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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过得很开心，自己挣钱自己花，有空弄弄吃的、健健身。我去的那个健身房很多女白领去的，都穿得很时尚，就连运动鞋、运动衣裤和包包都很讲究。我看她们就可以知道流行什么。白天在家又可以贴个面膜做美容，看杂志，上网，不睡觉的话就去逛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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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娟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她觉得现在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生活方式和节奏，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农村生活了，虽然父母和孩子还在那里，也没有了回去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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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购物、锻炼、做饭、做家务、上网等日常杂事，因其都市方式和属性成为小姐们体验新生活的场所（site）。通过这些细微的实践，她们悄悄地改变着自己的身份，以期变得更现代、时尚、都市化和进步。她们一层层地赋予自己新的形象，体会着不同的路子和不同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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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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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生活的贫苦和无望有其性别化的体现——女性不仅要艰苦劳作，挑起种田劳动的大梁，面临无书可读的境遇，还可能要早早嫁人，在婆家又延续这样的劳动，生孩子，孩子再重复这样的生活，而自己则没有地位。珍姐说他们农村流行一种说法，就是女人“干活卖男人的力，生活忍受女人的苦”，出了力、赚了钱还会被认为理所当然。兰兰、阿娟、珍姐和小何都表示女人应该趁年轻赶快考虑自己的出路，不要再困在农村里，而小红、阿静和王娜觉得年轻是女孩子学习独立和锻炼的时候。她们把青春和实际联系在一起，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她们对社会现实的建构和自主性的交互作用。从她们的叙述中我发现，现实首先意味着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发展差异，而青春意味着填补差异的可能性。目睹村里人不断到城市打工，赚到了钱，逐渐改善了生活，年纪轻轻的她们内心掀起了波澜。教育机会被剥夺了，不想上学，外出打工就是能最快改变生活的途径。她们认为这就是现实，人不得不承认差距。而到了大城市，生活中的一切也透着“现实”：什么都要钱，连在大街上上个厕所也要钱。她们到来之后，要跟着大城市的节奏像陀螺一样快速旋转。生活的复杂和激荡的经历令她们比同龄的女性要更成熟，阿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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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过去几年我还觉得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但现在已经不这么觉得了。因为人一下子从十来岁到二十几岁，差不多一瞬间，那时候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问我多大，我老说假话，觉得不好意思，现在23岁了，就不能说自己19岁。我有时觉得我一事无成。（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或者做什么样的事情？）想过，谁没想过呀。我想我现在家里面房子，买的新房，贷款还差一点，还差几万块钱，要把钱付了，还有小孩，还有父母，至少给自己留点做生意的本钱，然后小孩学费，一定要准备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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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访谈中小何对留在村里和出城打工的同乡所过的不同生活有很多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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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里打工的人每年能拿回家五六百块钱！那是我小时候，90年代的时候，那时候在我们那里这些钱可能相当于现在五六千呢！那时候手里说有零花钱，也就是一两毛钱而已。如果拿一块钱去店里老板都会问你那么多钱哪里来的。所以如果你能挣几百块钱那真的很厉害，而且那些在广州打工的人又穿得那么好，逢年过节他们都穿得新新的、漂漂亮亮的回家，给压岁钱也比人家大方，都说他们发财了。小时候对这个都没感觉，长大一点就觉得自己也想过那样的生活，以后也想过轻松点，所以觉得一定要快点出来了，快点赚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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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小时候跟长大了的区别就是小时候无忧无虑，只知道玩，大了就会看到别人跟自己的不同，然后立下目标去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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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说，青春在她眼里就是“一面照到现实的镜子”，见了、听了就会有比较，有比较内心就会求变，她们村子里大多数年轻人都选择了外出城市打工。年轻人目睹自己的父母辈脸朝黄土背朝天，起早摸黑、勤勤苦苦，但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到50岁看上去就像六七十的人，脸上手上全是一条条的筋、一条条的皱纹”。大家陆续出去打工，带来了城市里的新鲜事物，从学校、广播、电视等媒体中也可以了解到外面的世界。随着信息量的增加，年轻一辈的生活中信息与资讯变得日益重要，与老一辈相比他们更加关注自我，对乡土也没有像父母辈、祖父母辈那样的感情，务农失去了吸引力，只想出去见世面。