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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八年宣州刺史裴耀卿上便宜事条曰:“江南户口稍广,仓库所资,惟出租庸,更无征防。缘水陆遥远,转运艰辛,功力虽劳,仓储不益。今若且置武牢、洛口等仓,江南船至河口,即却还本州岛,更得其船充运,并取所减脚钱,更运江淮变造义仓,每年剩得一二百万石,即望数年之外仓廪转加。其江淮义仓下湿不堪久贮,若无船可运,三两年色变,即给贷费散,公私无益。”疏奏不省(至二十一年始施用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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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可知玄宗时关中经济不能自足情形及其救济之政策。裴耀卿之方略,第一在改良运输方法,即沿流相资置仓;第二在增加运输数量,即运江淮变造义仓。斯二者皆施行有效,然此尚为初步之政策,更进一步之政策则为就关中之地收买农产物,即所谓和籴;而改运江淮之粟为运布,即所谓回造纳布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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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五三《食货志》(参《通鉴》二一四《唐纪》“开元二十五年”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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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开元后西举高昌、龟兹、焉耆、小勃律,北抵薛延陀故地,缘边数十州戍重兵,营田及地租不足以供军,于是初有和籴。牛仙客为相,有彭果者献策广关辅之籴,京师粮禀益羡,自是玄宗不复幸东都。天宝中岁以钱六十万缗赋诸道和籴,斗增三钱,每岁短递输京仓者百余万斛,米贱则少府加沽而籴,贵则贱价而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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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和籴在当日政治上之重要,表弟俞大纲君曾详论之,兹不复赘(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五本第一分《读高力士外传论变造和籴之法》)。今所欲论者,乃和籴之起源及与牛仙客之关系,至彭果与此政策之内容究有何联系,难以考知,故置不论。《旧唐书》一〇三《牛仙客传》(《新唐书》一三三《牛仙客传》略同)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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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仙客,泾州鹑觚人也。初为县小吏,县令傅文静甚重之。文静后为陇右营田使,引仙客参预其事,遂以军功累转洮州司马。开元初王君毚为河西节度使,以仙客为判官,甚委信之。萧嵩代君毚为河西节度使,又以军政委于仙客。及嵩入知政事,数称荐之。稍迁太仆少卿,判凉州别驾事,仍知节度留后事,竟代嵩为河西节度使,判凉州事。开元廿四年秋代信安王袆为朔方行军大总管,右散骑常侍崔希逸代仙客知河西节度事。初仙客在河西节度时省用所积巨万,希逸以其事奏闻。上令刑部员外郎张利贞驰传往覆视之,仙客所积仓库盈满,器械精劲,皆如希逸之状。上大悦,以仙客为尚书,中书令张九龄执奏以为不可,乃加实封二百户,其年十一月九龄等罢知政事,遂以仙客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仍知门下事。仙客既居相位,独善其身,唯诺而已。百司有所咨决,仙客曰:“但依令式可也”,不敢措手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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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恪案:仙客以河湟一典史,跻至宰相,其与张九龄一段因缘为玄宗朝政治之一大公案,但与和籴事无直接关系,故此可不论。兹可注意者,为仙客出生及历官之地域并其在官所职掌及功绩数端,质言之,即以西北边隅之土著,致力于其地方之足食足兵之政略,而大显成效,遂特受奖擢,俾执中央政权是也。史传言其在相位庸碌,不敢有所裁决,自是实录,但施行和籴于关中,史虽言其议发于彭果,然实因仙客主持之力,乃能施行。夫关中用和籴法,乃特创之大事也,以仙客之庸谨,乃敢主之者,其事其法必其平生所素习,且谂知其能收效者,否则未必敢主其议。由此推论,则以和籴政策为足食足兵之法,其渊源所在疑舍西北边隅莫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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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二四《食货志》(参《通典》一二《食货典·轻重门》“义仓”条)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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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皇〕五年五月工部尚书襄阳县公长孙平奏令诸州百姓及军人劝课当社共立义仓,收获之日随其所得,劝课出粟及麦,于当社造仓窖贮之,即委社司执帐检校,每年收积勿使损败,若时或不熟,当社有饥馑者,即以此谷赈给。十四年关中大旱,人饥,上幸洛阳,因令百姓就食,从官并准见口赈给,不以官位为限,是时义仓贮在人间,多有费损。十五年二月诏曰:“本置义仓,止防水旱,百姓之徒不思久计,轻尔费损,于后乏绝。又北境诸州异于余处,云、夏、长、灵、盐、兰、丰、鄯、凉、甘、瓜等州所有义仓杂种并纳本州,若人有旱俭少粮,先给杂种及远年粟。”十六年正月又诏秦、叠、成、康、武、文、芳、宕、旭、洮、岷、渭、纪、河、廓、豳、陇、泾、宁、原、敷、丹、延、绥、银、扶等州社仓并于当县安置。二月又诏社仓准上、中、下三等税,上户不过一石,中户不过七斗,下户不过四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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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会要》八八《仓及常平仓》(参《通典》一二《食货典》及《两唐书·食货志》等)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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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年四月尚书左丞戴冑上言,请立义仓。上曰:“既为百姓先作储贮,官为举掌,以备凶年,深是可嘉,宜下有司,议立条制。”户部尚书韩仲良奏:“王公以下垦田亩纳二升,贮之州县,以备凶年。”制可之。