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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咸海还是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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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怎么解释“混一图”居然把两个这么著名的海子误认为只是同一个水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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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混一图”其实相当精确地反映了十三世纪以后中亚自然地理面貌的一个重要变化。有人认为,由于西征的蒙古军为水淹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城而掘开阿姆河,阿姆河此后便改变河道而流注里海。职是之故,据哈菲兹·阿布鲁的说法,咸海几乎消失了[17]。直到16世纪末,阿姆河才改由旧河道重新注入咸海。据艾哈迈多夫列举,持此种见解的,有伊本·瓦里、艾不·哈兹、穆尼斯、艾希瓦尔德、洪堡、伦茨、列尔赫、米谢洛夫斯基、巴托尔德等一大批学者[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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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主张当然涉及到一系列使行外人难以置喙的专门化问题。正因为如此,斯普勒在为《新编伊斯兰百科全书》所写“阿姆河”词条中已表述的意见,就更见其份量。他认为,关于阿姆河主河道改流说的“绝大部分证据都颇值得怀疑。……考虑过所有讨论,德·格日援引的证据,其份量似乎要重于巴托尔德所依赖的那些”。而德·格日正是19世纪反对派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斯普勒又告诉我们,地理学家和地质学家们也都拒绝阿姆河曾经改道的见解[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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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否认了阿姆河曾经改流的事实,那么“混一图”将里海与咸海合并为一海,就只能看作它的一个错误。我们甚至还可以补充说,“混一图”实际上毫无阿姆河“改流”的观念,也反映在它对锡尔河的画法上。锡尔河从无改道之说。如果绘图者有意要呈现阿姆河改注里海的面貌,他就不会将锡尔河画成一条与阿姆河流注同一海泊的河流。图中所表现的锡尔河,中下游之间被误断开来。这可由八里赤岩东南方向水流边的锡尔河沿岸城市“阿不剌儿”(宫纪子订证为 “阿打剌儿”,即讹答拉)、“忽里”(他本“混一图”又标作“忽尼”,此即忽毡)、“兀思干”(讹迹干)可证(见图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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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中亚两海为一海的做法,在西欧的地图绘制传统中,从托勒密至少一直延续到16世纪(见图9、图10)。咸海出现在西方的地图里,相比较而言,则是相当晚近的事。“混一图”的这个错误,很可能是来源于伊斯兰地理学中强烈的希腊罗马地理学影响。甚至对它图绘的海子形状与欧洲诸图之间的比较,好像也能暗示出这一点。这就是说,“混一图”西半部分的资料来源,笼统地说起来,当然是穆斯林地理学。但更具体地分析起来,或许应当说,该图欧洲、中亚部分的信息,应来源于欧洲古典地理学知识框架和若干产生于当地的新的本土知识的某种结合。而在印度洋西部海域,“混一图”的知识体系则更多地反映出伊斯兰地理学自身对这一区域的发现和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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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墨卡托全球图”(Orbis Terrae Compendiosa Descriptio)之东半球(15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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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 Abraham Ortelius之“亚洲新图”(Asiae nova descriptio)(15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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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制度与政治文化 二 “混一图”中的南亚和东南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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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一图”绘制者用以拼接这幅旧大陆地理全景的东、西方知识,实际上并不足以完整地覆盖他所欲标绘的理想中那样一个地域范围。作者于是采用三种略有不同的权宜方式来处理他遇到的这一困难。一是以某种相当笼统的记注来含糊地泛指一片很大的地域。如对南方汉人很不熟悉的青藏高原,就在图上大体相应的方位标以“陕西汉中道按治土蕃地”、“古土蕃地”等一两条注文,便算交待过去了。二是用相关地区较早期、也较翔实具体的资料,来填充缺乏当前信息的那个地域空间,从而造成在描写当下地理形势的图中“复活”某个古代区域的奇异现象。绘图者虽然大概地知道,从青藏高原再往西,帕米尔山地的另一边应是天竺及其毗邻地区;但看来他对印度河以东几乎整个印度次大陆的空间形状、当日地理形势,包括印度半岛的海岸轮廓线走向,都缺乏最基本的信息。