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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夜总会将小姐按“条件”分等次，包括年龄、长相、身材、技术等。比如“模特”和“非模特”，前者坐台和出台费都比后者高50%以上，即后者坐台是500块的话，前者就起码要800块，后者出台价在1000块以上，前者就是1500块以上。[4]条件好的小姐被点的次数多，拿到的钱就多，机会也多。每个月场所要按小姐坐台、出台的次数，包间消费金额和包间打折数等为每个小姐进行“评估”，服务次数多、包间消费额大、打折额度小的除了能拿到一定百分比的回扣作为奖励外，还能被排到前列，相反的就可能要被扣钱，甚至被排到末尾。有些较有名气的场所比较容易吸引到人，它们就会把小姐按A～D或一至四类排，每个月淘汰后10%的D类或四类小姐，再补充新来的人，实行末位淘汰制。被划定为非模特或所谓“条件一般”的小姐要付出额外的努力保持自己的客源，要训练自己的口齿和技巧讨客人欢心，让他们多消费，以保收入和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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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地方的场所提供“菜单”式服务，如果客人点了某个“套餐”，他就可以享受到一系列从头到脚的服务，就好比吃饭时有前菜、主菜和甜品一样，这些菜单包括洗浴、按摩、前戏和主要项目的各种服务，最后还需要客人打分点评，这些都会计入小姐的“考核”。对于菜单上的项目，她们要学习和掌握，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的地步。菜单隔一段时间变一个花样，学得越多越快，妈咪的推送机会就越多，被点到的可能就越大，换来的就是好的收入和“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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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于是成了竞争的场所，让小姐们体会到年龄、样貌残酷的一面——她们不能决定自己天生的外表和身材，也无法左右因此而产生的待遇和境遇差异。夜总会的铁律就是年轻和瘦。那里是20多岁人的天下，肥胖体圆的人很难有市场。并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是“模特”，外表管理才是王道：你不白，就把自己化白；皮肤不细腻，就用“猪油膏”[5]；头发要定期染烫；个子不高就把鞋底升高；腿粗就选择中等长度的裙，手臂粗就选择泡泡袖，大胸要露，小胸靠垫，总之穿衣要扬长避短；整体颜色要协调；首饰要有品位；嫌胖就节食、运动，通过各种方法让小腹平坦。此外，说话发音要够嗲，举手投足要得体，该娇就娇，该嗔就嗔，该狂野时要狂野，该斯文时就斯文。年纪大了则要靠经验与技巧，就像阿静的夜总会里传开的那句，“留得熟客在，不怕没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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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夜总会或KTV还时兴给小姐起英文名，在大厅内或接待处的简单运作都用英文代码表示，用扩音器进行广播，让客户也能听见，伴着节奏感强的沙龙音乐，以显时尚、年轻和现代。小姐们要学会每个代码的意思，比如“Candy，reception”表示让小姐到前台，“Winnie，action”表示让她准备给客户挑选，“march”表示让大家在客人面前排成队列前进、绕圈，以展示每个人的容貌和身材。Bobo的名字就是在夜总会时得来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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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每个人都有一个英文名，公司起的，显得好时髦、好洋气。我们原来哪有英文名！连英文都没学两句。听着挺好听的，自己都觉得很时尚，所以现在也一直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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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一个叫“Saba”的俱乐部在客人选小姐的内厅里还安装了一个巨大的海洋水族箱，各种珊瑚、热带鱼游弋其中。很多地方还有豪华的帷幔、珠帘、欧式沙发、王座、旋转台等装饰和家具，非常洋气和现代，和传统的发廊、城郊简易的交易场所形成天壤之别。这样的场所对年龄的要求就很高。阿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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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超过25岁了，你都不好意思在那里出现嘛。人家都会觉得，哇，你一个“老饼”还在夜总会干？夜总会都那样，压力好大的，人家也不会喜欢叫一个年纪大的吧，都喜欢20岁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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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饼”是广东俚语里对年纪大的人的一种蔑称，阿冰自己已经25岁，她认为这样的年龄对于很多女孩子来说已经是“要回家生孩子”的年纪，因为很多人16岁左右就已经外出打工赚生活，到这个年纪时已经奋斗了近10年，应该有一些积蓄甚至“成就”了。25岁就好像是一个适宜回顾和展望的时段，很多女孩在这个年纪对自己的道路重新进行选择，做小姐的要么自己跳出来开发廊，要么升任妈咪，要么就只能向下流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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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室内娱乐场所环境和规则的变化也反映了性产业的一个走向——服务意识提升，服务向多元化发展，管理更加系统，方法不断更新，组织结构复杂化，人员分层明显，而这一切意味着场所对小姐的要求越来越高。这也使得场所的分化明显，小的场所被挤到城郊或城中村，中心地带的场所越来越具规模、上档次，人员就随着年龄增长和“自身条件”逐渐处于弱势从中心向边缘流动。我用图4总结了珠三角地区娱乐场所的分层情况和不同场所小姐身份、地位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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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珠三角娱乐场所分层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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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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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对小姐身材与外表的评价在小姐对年龄的自我体验中起了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这种只关注外在的互动方式也是这一行的一种特色和规矩。