永徽二年闰九月六日敕:“义仓据地收税,实是劳烦,宜令率户出粟,上下户五石,余各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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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隋志》纪述,知隋初社仓本为民间自理,后以多有费损,实同虚设,乃改为官家收办,但限于西北诸州边防要地者,以其处军食为国防所关,不得如他处之便可任人民自由处理也。又依户之等第纳粟,实已变开皇初立义仓时之劝导性质为强迫征收矣。唐初之义仓似即仿隋制,然卒令率户出粟,变为一种赋税,中唐以后遂为两税之一之重要收入,其详本章所不能论,然其演变之迹象与隋西北边诸州相同,则殊无疑,岂其间亦有因袭摹仿之关系耶?未敢确言之也。又观《唐会要》九〇《和籴门》所载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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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四年八月诏京兆府于时价外加估和籴,先是京畿和籴多被抑配,百姓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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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白氏长庆集》五八《论和籴状》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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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曰和籴,则官出钱,人出谷,两和商量,然后交易也。比来和籴,事则不然,但令府县散配户人,促立程限,严加征催,苟有稽迟,则被追捉,甚于税赋,号为和籴,其实害人。若有司出钱,开场自籴,比于时价,稍有优饶,利之诱人,人必情愿。臣久处村闾,曾为和籴之户,亲被迫蹙,实不堪命,臣近为畿尉,曾领和籴之司,亲自鞭挞,所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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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和籴至少在德宗、宪宗之世,实际上为“散配户人,严加征催”之强迫收取人民农产品之方法,其何以由“和”买而变为强征,殊可深思。其在玄宗时如何情形固不能确知,但有可决言者,即和籴之制本为军食而设,如《唐会要》八八《仓及常平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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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八年十月敕:“诸军镇和籴贮备共三十三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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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同书九〇《和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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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元年二月敕:“其京北、京西和籴使宜勒停,先是度支以近储无备,请置和籴使,经年无效,徒扰边民,故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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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可了然隋代以全国社仓人民处理不善,特在西北边州军防之地改官办之制,即是令人民直接间接纳粟于军镇,其后改为依户等纳粟,亦是“配户征催”之制也。唐贞观义仓之制为全国普遍制,江南尚且实施,西北更应一律遵行,而西北自贞观至开元其间皆有军事关系,为屯驻重兵之地,观《通典》一二《食货典·轻重门》“义仓”条(参《旧唐书》九三及《新唐书》一一一《薛讷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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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武太后数十年间义仓不许杂用,其后公私窘迫,贷义仓支用,自中宗神龙之后,义仓费用向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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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知西北边州军需之广,义仓亦必贷尽而有所不足也。但欲足军食,舍和籴莫由,故《通鉴》二一四《唐纪》三〇“开元二十五年九月”条(参前引《新唐书·食货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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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西北数十州多宿重兵,地租营田皆不能赡,始用和籴之法。有彭果者,因牛仙客献策,请行籴法于关中。〔九月〕戊子敕:“以岁稔谷贱伤农,命增时价什二三,和籴东西畿粟各数百万斛。”自是关中蓄积羡益,车驾不复幸东都矣。癸巳,敕河南、北租应输含嘉太原仓者皆留输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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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西北边州本行和籴之法,而牛仙客、彭果因以推行于关中。牛仙客本由河湟典史历官西北甚久,以能足食足兵显名,致位宰相,则西北和籴之法仙客必早已行之而有效。而其所以能著效者,除有充足之财货足以为和买之资外,尚须具备有二条件:一为其地农民人口繁殖,足以增加农产品数量;二为其地已习用此类带有强迫性收买之方法。请略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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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籴者,就地收购农产物之谓,故必须其地农民人口繁殖,有充分之生产,始得行收购之实。隋季西北诸州虽罹战祸,然休养生息至唐玄宗之晚年,必已恢复繁盛,加以政府施行充实西北边州之政策,故其地遂为当日全国最富饶之区域。《通鉴》二一六《唐纪》三二“天宝十二载以哥舒翰兼河西节度使”条述当日河西之盛况(寅恪案:此采自《明皇杂录》,又《元氏长庆集》二四《和李校书新题乐府西凉伎》一诗亦可参考)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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