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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194 中国妇女史读本 [:1703162359]
1703164195 中国妇女史读本 二、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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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197 在狭义上,闺房是妇女专有的生活空间。明末福建建阳出版之《三台万用正宗》日用类书中,载有《买屋契》一纸,想象为供时人买卖物业时参考用,契中列明一典型房舍的各组成部分,就日用起居所用空间,计有:大厅、夹箱,照厅,祠堂、后堂、遮堂楼几间、穿堂、悬堂、向堂、儒齐、书塾、过路、照墙、天井、明堂,台榭,闺阃、后槽、披厦、庖厨、井灶、茶房等项,推想在房舍中划出专名为“闺阃”的空间或有相当普遍性。(注:余象斗:《三台万用正宗》卷一七,余氏双峰堂,万历二十七年,页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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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199 由于男性文人所创“闺怨”诗的滥觞,人多以闺房为女性禁锢,落寞、封闭的代名词。(注:Maureen Robertson对此等“文人拟阴”现象及女诗人对闺怨诗的重写等问题多有精辟创见。见胡晓真《最近西方汉学界妇女文学史研究之评介》,《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第2期,第283—285页。)然若从古代宇宙观及建筑理念等广义层面观之,闺房实具更丰盛的内容。《尔雅·释宫》:“宫中之门谓之闱,其小者谓之闺。”又《楚辞·王逸·九思·逢尤》:“念灵闺兮隩重深。”可见闺原指宫中之小门,予人邃远难近的联想,然未必专指妇女的居室。《礼·仲尼燕居》:“以之居处长幼失其别,闺门三族失其和”,明示闺门泛指家庭、家族之范围。《礼·乐记》:“乐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虽暗喻闺门为妇女居所,然强调闺门界限的弹性,内外同听礼乐,于和亲有大助。尤其引人入胜的,是闺与“天圆地方”宇宙观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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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01 根据《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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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03 “闺”,特立之户,上圜下方,有侣圭,从门圭,圭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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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05 所谓圭,《说文》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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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07 瑞玉也。上圆下方,公执桓圭九寸、侯执信圭、伯执躳圭,皆七寸、子执谷璧,男执蒲璧,皆五寸,以封诸侯,从重土、楚爵有执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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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09 圭这会意字,原有天子分封诸侯,赐瑞玉以量度土地以治天下之意。“圭”后借为“闺”,指宅中独立小门,亦足见齐家与治国相通,内外无明确分野的中国传统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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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11 上圆下方的瑞玉与闺门,俱喻追求天地人和谐的理想。《说文·段注》以此释圭:“上圆下方,法天地也。”邱博舜氏曾就古代如明堂深衣的器物制度,考察“天圆地方”这一宇宙观在概念及生活上的涵义。邱氏认为方与圆有二层意义:一为其形象上的封闭性及完美性,自成一审美标准。二为二者代表一种“固定性与循环性的互动机制”。(注:邱博舜:《从“天圆地方”的观点看“八宅”的操作架构》,中研院民族学研究所“空间、家与社会”研讨会论文,1994年2月22—26日。黄应贵先生慷慨提供与会论文,谨此致谢。)方的固定摆置方位与圆的循环运作,在概念上实与上述段义孚之“家”与“空间”概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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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13 由此引申,闺房在字义上实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如《三才图会》(见图1)所示,闺门的理想形象是一上圆下方的窄门,与名“圭”的瑞玉形状相仿,上圆像天循环不息的生机,下方像地平稳恒在的操守,直指古人的宇宙观及伦理观,动静兼备,内外交融,相对之下,人所谓“三步不出闺门”,以闺比固若金汤的牢狱,未免在概念上有欠周详。(注:若以中门的方位为“中”,则图示之闺门明显为“侧”。Angela Zito(席安琪)曾专文论及“中”对儒家礼法的重要性,在于其具建构上下、内外、男女等秩序界限的能力。闺门之侧对中门之中,亦当为此运作机制之一环。详见“Ritualizing li:Implications for Studying Power and Gender,”Positions 1,No.2(Fall 1993),pp.32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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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18 图1 《三才图会》将闺门形象化,绘成上圆下方的侧门。