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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突承璀幼以黄门直东宫,宪宗即位,授内常侍,知内侍省事,俄授左军中尉。〔元和〕四年王承宗叛,诏以承璀为河中等道赴镇州行营兵马招讨等使。谏官上疏相属,皆言:“自古无中贵人为兵马统帅者”,宪宗不获已,改为充镇州已东招抚处置等使。出师经年无功,承璀班师,仍为禁军中尉。段平仲抗疏,极论承璀轻谋弊赋,请斩之以谢天下。宪宗不获已,降为军器使,俄复为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出为淮南节度监军使,上待承璀之意未已,而宰相李绛在翰林时数论承璀之过,故出之。八年欲召承璀还,乃罢绛相位,承璀还复为神策中尉。惠昭太子薨,承璀建议请立澧王宽为太子,宪宗不纳,立遂王宥。穆宗即位,衔承璀不佑己,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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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一六四《李绛传》(《新唐书》一五二《李绛传》多采《李相国论事集》,可参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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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突承璀恩宠莫二,是岁(元和六年)将用绛为宰相,前一日出承璀为淮南监军,翌日降制,以绛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绛梗直,多所规谏,故与吉甫不协,时议者以吉甫通于承璀,故绛尤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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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一四八《李吉甫传》(《新唐书》一四六《李栖筠传》附吉甫传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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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辟反,帝(宪宗)命诛讨之,计未决,吉甫密赞其谋,兼请广征江淮之师,由三峡路入,以分蜀寇之力,事皆允从,由是甚见亲信。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卒,其子元济请袭父位,吉甫以淮西内地,不同河朔,且四境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为守御,宜因时而取之,颇叶上旨,始为经度淮西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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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二〇一《文艺传上·元万顷传》附义方传(《通鉴》二三八“元和七年正月辛未”条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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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虢商二州刺史福建观察使,中官吐突承璀闽人也,义方用其亲属为右职,李吉甫再当国,阴欲承璀奥助,即召义方为京兆尹。(寅恪案:《新唐书》及《通鉴》俱采自《李相国论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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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恪案:宪宗与吐突承璀之关系可谓密切矣。故元和朝用兵之政策必为在内廷神策中尉吐突承璀所主持,而在外朝赞成用兵之宰相李吉甫其与承璀有连,殊不足异也。至《旧唐书》一三七《吕渭传》附温传(《新唐书》一六〇《吕渭传》附温传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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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三年吉甫为中官所恶,将出镇扬州,温欲乘其有间,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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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所谓“中官”疑是宦官中之别一党派,与吐突承璀处于反对之地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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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一六七《李逢吉传》(《新唐书》一七四《李逢吉传》同,并参《旧唐书》一七二、《新唐书》一六六《令狐楚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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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用兵讨淮蔡,宪宗以兵机委裴度。逢吉虑其成功,密沮之,繇是相恶。及度亲征,学士令狐楚为度制辞,言不合旨。楚与逢吉相善,帝皆黜之,罢楚学士,罢逢吉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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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一七〇《裴度传》(《新唐书》一七三《裴度传》同,并参《旧唐书》一七二、《新唐书》一〇一《萧瑀传》附俛传、《旧唐书》一六八、《新唐书》一七七《钱徽传》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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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诏群臣各献诛吴元济可否之状,朝臣多言罢兵赦罪为便,翰林学士钱徽萧俛语尤切。