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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小姐对于小红来说是一种逃离：离开不开心的家庭，离开失败的恋爱。它将她置于直接、粗暴又复杂的两性关系中，彻底改变了她对男人、朋友、亲密关系、工作、生活等很多方面的看法，另一方面它却是她赚钱的唯一和较快的途径，通过做小姐小红能基本保持正常的日常开支，这又令她感到独立和自在，能过上不用依靠别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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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女”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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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妹20岁出头，圆圆脸，一副学生妹的样子。她是从广西农村出来到深圳做事的，在一家夜总会上班。跟她初次见面时她正在K房里唱歌，脸上挂着那个年纪的女生特有的那种青春和孩子气，说话也是“萌萌的”。认识之后，她年纪轻轻就圆滑世故的特质和对爱情的绝望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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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那年她还在广西乡下，认识了邻村的一个男孩，和他成为好朋友，常一起玩耍和聊天，互相喜欢。那时陈妹已经没有读书了，白天帮家里干干农活，闲暇时要么去找男友，要么他过来，陈妹以为那一定会是一场婚姻，然后他俩到城里打工，赚一些钱开个小店，过这样自给自足的小日子。他们这样交往了两年多，陈妹觉得开心满足，虽然干农活不是她喜欢的，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但倒也不用非常担心经济情况。生活一切如常，直到男孩去了惠州的一个家具厂打工，很快喜欢上了同厂的一个姑娘，跟陈妹分了手。男孩说那个女孩“人很乖甜”，更重要的是，人家是“城镇里来的人，说话的样子很好看，也很会照顾男人”。他拿她跟城镇人比，嫌她土气。陈妹不仅为此感到十分伤心，而且感觉自己受了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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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打算结婚的呀！我就跟他说，人家就一定比我农村的好吗？你又没跟她生活过，她怎么就比我强了？感觉他背叛了我一样，觉得我原来想好的生活一下都没了。我本来以为跟他可以很好的……（分手以后）整整一个礼拜我都吃不下饭，一想到他我就伤心，就哭，我朋友都说我就像变了个人。我都想去找他了，看看他过得究竟怎么样，是不是真那么好！我难道就不能像人家女的那样吗？然后我就来了深圳嘛，人家跟我说夜总会赚得很好的。我爸妈一直劝我，也没能劝住。其实一来的时候我犹豫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干了这个，跟以前的生活完全不一样。都是他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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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陈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染了头发，学会了喝酒抽烟，穿衣服也性感了很多，买的很多都是吊带背心、紧身衣、小短裙、高跟鞋。一个月三四千的收入让她在合租房子之外还有盈余可以买些化妆品，她认为这些对于一个在大城市生活的年轻女孩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装备。她跟父母说自己在一个啤酒公司做销售，好让他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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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分手经历深深刺痛了她，做夜总会小姐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个“养伤过程”。她一般晚上9点上班，常常通宵，招待许多不同的客人，还要学习跟妈咪和其他小姐相处，这种时间不固定的生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她的伤心。在一次访谈中，她说自己“已经越过了线，不可能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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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了那个阴影，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把自己从这里拉出去了。我十天就学会了抽烟喝酒啊！我不可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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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恋爱经历看似普普通通，很多年轻女孩儿都经历过，她们就是这样学会处理自己的情绪，变得成熟起来。农村女孩和城镇女孩的那些差别在陈妹做了小姐之后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更大的收获在于她认识到了婚姻未必是一段感情的最终归宿，有时候就算你情我愿也未必能如愿以偿、一帆风顺，更不要说感情中还存在各种变数。在接触了很多男客人、小姐、妈咪后，陈妹意识到，亲密关系其实是有很多种形式的。昔日和男友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是简单美好的，她把它收在心里，但已经不再常常怀念，因为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虽然这种生活某种程度上来讲很混乱——时间乱、人多杂乱、工作环境乱、吃喝混乱，但它给了陈妹更大的自我空间。陈妹有一段话说出了这种“360度转变”之后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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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很大嘛，很多东西对于我来说都很新，很多事情我都是第一次听到或看到，别人跟我说一件事情，我就说，咦，还可以这样；跟我说另一个事，我又觉得，哇，还可以那样！就是这种。地方大就是这样，没有人认识你，你可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谁也不会管你怎样，只要钱够花就可以了。还好我出来了，不会像以前那样傻。我现在都不想结婚了，我不抗拒，但是也没有所谓了，反正如果有人喜欢就可以一起，有人包也不错，只要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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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总会里她找到了自己的一些空间，哪怕再小、再辛苦，也是一种释放和成长。她获得了新的两性观念和性知识，对于感情有了更开放的体会：如果婚姻不是一段感情的最终目标，那么她就可以享受和他人的亲密而不用过多操心将来会怎样，换言之，她的选择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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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婚姻的三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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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和陈妹的故事反映了未婚小姐群体对于爱和婚姻的一些思考，她们因爱而入行，因爱而离家，又因入行再学会爱，只不过，更多的不是如何爱别人，而是如何爱自己。对于她们来说，亲密关系不是光讲感情就可以的，有很多实际因素需要考虑，如经济方面的考虑、职业发展、生活居住环境、身份接纳、安全感、城市户口等，有时候感情是次要的事，自己能得到什么反而更重要。