闺中一妇治妆,一婢相候,却因窗门洞开,显而易见。王圻纂辑:《三才图会》,台北成文出版社,据万历三十五年(1607)刊本影印,第10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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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20 闺房本身既以天圆地方为征,若进一步从闺房在传统宅居的方位观之,则含更丰富的象征意义。中外学者对于家屋的格局布置为中国伦理观之反映及具体呈现,早有精辟议论。如杜正胜氏称四合院为汉族建筑的理想典型,其格局可归纳为“中轴对称”与“深进平远”二大原则。后者特别强调院落布局内外分明,反映并推广了自三代已成型的男女有别、男主外女主内的伦理思想。(注:杜正胜:《内外与八方:中国传统居室空间的伦理观和宇宙观》,中研院民族学研究所“空间,家与社会”研讨会论文,1994年2月22—26日。杜氏强调“此等宫室空间所反映的伦理观与宇宙观是中国社会普遍的理念,没有上下阶层的区别”。)一队曾到大陆各地调查民居空间的日本建筑学者,亦曾以北京四合院及徽州民房为汉族民居的典型,同为四周拥壁的“闭镇、内向”构造,其中卧室为“个”的生活空间,而堂则为“集”的最小单位,为一家聚合场所。这种以“个”为基本单位,延伸至一家再进而一族的“集”合构造,自内而外,构成维持儒家内外长幼秩序的支柱。(注:茂木计一郎,稻次敏郎、片山和俊:《中国民居の空间を探る》,东京:建筑资料研究社,1991年,第232—233页。参Yi-fu Tuan,Space and Place,第107、1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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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22 虽说居住空间是“内外有别”秩序的呈现,值得强调的是所谓“内外”不是单一的对立关系,而是包含了复合的段落与层次,内外界限并非一成不变。关华山氏曾根据《红楼梦》的描述而重现大观园外间与里间的层次性关系,有如下结论:“我们可以发现空间的机能可以随状况而变,只是里、外间及室外总有空间的界限。重要的是这些界限常被用作划分礼俗上男女、主仆间的空间领域。”(注:关华山:《红楼梦中的建筑研究》,台北:境与象出版社,1984年,第197页。)虽是小说,却甚具说服力。闺房既处内厅之一隅,呼应上文所提及“闺”为宫中小门、偏门之原义,若以内外有别之伦理观视之,则闺房坐落大内之内,暗喻妇女在家庭中的重要性,若缺其支撑,则内外井然之伦理秩序亦无法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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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24 如是观之,闺房在中国宇宙观及伦理观等文化建构中,实有其机要性及丰富的象征意涵。在现代妇女解放的前提下,女性的就业权及经济自立得到肯定,闺房遂被视为禁锢传统妇女的空间,限其心胸见识狭窄的枷锁。笔者以为用现代的人权意识衡量古人,对了解当时的生活及思想状况毫无补益。闺房对明清上层妇女的意义,恰与其现代形象背道而驰:闺喻示妇女在天地人和谐、上下内外秩序分明的理想社会中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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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26 除象征意义外,从“生活”(practice)层面观察,亦可见明清妇女从事种种旅游及文学创作活动,其活动空间大大超越闺房界限,其起居生活亦非有静无动。然而,今人既多视缠足为束缚妇女身心及限制其行动之大碍,于论述旅游活动之前,实有必要略论缠足对构筑妇女生活空间之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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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32 中国妇女史读本 三、缠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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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34 明清时代妇女缠足种种基本客观状况,如地理分布、城乡差距、社会阶层背景等等,今人均难究其详,更遑论妇女身心感受等主观经验。个中原因之一是有关缠足记载虽散见典籍文献,然性质以笔记小说稗官野史为限,无纪实性的社会史资料。此一史料偏差现象本身,与缠足在时人心目中的认知意义有莫大关联。《肉蒲团》主角未央生教新婚妻子玉香共入佳境的窍门,同赏春宫后使其尽褪衣服只剩褶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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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36 原来褶裤里面就是足脚。妇人裹脚之时,只顾下面齐整,十指未免参差,没有十分好处。况且三寸金莲,毕竟要褶裤罩在上面,才觉有趣,不然就是一朵无叶之花,不耐看了。(注:《肉蒲团》卷一,日本1705年宝永刊本,卷一,页2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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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4238 一语道破缠足之所以引入入胜,全在于其隐闭性、象征性本身,予人发挥无穷想象力的余地,此种意境,恰与历史所要求的纪事性、写实性相反。在明清时人眼中,缠足之美,正在于其丰富的喻示性,而这喻示性完全是一种人工的文化建构。未经处理的足——无论是天足或既缠而未有绣鞋褶裤遮掩的金莲——不外是不耐看的无叶之花。这种以赤裸裸的天然女体为不美,以人工的改造修饰隐藏为美的审美观,实与儒家的文化观同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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