而一些政府政策鼓励农民外出务工，推动了他们向城市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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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则强调了她理解的现实——在消费很高的大城市里没钱是件痛苦的事情，贫穷的污名在她心目中有时要大于小姐的污名。当自己为了站街挣钱而感到自卑的时候，她就这样安慰和调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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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想一想，现在这个年代嘛，有钱在口袋里才是真的，管你钱从哪里来，其实都一样啊。然后慢慢地，就不会特别难受，偶尔还是会有一点。我觉得这个年代是很现实的，一天不挣钱你就没地方吃饭、没地方住，别人看不起小姐，但是你在大街上没饭吃的时候谁会可怜你？！谁也不会理你，一块钱也不会给你。你看那么多乞丐。所以就不用去想那么多。有钱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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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年25岁，在小姐群里不算很年轻了，所以青春有限，她对改变自己的生活感到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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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静小时候的糖纸公主之梦在她长大之后变得现实起来，要帮补家计，她要么就在村里的一个橡胶作坊帮忙，要么就到城里打工。两条路都有不好的地方，她既不想留在村里，外出到城市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又有很多风险和不确定性。她最终说服自己和家里，到城市去至少还能看一下外面是怎样的，父母已在广西老家待了一辈子，连火车都没坐过，阿静不想重复这样的生活。她联系了Bobo，到了广州，不久之后就做了发廊“小姐”，然后又跳到了一家夜总会。讲起自己初来乍到的那几个月，阿静还是很有感触。她在广州除了Bobo之外没有朋友，每个人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人，租的房子那里邻居间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全是不认识的人，互相也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在城里生活一点也不轻松，连买菜购物都要重新学习。在发廊里和别的小姐也存在竞争关系，大家既不能太生疏，又不可能走得太近。后来到了夜总会，还要学习跟妈咪相处，要讨好她们多拉生意，但如果关系太好又会遭到别的女孩排斥，“说你是马屁精”之类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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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的那段时间觉得很艰难，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要习惯。但后来慢慢地，Bobo也说我嘛，我就感受到城市生活的一些好处，比如很多东西是原来不知道的，现在都见过了，人也变开放了、聪明了。现在别人肯定也不能欺负我了。就算我要回农村去，人家也不会笑话我年轻不懂事，我都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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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生活教会了她如何尽快适应陌生环境，把握时间和身边的资源，积累经验。王娜和姐姐也有类似的体会。她俩结婚早，对于以前的经历王娜说自己“像个小孩那样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生活，很多时候只是胡闹”。王娜在到广州前干过保险销售，每个月的收入也不稳定。姐姐跟她谈以后的打算，她们都觉得待在家里跟自己的丈夫过没有安全感，要是靠自己的话兴许还能有些改变。姐姐说，继续这样生活好像没有了意义，如果还不谋动，她们很快就会成为30多岁的主妇，围着孩子，没有丈夫的支持和力量，孤军奋战，没有出路。想到自己爱玩的老公和没有目标的生活现状，王娜决定跟着姐姐到广州去碰碰运气。她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更年轻，但当面对“生意”的时候她却显得很成熟。当初她决定到广州做小姐还有一个原因，这是她对比小姐和保险推销两份工作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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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保险我还是有点经验的，怎么跟客户打交道啦那些，但我分析了一下，做那个没什么前景，过几年也许还是那样。我觉得我姐说的在夜总会的工作也很类似保险推销的，都是跟人打交道，拉客户，所以我就决定出来。生活就是这样，无论你做什么，能赚到钱就是真的。我不管人家怎么说，我是很实际的。我现在二十几岁，前面还有很长的路，所以我要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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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起来，“现实”对于小姐来说有两层意义。第一，它意味着农村生活与城市之间的区别，这种差异在消费主义和物质至上的社会环境中被强化与放大。当她们意识到贫困与机会缺乏可能造成生活停滞不前时她们选择了离开乡村到城市，以期有更大的视野与更多的个人机会，这时自己的体会与选择往往大于家人的意见。第二层意义则与她们在城市里的生活经验有关。高物价、高生活成本、“工作”环境复杂、流动人口歧视、缺乏配套的社会权利等，都是她们作为女性流动人口和小姐必然面对的困难。她们必须非常努力，通过自己的能力在城市中找到立足之地，才能逐渐实现自己过得更好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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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建立人脉关系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成败的关键作用，有时候还能完全改变命运。26岁的兰兰年纪轻轻已经做了近7年的小姐，应该是我接触过的小姐里运用关系最为成功的人，她的经历近乎“传奇”。当她在成都一个休闲中心做按摩女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专业学院的老师，她一向想上夜校学习，遇到这个人后她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特别勤快，给他按摩的时候常免费加钟，问前问后，对于他的喜好也记得一清二楚，还常常和他聊天，谈自己的生活和想法。