忠。许瑞图和瞿铭章两人在状词中将伍秉忠形容成一名缺乏胜任工房典吏之能力的文盲与见利忘义的糊涂蛋,声称伍秉忠收受了来自卢礼卿的钱财贿赂与阿谀奉承,背叛了他们这些人之前对他的支持。他们不仅拒不承认自己曾同意卢礼卿回工房办公,而且还声称是伍秉忠之前趁他们在外参加一场婚宴时,利用他俩均不在场的机会促成卢礼卿复充工房书吏。许瑞图和瞿铭章两人强调,显而易见,伍秉忠是在背信弃义地以欺骗手段帮助卢礼卿重返工房。除此之外,他们还提及,伍秉忠还进一步要求由他们来承担他自己与卢礼卿打官司所花费的那100两银子诉讼费。许瑞图和瞿铭章最后总结说,知县应当立即关注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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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57 很快地,伍秉忠及其支持者们(其中包括从许瑞图那一派系倒戈而来的蒋听齐及其弟蒋汉江),对上述抨击进行了反驳。除了坚称卢礼卿复充工房书吏乃是经过了大家都认可的程序,伍秉忠断然否认自己曾强迫任何人为其承担诉讼费。他接着还指控许瑞图及其同伙严重违反了工房房规。例如,许瑞图最近将一起原本应当分派给蒋听齐承办的案件据为己有。伍秉忠声称,当他出言指责许瑞图等人的所作所为后,许瑞图和瞿铭章便合谋到知县那里对他进行诬告中伤。伍秉忠还补充道,许瑞图曾威胁他说,如果卢礼卿被允许重回工房办公,那么许瑞图就要偷走案卷并嫁祸给伍秉忠。最后,伍秉忠请求知县对许瑞图、瞿铭章一党进行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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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23959 就在许瑞图及他那些此时正在人数逐渐减少的支持者们再次向知县递交了一份告状后,知县下令对此案展开调查。这起争端在巴县衙门工房现存案卷中的记录,到此便戛然而止。在他们再次递交的那份告状当中,许瑞图等人控告伍秉忠此时的追随者蒋听齐(蒋听齐先前曾是许瑞图等人的盟友)在伍秉忠的庇护下混进工房敲诈钱财,并且声称伍秉忠本人曾强迫工房现任的书吏们出钱购买被分派承办案件的机会。从另外的一些案卷当中,我们得知伍秉忠与这些普通书吏们之间的互控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最终,瞿铭章被从工房黜革,并因“把持公事”的罪名,戴枷示众(263)一个月。瞿铭章后来在为自己的被黜革诉冤时声称,在光绪二十年(1894),他自己为了应付伍秉忠的索贿,曾被迫典卖家产,如今他蒙冤被革,已无力供养其家庭和还清债务。可是,尽管瞿铭章自己向知县喊冤叫屈,并且后来他的前同事们也为他的遭遇向知县递交了禀状,但他希望重新回到工房办公的请求还是遭到了知县的拒绝。(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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