所以有关唐代天竺、骠国和云南地理的各种记载,便按制图者能够想象的最合适的方位关系,被移用来解说相关那片区域。第三种方式体现在“混一图”对东南亚诸国的处理中。绘图者虽似大略地知道,在中国西南边疆之外,东南亚大体可以划分为印度支那半岛和马来半岛两大部分。但他在这方面所知也极有限。可能是受前代地图绘制传统的影响,作图者在他了解和描写得相当翔实的西南边疆地区之外,缀上一条不太宽的带状陆地边缘,把部分东南亚地名按其方位东西的大体次序标注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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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说或许可以提醒我们,当人们已经习惯于阅读被转换到现代地图上的《郑和航海图》时,他们往往可能忘记了再去追问下面的问题:即那些熟谙于南中国海和印度洋远航线路的古代专业技术人员,更毋论辗转通过用于远洋航行的技术资料来认识“南海诸蕃”的非专业圈中人,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对这一路上的海陆轮廓线拥有接近实际情况的具象化了解?在此种意义上,“混一图”恰也显示出它弥足珍贵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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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拟集中观照“混一图”的南亚和东南亚部分,以便比较具体地讨论:绘图者是如何弥补他对这两个区域地理知识的严重缺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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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阿富汗东南方向的巴基斯坦和印度国土内,“混一图”得自穆斯林世界的地理知识,似乎基本上限于印度河流域及其以西地区。图中的印度河似不难辨识,是即以“不鲁儿”为上源的那条水流(见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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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混一图”之印度河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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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河的河源狮泉河在流出今中国边界后,向西北穿行克什米尔山地,也就是古代的大、小勃律(Balor)地域。所谓“不鲁儿”,即“勃律”异译[20],此乃以该水所流经之地命名其水耳。但在“混一图”上,印度河主河道在标有“沃听恩”的地名记注处附近中断了。在它下方,则是以“哈都河”为上源的另一条河水的下游及其出海口。该上源水名在京都大学所藏“混一图”摹本里写作“哈别河”[21]。此处的“哈别河”似可有两解。一是以“哈别”为Khambhat译音,则此河甚可以流注今Khambhat海湾的Mahi河当之。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说,以不鲁儿水作为上源的印度河在“沃听恩”附近断流,是“混一图”的一个错误。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即图中的“哈别”或可以喀布尔当之,而喀布尔河恰是印度河上游的一条著名支流。然则图上分别以“不鲁儿”和“哈别河”为上源的两河,实际上是兼有这两支上源的同一条印度河。若是,则在“沃听恩”处中断的印度河主河道,实应继续南行,与被画作“哈别河”下游的河道相联接。这样印度河的下游及其出海口就找到了着落;而“哈别河”便成为流注印度河的支流之一,不过它也不该再被画在印度河主河道之东,而应位于其西侧。无论我们怎样勘定源出于不鲁儿的那条断流河及其以东的哈别河,二水所在总不出今巴基斯坦与印度交界线的两侧附近。也就是说,二者都位于印度半岛西北,大体是可以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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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日本学者的研究,标注在图上相当于印度次大陆范围内的那些地名,可以被识认出来的有:滴里(今德里)、麻的剌(今德里正南的Mathura)、马胡剌(今Jaipur正西的Makrana)、法剌乞(今ChambHat湾的Bharnch)、灭里乞(今Akola之西的Malkapur,-pur译言城)、得八移剌(今卡纳塔克邦的Davangere)、沃听恩(今Ujjain)、阿速木儿(今德里西南的Ajmer)、麻里滩(今拉合尔西南的Multan)等[22]。另外,位于“哈别河”入海口之西的“达没那”,即唐代译为“提国”的Dayul[23]。故而该记注之西的“卖揭儿”,无疑就是法耳思之东的Makran地区。Makran临海沿岸今有称为Pasni的空港城市,也许可以“混一图”上“怕里那”岛当之;盖“怕里那”实为“怕思那”之讹也。或以为“怕里那”所指,即红海南端亚丁湾的Perim岛;以其地望及对音言之,似都有不合。灭里乞东北的“撒里海达”,或即今拉合尔西北之Sargod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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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上述今天能够辨识的地名移绘到现代地图上,我们很容易发现,它们恰恰都位于印度河流域东至Khambhat海湾一带(见图12)。从那里再往东,“混一图”的绘制者明显缺乏足够的知识。所以他被迫使用基本来源于此前一个“国际时代”、也就是唐代的资料,来填补图上的空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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