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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地说,古代中国人的域外地理知识,在元代发生了相当显著的新增长。崭新形式的陆上全图的产生,本身就是一项证据。不过种种新获得的外部世界地理信息,并没有全部被反映在“混一图”里。诸种新知识的产生,往往不是简单地表现为某种从无到有的突变事件。它更可能是通过一系列界限有些模糊的转换来实现的。其中包括从跨文化知识(例如外国侨民的知识)转化为本土知识,从本土边缘人群(如周边族裔人群)的知识转换为中国主体人群的知识,从专门化的行业知识(如水手、商人、宗教师的知识)转换为主流言说中的共享知识,等等。“混一图”不是为指明世界性旅行的具体路线而绘制的,它也不是专供航海家使用的针位或天文导航图。它的基本功能,乃是表现元人对他们生存于其中的陆上世界、以及中国在其中地理定位的一种整体认知形式,是一幅供一般人“用眼睛与手指”在欧亚旧大陆旅行的世界地图[4]。它为我们了解中国人在当日所可能掌握的一般性世界地理知识,尤其是关于整个旧大陆海陆形状的直观图景,提供了一件前所未有的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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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制度与政治文化 一 对“混一图”之陆海轮廓线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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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地图的意义,甚至还不能仅仅从中国地理学史的角度去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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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勒密的地理学自八世纪后在穆斯林世界重新流行。我们知道,在托勒密式的世界图景里,非洲面临印度洋的一侧,在赤道以南有一大片未知陆地一直向东伸展,与从亚洲最东端转而南折的大陆桥相连。这片土地不但把印度洋和大西洋变成为两个互相隔绝的洋域,并且也使得印度洋实际上成为一个被大陆包围的内海(见图2)。1291年,企图寻找通往印度新航路的日那亚人乌戈林诺兄弟从直布罗陀海峡出海径直南航。他们的探险没有成功;但这件事说明,在当日西欧的商人和水手中已经有人猜想到,从南部包围着印度洋的那片“未知土地”或许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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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重构自托勒密《地理志》的地图(Ptolemy’s Map,14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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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于托勒密至少七八百年的穆斯林地理学者有关印度洋、西亚和中亚的地理知识,当然要比前者更新鲜、更直接、更翔实、更准确。但是托勒密范式中的“未知土地”,还是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穆斯林地理学家们处理这片“未知土地”的立场,大致上可以分成两种情况。一是将它继续保留在地图上,但是在极东之处,它不再与亚洲大陆的尽头,而是与东南亚诸岛相接近。于是印度洋从内海变成一个向西伸进大陆的极深的内陆海湾,与从外周环围陆地的太平洋相连通[5](见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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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伊德里昔(Muhammad al-Idrisi)《罗结尔王者之书》(Tabula Rogeriana)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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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伊斯兰地理学家中也有人试图打破这幅托勒密样式的“深入内心的图景”(mental picture,参见下注)。C.伊萨维在他的研究里指出,他们中有不少的人宁肯回到更老、实际上也更可靠的“斯特拉波传统”,主张非洲实为大洋所环围,而且它远没有托勒密所说的那么大。九世纪的伊本·胡尔达比和十世纪的马苏迪都曾相信,大西洋绕过非洲而与东方诸海域相连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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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人们就不得不关注到非洲大陆南端地理情状如何的问题。在这方面最重要的学者当然是比鲁尼(973—1048年)。他在描写尼罗河上源之南的山脉及其常年狂风暴雨的气候状况后说:“但这没有妨碍它(按指印度洋)与[环围]这些山脉以南的大洋之间的连接。已经发现了有关这种连接的若干迹象,尽管还没有人真正目睹过这一点”[7]。在比鲁尼的海洋图上,大片的海域被用来取代传统的“未知土地”;非洲则被明显地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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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鲁尼之后,萨义德·马袼里比(死于1274/1286年)在他的海洋图上把非洲南端画成叉子形状。穆斯涛非(死于1439年)也这样处理非洲南端的海岸线。而差不多与穆斯涛非同时代的哈菲兹·阿布鲁(死于1430年),则将它描画成一个圆形的角[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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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声教广被图”绘制而成的“混一图”在世界地图学史上的价值,恐怕就应当被置于以上叙述的那样一个知识演化过程之中去加以理解。也就是说,就现有的资料而言,它是基本正确地表现出非洲南端海岸线轮廓的最早的世界地图。就此而言,李约瑟对它的评价仍然是基本成立的[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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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表现在“混一图”上的那些关涉域外的新鲜地理知识,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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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们一致同意,“混一图”西半部分的知识,来自伊斯兰世界的地理学。以上所讨论的它对非洲南端形状的描绘,或许就可以被看作一项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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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更广泛一点的范围讲,西半幅图中地名记注比较密集的部位,位于伊比利亚半岛、北非和西亚,这恰恰都属于穆斯林地理学家们最熟悉的地区[10]。欧洲的最西北方向,只有“法里昔”(Paris,即巴黎)和“阿鲁尼那”(Allmania,阿语“日耳曼”的音写)两条地名记注[11]。“阿鲁尼那”一词尤其昭示出穆斯林学者在知识传递中所留下的印记。地中海和黑海在“混一图”中表现得非常不清晰。事实上,这两个相连的内陆海的海岸线,是被当作若干条河流来加以描勒的,以至本应标示出半岛的海岸线被描绘成环形的河流。不过,将有关轮廓线略加修饰,我们还是很容易将一大一小这两个海域,以及希腊半岛和亚平宁半岛、乃至西西里岛等都一一辨认出来(见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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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地中海与黑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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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湾的海岸线似乎也被错误地画成为两条直通阿拉伯海的河流。同样,只需稍加修正,似也不难看出它本来所应当表现的海湾形状(见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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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波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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