这些女性的爱情与婚姻经历让她们对城市的环境以及她们在那里会面对的生活有了进一步的心理和情感准备，而后者又从一个独特而激烈的角度给了她们经验和提示：婚姻并非唯一出路，它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如果婚姻之路走不通，她们兴许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也许能带给她们更高的情感或经济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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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的女性中大致有三种关于结婚的想法：不结、纠结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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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不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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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红外，26岁的海斌也是典型的“暂时不婚主义者”。她是受访者中唯一从上海来的女性，家乡在上海郊县，全家都是做生意的。她在广州的一个CBD商圈附近和另一个女孩子合租了一套公寓，过着隔天上健身房、煲汤做美容的自在日子。她认为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也允许她慢慢探索周围的世界，打开自己的视野。她不结婚的念头还是挺坚定的，婚姻对于她来说只是“为了保证活下去从另一个人那里弄一些钱”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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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没有计划要结婚的。做小姐让我见了很多男人，我觉得（结婚）没什么意思。另外一个，是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蛮好的，自己生活蛮好的，我不想那么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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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里她们受到媒体舆论的影响，接触了很多关于“城市白领单女”的信息，“单女”自由、高质量、时尚、开放的生活方式从不同程度上影响了这些女孩子们的恋爱婚姻观念。一方面，自身的经历令她们对感情持怀疑态度；另一方面，这些新的生活方式让她们感觉到安全感可以由自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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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些年龄稍长的人来说，除了自己一个人生活，也许还可以有更多的乐子。明姐是广州一个夜总会的妈咪，从做小姐开始入行已经差不多20年了，摸爬滚打之下锻炼出一种既温柔又犀利的个人风格。每次我打电话给她，她总是柔声细语，态度极好：“小丁啊！不好意思，刚才我洗澡，没接到你电话，就要打给你了……”“你刚回来啊？最近好不好啊？”“没问题，我尽快安排，打电话给你。”“没关系，不用客气的。”每一句都伴随着亲切的哼哼哈哈，那种笑声听起来像是一串珠子，掷地有声又泛着圆润的光泽，有时候我觉得她连说声拜拜都要提起三分语调，拖长尾音，听起来像是情人间道出的带点笑意、带点甜蜜的情话，每次通话她都让我倍感舒服，那种隐隐的担心对方拒绝、冷淡，或者高高在上的情绪总是无影无踪。明姐的名片上印着国际酒店“营业副总”的名头，大概七分性格的背后也有三分职业习惯，对我这个学生也从来是以礼相待。她人很聪明，虽是湖南人，却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对客人也照顾得非常周到，能记住绝大部分客人的名字、职业、喜好，加上为人热情爽朗，回头客很多。有好些男客都非常喜欢和她来往，常邀她一起吃饭或打打电话聊天。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事实上也是通过他们中的一个安排的。他们有生意上的伙伴要去夜总会玩的时候就会提前打电话给她，她会根据需要和价钱安排好房间、酒水和小姐，和他们见个面，闲扯两句，喝上几杯，为他们招待客人增添些乐趣和色彩。这些回头客中有几个和她不仅是好友，还是性伙伴。他们“像朋友一样聊天，像情人一样做爱”，明姐说有时候他们会互称“男女朋友”，但从不超越这条线。明姐对男人若即若离，她说自己从不和他们发展更亲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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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聊天吹水[2]啊、喝喝酒啊、打打牌啊，反正都是那些啰。有时候吃完饭晚上我们会一起睡，做一下。大家都有需要嘛，这个年纪，是吧？但我也不想搞太多。我也不介意他们去找别的人，我也可以嘛。这样简单一点，自由一点，又不用担心什么结婚以后的家庭问题啊，你知道那么大的家庭很多事情的，两个人什么都要担心，还有钱啊，最麻烦的了！我这样就是，好就好，就一起打发时间，不好就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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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经历婚姻的麻烦，免除一对一亲密关系的烦恼，从多性伴关系或多元性关系中找出路，是明姐拒绝婚姻的原因和抵制的方法。对于这样的“不婚主义者”来说，经济独立是非常重要的。明姐说，女人要为自己赚钱，为自己而活，单身可以很快乐，婚姻不是必需的。这一点对于所有受访者来说都是重要的，无论她们对婚姻有什么样的看法，在这一点上大家看法一致。进入小姐这一行后，她们更知道社会如何实际，时日如何艰难，而女人从来只能靠自己。海斌说自己做小姐之前“曾经很浪漫理想”，到广州之后“学会了现实”，学会了如何权衡得失利弊，“赚到钱填饱肚子才最重要”，给自己找个安身之处，无论是住处，还是合适的工作，才是核心。只有这些都解决了，才能言情爱。她说，“不想找个人来拖自己的后腿”。这就是王文所说的自我安全感，男人或许能给一套房、一些钱、一段舒服的日子或别的保障，但对于她来说，只有自己经济独立、生活独立并且有独立的想法才能算得上安全，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自我实现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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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小姐能让她们接触到形形色色的男人，由于这种交易关系大部分是简单直接的肉体关系，往往两性之间的虚伪、浮躁就暴露无遗。迷茫和抗拒常常使小姐们产生单身的想法，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痛苦，不受到感情的伤害，这在小姐中也是很典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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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摇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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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纠结心态在受访者中是最常见的。她们既非坚决的不婚主义者，也非坚定的必婚主义者，对婚姻有模糊朦胧的想象，既向往，又犹豫，一心想找一个能共度一生的人，但又身处困境而不得已。小姐的身份对一些人来说提供了认识人的机会，然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一种阻碍。她们需要的是靠得住的男人，真正关心她们，能陪伴她们，但小姐的身份和这个行业本身又令她们对长久的两性亲密关系很是怀疑。因此，挣扎、徘徊、犹豫就是很常见的心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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