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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庭……我父母也离婚了，我也不愿意回家，也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又没什么事做，自己身体又不好，又老是这样混嘛。所以我现在就很盲目的样子，破罐子破摔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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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罐子破摔”的人一般都是没有自尊自信、没有改变意愿、无可救药的，贩毒吸毒者、差生、罪犯、小姐在我们的日常语言中都常被形容为此。这里面包含着被形容者的自暴自弃和形容者的贬损之意。我的受访者们却利用这个贬义词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反扑的空间，大有“既然你说我是这样的，我就这样给你看”的意图和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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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贫不笑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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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做小姐的女人来说，要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实际是一种必备的态度。第五章中也讨论过她们对“实际”的理解和阐释。对于这点，珍姐有过很直白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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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做人，有钱就做高等人，或者做中间人。这困难的人呢，就有人帮助你，政府会救助那些困难的人，人家公家给你钱、给你米，这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很对得起亲戚朋友的事，你都是人家救济给你的。要不有钱你就做大老板，但很多有钱的人命不长，天天坐在家里吃补药啊，坐在家里吃鸡喝汤，还得癌症，还容易死一点。那些太有钱的人还不好，做中等人好一点。但是下等人就不好，就像我这样的，没钱又没人帮，人家还笑你，说你无能。我电费都没钱交，这样的生活还有意思吗？做鸡都好过这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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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按钱的多少来划分人的等级。对于她来说，穷不仅是经济上的问题，还是面子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不是因灾受穷，得不到政府的救助和他人的同情，这种贫穷就是一种“下等人”的耻辱。为此，只要能挣钱，她不会理会村里人的说法。当她把房子建起来，一件件家电带回家时，感觉非常骄傲——连自己的老公都比不上自己的能力。村里人看到的是她表面的风光，他们也不会去细究她的钱从哪里来，只要有钱拿回家，就算明白也心照不宣。她对自己家人的这种冷漠非常不满，但对同村人来说，忍受他们的一点闲言碎语远比因贫困受人白眼、自己都觉得在村里都混不下去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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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直接拿自己跟街上的乞丐相比，在她的日记里有这样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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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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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冷，不用出去。他也在家里，两个人一起窝在床上，觉得有片刻的安宁。等会去买点菜吧，很久没有在家做饭了。谁叫他整天在外面浪荡！买菜要花十几块钱吧，买点肉或者鱼、青菜、豆腐都可以，最重要的是有家的感觉。昨天出去挣了一点钱，这样吃的话也可以吃上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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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个年代是很现实的，一天不挣钱你就没地方吃饭、没地方住。别人看不起做小姐的，但是你在大街上没饭吃的时候谁会可怜你？！谁也不会理你，一块钱也不会给你，那么多乞丐。所以就不用去想那么多，有钱才是真的。有钱了做什么都可以，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没钱的时候就要常被人指责和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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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些还要为一顿饭和藏身之所担忧的人来说，她觉得自己要好得多。如果不是做小姐，她也可能沦落到那个地步。虽然两者都被污名化，但做乞丐遭受的鄙视和嘲讽更为直观——没东西吃就要去翻垃圾箱，没衣服穿就从垃圾堆捡，邋邋遢遢、蓬头垢面，路人避之不及，而现在骗子太多，人们的同情心已泯灭殆尽，没有人会去可怜这些乞讨者。小姐要担负的污名更多是道德上的，从表面看不出来，至少她们表面还是整洁光鲜的，居有定所。虽然小红自己也曾有过担心饿肚子的时候，但总的来说她挣的钱还是能够养活她自己和男友的。她觉得做小姐要付出的不多，在经济收入和个人生活、发展方面潜在的机遇都比乞丐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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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俗话中的“笑贫不笑娼”。对于小姐来说，这样的论调显然是一种正当化的策略。在国家层面上，扫除农村的贫困落后是现代化进程的必然任务，落到个人层面，就为小姐提供了辩白个人选择的机会——谁都不愿意贫穷落后，争取更好的生活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这个时候结果比手段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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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罐总比烂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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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小姐认为，纵使自己是“破罐子”，也比那些出来嫖的或没本事赚钱的男人好。