这给那位老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觉得她“人又漂亮，又肯做，又上进”，就给她介绍了一家培训学校的电脑课程。兰兰很开心，她第一次成功用她的服务和交际手法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上了培训课程后，她大开眼界，虽然她承认自己“其实没学到多少东西，很多都听不懂，也没想好学了之后要干什么”，但这无疑让她接触到了这个行业以外的世界，懂得了电脑的功能，知道了上网，为以后的生活打下了基础。她开始更留意身边的客人，观察他们的言行，记住各人的喜恶，努力建立起更多像和那位老师那样的“有用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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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到沿海和更大的夜总会，她的眼界越来越开阔，为人也越来越圆滑，她说自己“很能讨好客人，人家要怎么样，就算（自己）心里不喜欢也从来不直接拒绝，话都说得很好听”，所以客人们很喜欢。其中有一个包养了她一段时间的客人在香港地区和新加坡有熟人，说可以介绍她去走走、看看。开始她没放在心上，觉得那都是人家逗她随便说说的，后来那个人问了她好几次，她就开始想了，反正现在已经是做小姐了，去那里也是做这个就没有什么损失，还可以开眼界，“出境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居然有人给我机会”，她就答应了。兰兰对怎么出去的、办过什么手续都没什么概念，就记得回家乡一趟办了个护照，很多事都是那个客人帮忙搞定的，他要她提供什么她就照办，只要自己有。过了半年左右，她就坐上了从广州去香港的大巴，在旺角一家夜总会干了几个月。她知道我住在香港，就跟我说“就是那些挂着灯牌写着什么北姑俄罗斯妹的”，介绍她去的那个客人就是那里老板的一个铁哥们。香港灯红酒绿的生活让她时时事事都觉得异常新鲜，下班后坐在街上熟食档吃粉面、有空的时候到女人街瞎逛、到店里买平价化妆品，都让她兴奋。她说“第一次看到比广州还热闹的街市”，“广告牌路牌什么的都是繁体字，感觉像到了外国”。在那里她努力练习粤语，接触了更多的客人，最重要的是学会了“遵守规矩”——比如在客人面前不该说的就一个字也不要乱说，对场所立下的关于钱物的规定要严格遵守，和不同的“姐仔”之间不要起冲突，要彼此互相尊重等。当然，这些规矩在广州的场所里也有，但兰兰说这边更讲关系，很多事情要看“人面”，“规矩是放在一边的”；香港那边则更讲遵守，对于已经建立起来的规矩一般没有很特殊的情况都要遵守。兰兰说她见过有一个妈咪因为佣金的事情与老板吵，虽然他们平时关系还算不错，老板说既然场所有规定是要那样办，就不能违反，为了警示他人，也扣了那个妈咪整个月的佣金。兰兰觉得这样“一清二楚的，不用讲那么多人情，有它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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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之后，兰兰又在广州那个客户的安排下认识了一个专门通过海路“带小姐”到东南亚的女士，在她的帮助下到了新加坡，专门给一个老板服务。后来自己出来接了散客，据她说，“有新加坡人、印度人和中国人”，“在一个临街的两三层楼上，很有东南亚风情的，楼梯都是木头的”。现在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很神奇，怎么会有那样的机会，还是真的！”她对我说：“如果你有机会，可以给我写一本书，我的经历足够你写一本书的！小姐里像我这样浸过洋水的人我觉得应该没有吧！”在新加坡被包养的这段时间她过得“跟人家老婆一样”，平日里基本就是在家里做做简单的家务，陪吃、陪喝、陪睡，没事的时候上街购物，走了很多著名的大商业街和小街市，吃了很多当地的美食，她说那段时间简直就像度假一样爽，“真恨不得自己以后都能这样”。她把这些经历归功于认识了广州那个客户，是他信任、赏识自己才有后面发生的一切。她说自己对新人总是强调人脉关系的重要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认识的那些人可能会给你怎样的帮助，有时候可能解决一些生活上的事情，有时候就走了大运”，但是一定要积累经验，看准人，不要随便相信人，以免上当受骗。我对她说“你的这些经验对我都很有用啊”，她说，中国社会就是讲究关系的，在这一点上，小姐和研究生一样，无论你干什么都好，认识人总比不认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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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娟也谈到了这一点，她认为认识多点人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得到不同的帮助。比如，她一直想赚钱回家乡开一家小火锅店，苦于不知道怎么获取更多资金支持，有一回她认识了一个银行的人，聊天的时候说起，那个人后来就帮她了解小额贷款和关于小微企业的贷款规定；她认识的一个在电脑城工作的客户帮她买了一台小的上网本；对她来说更有意义的是，她通过她的妈咪认识的一个朋友后来成为她比较好的朋友，知道她认识那个官员和怀孕生女的所有事情，不仅帮她安排各种事宜，还和她一起想出了“逸之”的名字。阿娟说“逸之”包含了她对女儿的所有想象和期望，那个朋友和她知心知底，让她很是感谢。我2006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台北正在进行市长选举，没想到这居然成为我们的一个话题。阿娟问我选情如何以及各个政党的情况，我吃了一惊，问她：“你也关心这个呀？每天都有跟着新闻看吗？”她回答说，“这些东西多多少少都要知道一点的啊，外面发生什么事，有什么重要的新闻，这样跟别人聊起来，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感兴趣就有的说了”，客人也不喜欢跟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聊天。有一次聊完天后她对我说我是她认识的人里面读书最多的，她很高兴，如果以后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希望我不要忘了她。对于她的坦诚和“实用主义”我一点也没感到惊讶，我是她的其中一个信息来源，虽然我当时的职业和她的好像挨不着边，也没住在广州，但毕竟在她的城市生活里有着潜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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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通过各种关系熟悉城市运作与城市规则，她们从不同的人身上获取不同领域对自己有用的信息与资源，并与一些“有用的人”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以从中得到机会，开拓自己的路子。她们是从小城镇或农村来到大城市的流动人口，还背负着性产业从业人员的种种污名，在支持并不完善的环境中，要想有立足之地与发展机会，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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