唯度言:贼不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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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恪案:元和廷议用兵淮蔡之时,宪宗总持于上,吐突承璀之流主张于内,而外朝士大夫持论虽有异同,然其初未必遽有社会阶级之背景存乎其间也。不意与吐突承璀交结赞助用兵出自山东旧门之外廷宰相李吉甫,其个人适为新兴阶级之急进派牛僧孺等所痛诋,竟酿成互相报复之行动。夫两派既势不并立,自然各就其气类所近招求同党,于是两种不同社会阶级争取政治地位之竞争,遂因此表面形式化矣。及其后斗争之程度随时间之久长逐渐增剧,当日士大夫纵欲置身于局外之中立,亦几不可能。如牛党白居易之以消极被容(乐天幸生世较早耳,若升朝更晚,恐亦难幸免也),柳仲郢之以行谊见谅,可谓例外。其余之人若无固定显明之表示,如出入牛李未能始终属于一党之李商隐,则卒为两党所俱不收,而“名宦不造,坎终身(《旧唐书》一九〇下《文苑传下·李商隐传》语)。此点为研究唐代中晚之际士大夫身世之最要关键,甚不可忽略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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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一七六《李宗闵传》(《新唐书》一七四《李宗闵传》同,并参考《新唐书》一七四《牛僧孺传》,《旧唐书》一四八、《新唐书》一六九《裴垍传》,《旧唐书》一五八、《新唐书》一六九《韦贯之传》,《旧唐书》一六四、《新唐书》一六三《杨于陵传》,《旧唐书》一六九、《新唐书》一七九《王涯传》,《旧唐书》一四《宪宗纪下》“元和三年夏四月”条,《通鉴》二三七“元和三年四月”条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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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闵,宗室郑王元懿之后,贞元二十一年进士擢第,元和四年(寅恪案:“四年”当作“三年”)复登制举贤良方正科。初宗闵与牛僧孺同年登进士第,又与僧孺同年登制科。应制之岁,李吉甫为宰相当国,宗闵、僧孺对策指切时政之失,言甚鲠直,无所回避。考策官杨于陵、韦贯之、李益等又第其策,为中等,又为不中第者注解牛李策语,同为唱诽。又言:翰林学士王涯甥皇甫湜中选,考核之际不先上言,裴垍时为学士,居中覆视,无所异同。吉甫泣诉于上前,宪宗不获已,罢王涯、裴垍学士。垍守户部侍郎,涯守都官员外郎,吏部尚书杨于陵出为岭南节度使,吏部员外郎韦贯之出为果州刺史,王涯再贬虢州司马,贯之再贬巴州刺史。僧孺、宗闵亦久之不调,随牒诸侯府,七年吉甫卒,方入朝为监察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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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一七一《张仲方传》(《新唐书》一二六《张九龄传》附仲方传同,并参考《白氏长庆集》六一《张仲方墓志铭》)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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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方,韶州始兴人,伯祖文献公九龄开元朝名相。仲方贞元中进士擢第,宏辞登科,历侍御史仓部员外郎。会吕温、羊士谔诬告宰相李吉甫阴事,二人俱贬。仲方坐吕温贡举门生,出为金州刺史(寅恪案:此亦座主门生关系密切之例证)。吉甫卒,入为度支郎中。时太常定吉甫谥为恭懿,博士尉迟汾请为敬宪。仲方驳议曰:“兵者凶器,不可从我始。师徒暴野,戎马生郊,僵尸血流,胔骼成岳,酷毒之痛号诉无辜。剿绝群生,迨今四载,祸胎之肇实始其谋。请俟蔡寇将平,天下无事,然后都堂聚议,谥亦未迟。”宪宗方用兵,恶仲方深言其事,怒甚,贬为遂州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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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一七二《萧俛传》(《新唐书》一〇一《萧瑀传》附俛传同)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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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俛曾祖太师徐国公嵩开元中宰相,俛贞元七年进士擢第,元和六年召充翰林学士,九年改驾部郎中,知制诰,内职如故,坐与张仲方善。仲方驳李吉甫谥议,言用兵征发之弊由吉甫而生。宪宗怒,贬仲方,俛亦罢学士,左授太仆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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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一七九《萧遘传》(《新唐书》一〇一《萧俛传》附遘传同)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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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遘,兰陵人,开元朝宰相太师徐国公嵩之四代孙(寅恪案:“四”字误)。遘以咸通五年登进士第,志操不群,自比李德裕,同年皆戏呼“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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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恪案:新兴阶级党派之构成,进士词科同门之关系乃一重要之点,前论李绛及杨嗣复事已涉及之。今观《李宗闵传》,益为明显。至李吉甫为人固有可议之处,而牛李诋斥太甚,吉甫亦报复过酷,此所以酿成士大夫党派竞争数十年不止也。张仲方乃九龄之侄孙,九龄本为武后所拔擢之进士出身新兴阶级。据《大唐新语》七《识量篇》(参考《旧唐书》一〇六《李林甫传》、《新唐书》二一六《张九龄传》、《通鉴》二一四“开元二十四年冬十月”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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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仙客为凉州都督,节财省费,军储所积万计。玄宗大悦,将拜为尚书,张九龄谏曰:“不可。”玄宗怒曰:“卿以仙客寒士嫌之耶?若是,如卿岂有门籍?”九龄顿首曰:“〔臣〕荒陬贱类,陛下过听,以文学用臣,仙客起自胥吏,目不知书,韩信淮阴一壮士耳,羞与绛灌同列,陛下必用仙客,臣亦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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