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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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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稣却弯着腰用指头在地上画字。他们还是不住地问他,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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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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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邦康城区,只这一块地方有可以容下两个人散步的树荫——大金塔,在号称万塔之邦的缅甸,据说位居第二,建造之时耗费近两吨金粉。大金塔的背后,是随季节变化,有时奔放有时含蓄的南卡江,江的那边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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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佤邦工作了三个月的时候,海灵姐第一次带我到这里来,这里是她多年以来每天散步的地方。她欢快地说:“从前只有我自己,现在有你一起面对和尚们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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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中秋。暮色中,日间近乎粗俗的金塔显得有几分童话色彩,和着和尚们慵懒的唱经,我随她赤足走在塔院清凉的地板上,绕着金塔,一遍一遍。月亮渐渐升起来,银白的月光下,她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十年前,在昆明做记者,后来为人类学硕士学位论文到中缅边境做人类学田野考察的时候,她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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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响了,是她在新加坡的母亲和儿子打来的,问候她中秋快乐。挂了电话,她从兜里摸出一只信封,递给我:“你上次说要看看我儿子的照片,给。” 我的心狂跳。借着塔里传来的灯光,我看了照片上的小男孩一眼,如释重负,微笑着说:“你儿子长得真像你。” 海灵姐眼睛一刻没有离开照片,听我这么说,也笑了,自语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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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这孩子长得更像他的父亲——金三角最大一支武装力量的总司令,被美国政府悬赏百万美元通缉的毒品王国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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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他宠幸过又遗弃的三姨太。看到两人孩子的照片,我才意识到当年文静白皙,说话慢条斯理的女记者跟黝黑粗犷,杀人如麻的佤族毒枭原来长得很有夫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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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枭身边的男人们说,她是个心机重重、野心勃勃的女子,在“司令”那个小学毕业就算高级知识分子的班底里,英语流利的她独领风骚,成为他的得力助手和亲密爱人。后来,她卷入了一次军事泄密疑案——他的部队在一次运毒行动中受了重创,警卫说只有她在事发前进入过情报室。他给了她和儿子房产、美钞和豪车,打发她们去了新加坡。新加坡是大小毒枭和他们亲属的移民首选地,其次是泰国、英国和北京。据说毒王其他几个姨太太生的孩子们就在北京的国际学校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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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枭身边的女人们则很不屑——她不过是个认得几个字、姿色平平的中国荡妇,所谓“三姨太”云云也压根是坊间的编排,“老乖”(这边方言里女人对老公或者情人的昵称)明媒正娶的只有老大和老二两个太太。老乖需要她的头脑,而她还不是贪图他的钱!谁叫他这么有钱呢。因为不相信银行,他的钱都是美元现钞,堆在大房子里。到了雨季,为了防止发霉,只要出太阳,就要动用数名士兵搬到院子里晾,搬进搬出,人多手杂,丢了多少,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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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国际社会特别是中国的压力,而且更重要的是,毒品产业的重心已经从传统的植物毒品转移到化学合成毒剂,毒枭也与时俱进,以自己人头担保宣布在自己辖区内全面禁种罂粟。各种国际援助和监察机构涌入。她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父母照顾,只身回到金三角。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凭着语言、经验和人脉的优势,成为一个国际禁毒组织的重要联络员,周旋在曾经的情人和部下之间。有人说见过海灵哭着请司令的老战友说情,希望跟他重修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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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她的这一切是这个小小的城邦里妇孺皆知的常识,早已失去了八卦的刺激。只有遇到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外人,人们会故作平常地“透露”一二,看着听者惊异的表情,获得一点知情人的优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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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大家开始审慎地不在我面前谈她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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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没有问过她,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我问不出口。我怕,怕她勃然大怒,拂袖离去;更怕她悲从中来,当着我的面号啕饮泣。不过,最怕的是她不承认,怕看到她捉襟见肘的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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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异乡的中秋月夜里,她只是我的海灵姐——我们是同事、是朋友,也是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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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和尚们早结了晚课,准备就寝,香客们也渐渐散去,我俩话说得差不多了,脚步却停不下来,仍然一圈一圈地绕塔前行,默默听着周遭草丛里热烈的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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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皮卡开进了寺院,停下,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朝我们走来。他戴着一顶棒球帽,是阿华。大家都看得出来阿华喜欢海灵姐。阿华跟海灵姐同龄,是缅甸的傣族,不太会说汉语,沉默得近乎木讷,是另一家机构的司机。阿华年轻的时候很帅,白净、魁梧,心高气傲,人家给他介绍了多少姑娘,没一个让他动心,独身至今。他人前永远戴着一顶很酷的棒球帽,很不像一般的司机,直到有一次大家一起吃烧烤,太热了,他脱下帽子,整理头发,我才看到他严重脱发的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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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灵姐低声说:“他怎么又来了?”拉着我要往草丛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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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俩……怎么不跟我们唱歌?”背后传来阿华无辜且无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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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聚集了毒枭、赌徒、妓女、瘾君子、投机商、贩夫走卒和当地人最反感的“缅甸奸细”的小城,最高雅最奢华的娱乐就是到市中心一个中国商人开设的卡拉OK厅唱歌。今晚当地领导请各友好单位的工作人员到那里一起共度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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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要看月亮的呀!”我转身仰头,用手指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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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颗脑袋都抬起来,月光洒在三张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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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华,你说,这月亮好看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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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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