她们自立自强，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不用依赖男人生活，因此不容贬低和指摘。她们觉得嫖客更应受到惩罚，他们花心、好色，那些有老婆的更是“道德败坏”，不尊重女人，伤害了妻子，也伤害了小姐。乍一听起来，会觉得她们自相矛盾，因为她们似乎乐于各使各招吸引客人，还争取让男人们长期包养自己。有一次我就采用对质的方法直接问珍姐她是否觉得自己“独立”。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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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小姐都说自己很独立嘛，她们就说不依靠男人，也很不喜欢依靠男人赚钱，但如果没有男人的话，你们就赚不到钱了呀，那怎么能说不依靠男人赚钱呢？而且你说那些男的更坏，出来滚[9]，不管家里，那你又想他包养你，会不会觉得很矛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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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姐马上回应我说：“不是依靠男人赚钱，而是赚男人的钱。”男人对家庭不负责任到外面花天酒地，那是男人的问题，不应由小姐来埋单。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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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需就有求，而且是先有需再有求！但不是我们要为他们担这个罪名。那些人老是说我们破坏家庭，我们乱来，其实都是男人自己的事！我们才不想破坏家庭，我们还嫌麻烦咧！他爱怎么搞在外面就怎么搞，别把我们扯进他家里的事去。做小姐的人很痛苦的，她一时高兴一时烦恼，一时赚了一百几十块的就高兴啦，有些女的马上就去买些衣服穿，或者买一点菜啊什么的，或者打下麻将，很简单的。不像那些男的，自己乱来，还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别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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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小姐就会反击，像Bobo说的，“破罐至少还是一个罐，好过烂泥扶不上壁！”她们采取的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策略。有时候，她们用“破罐子”的形象来迎合大众对小姐“贪婪”、“乱来”、“混混”的刻板印象，从而扭转其中的权力关系，给自己创造达成目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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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惠工作的休闲中心有一条规定是小姐经期不用上班，要扣掉相应的工资，但允许她们吃一顿中心提供给客人的自助餐。美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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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们都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塞得满满的，都拿那些贵一点的，虾啊、蟹爪啊、炖汤啊，水果也挑香蕉啊、火龙果、龙眼那些。要把扣的钱都吃回来！那些保安啊，每次看到我们就说我们小气，他们说，你们这些小姐就是这样的，那么小气的！我们就觉得，小气就小气呗！有的吃，又好玩，不能工作总要吃回来心里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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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不怕被嘲笑，而这也是她们能做的小小的“跟公司玩规矩”的事情，所以旁人说什么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心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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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疯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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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4月中，我在深圳盐田小霞的场子里目睹了一次“戏剧性”事件的发生，主角是那里的一个叫莎莎的年轻妈咪，她刚到这个场不久，按小霞的话，可能是别的场混好了过来的，是以前被捧红过的小姐，到这里来自己带几个小姐，也会亲自接一些比较重要的客人。当时跟我们同行的一个帮派头头就是她的常客，这个男的五大三粗，脖子跟脸差不多粗，穿着黑色的V领短袖，是小霞相熟的朋友，叫虎哥，两人在生意上有来往。他也经常光顾小霞的场子，每次去几乎都叫莎莎陪。那晚虎哥也点了莎莎的名，而且小霞要她叫几个小姐来陪我们，但不知为何莎莎来见了他一下就出去了，一去不返，许久都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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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晚上过去了，莎莎才再次出现在我们的包间里。这下完了。小霞抓住了她说：“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让虎哥这样等你，有没有搞错！让你带个小姐来你也没有，怎么做事的！”虎哥憋了一肚子气不说话。莎莎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啊，下回不敢了、不敢了，刚才真的是很忙才没有过来的，我的错，任你罚，怎么罚都行，下回真的不会了！”一迭声地道歉。小霞似乎看着虎哥的面子，也看她是新来的，没真的跟她过不去，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说“你给我喝酒算了吧”。说着，旁边的人立即递过一大杯啤酒，莎莎二话没说一仰脖喝了下去。紧接着又是这样的几杯。当包间里烟雾弥漫，大家都神志不清的时候，莎莎也倒下去了，而且一倒惊人。虎哥让莎莎把头枕到自己大腿上，拍打她的脸，有时给她喝一口水，有时给她擦汗。过了不知多久，莎莎终于好了一点点，能勉强站起来了。歇了一阵子，终于要走了。几个人架着莎莎好不容易到了楼下，帮忙的小霞也气喘如牛。虎哥、小霞和红衣女人连拖带拽拎着她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里。回家的路上，虎哥对小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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