客人们从一进场所的门开始就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搜寻年轻貌美的小姐身上，有如雷达一般。当妈咪把小姐召唤来给客人挑选时，她们一字排开，或绕着客人慢走几圈，为的就是让客人全方位看清各人的长相和身姿。客人对着厚妆待发的女孩，往往就是凭眼缘挑人，点兵点将似的，“你，你，还有你”，就决定了她们有没有钱赚。王文说，有些人也“像挑老婆似的”，左看右看，踌躇半天也选不出到底哪个好。如果一拨不满意，就会让妈咪再“找些年轻漂亮的”来。他们会把小姐的长相与“素质”联系起来，而所谓“素质”，就是认为年轻的就纯真、可爱、嗲、嫩、性感，能带来想象中的乐趣和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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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阿娟说她最不喜欢的过程，不能自己把控，不能做任何努力左右客人的决定。她比较丰满，身形圆润，不喜欢的人总是说她“太肥”，“不像年轻姑娘”，这种光看外表的挑选方式让她不时陷入被动，因为没法进一步展现自己的能说会道和成熟的风范，而这恰是她认为自己优于年轻小姐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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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站街女也面临着年龄的竞争和压力。虽然街上并没有夜总会或其他室内场所那样严格的规矩，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姐会越来越受到同行的“挤压”，一定要想方设法才能在竞争中“出来”。珍姐曾跟我分析现在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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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广东既聪明又有老婆管，年纪小的人又多，年纪大的人，一般人都看不起，那些年轻的人都进发廊、卡拉OK、夜总会，那些老头，那些六七十岁、五六十岁的人，才去便宜一点的地方，十多二十块钱去搞这些年纪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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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已经26岁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觉得自己“长得也不是那么靓，又没有文化”，从那时起她就意识到要快速学习，打通门路，才能挣到钱。年纪大，就必须靠其他东西弥补，别人会的，要做得比别人更好，别人不会的，自己也要学。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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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够礼貌、成熟，客人就不喜欢你。他们喜欢你是因为你温柔、讲理、人好、懂事。你年纪大，男人为什么要选你，为什么和你玩，不去找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仔[6]？就是因为你比她们懂事、口才好，会哄得他们开心，会一些她们不会的技巧嘛，他们就会来找你了。讲话好听，有礼貌，功夫又好，人家就找你了！我懂的她们那些年轻的都不懂嘛，我年纪比她们大，就只能靠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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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强调经验，有时还嘲笑年轻女孩子“不知道什么礼貌，不知道怎么样对人，不知道怎么样跟人打交道”，相比起来，她不仅懂，还去给她们上课，处于老师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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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珍姐这样年纪的小姐，就要把年龄劣势转化为经验和技巧的优势，用待人接物和性方面的成熟度去竞争，才能挣得一碗饭。在如此强调青春和外貌的这一行里，与客人、环境、妈咪、老板和其他小姐的互动都不断提醒她们年龄的问题，她们的日常生活一方面反映着严苛的环境的规范与限制，另一方面又反映了她们内心的欲望——谁不想趁年轻多挣一点，多体验一下城市的生活，多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呢？既然青春是有限的，就更应该抓紧时机想方设法为自己争取更多资源，突破年龄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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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变“金鸡”[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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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减少年龄不断增长、身体资源损耗和激烈竞争带来的限制与不利，就要积极拓宽路子，一成不变的形象是不能给自己带来机会的，必须要在不同场合、不同需要下打造和呈现不同的性别形象。“金鸡”的意味就在于，就算是做“鸡”，也要做一只“金鸡”，能成功让自己摆脱现有性别形象、性别关系和性别脚本的束缚与限制，给自己更大的空间去实现自己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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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已经呈现与分析了一些不同的性别形象。第四章中讲述过出于各种原因离开丈夫、逃离婚姻生活、离开家庭的已婚小姐的故事，她们摆脱了婚姻的束缚，无惧披上“坏女人”的外衣，开拓了拥有多重关系的“第二春”。这些是“放荡人妻”的形象。在未婚的小姐中，既有觉得婚姻麻烦不想触碰、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的“独立单女”，有认为儿女是天赐礼物、独立承担抚养重担的“骄傲的单亲妈妈”，有认为自己文化水平太高而“鹤立鸡群”、内心有一份亲密关系排行榜单的“有文化的调情高手”，也有打定结婚主意、两面周旋的“双面二奶”。第五章中有浸过洋水、与众不同的“国际化小姐”，有讲求生活品质，追求现代、都市、时尚、青春的“精明靓女”，也有年纪轻轻就体会了生活的复杂和艰辛、看透了现实、决意自立的“现实女人”。第六章里呈现了把做小姐等同于玩、以玩乐心态去适应生活的“贪玩小姐”，独立能干、自信聪明的“精明女生意人”，以及对工厂打工生活产生了质疑，最终选择脱离工作“牢笼”的“打工生活反叛者”。这些性别形象叠加在一起，使她们的模样、气质、精神、情感都立体起来，让我们看到了不同情境下不同的女人具有何等的弹性，去适应生活、谋求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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