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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40 宝剑在铁鞘里长鸣,热血在心坎上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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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42 爱者啊,请转过你樱红的嘴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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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44 我所要吻的是敌人颈上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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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46 恋爱么?世界还不曾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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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48 看春花是那样的殷红,看秋月是那么的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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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50 从这首诗中,依稀可以闻到1920年代中期以前,尤其是“五四”前后所没有的风味:阶级斗争、血泪牺牲、宝剑长鸣、热血沸腾,这显示时代变了。于是,恋爱、婚姻的个人私生活似乎又走回头路,变成了“公事”——但,不是家族之事,而是攸关“党国”“革命”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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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52 1.“团”“我”合一下的爱情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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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54 1919、1920年间,北京、上海、天津、广州等地区的城市青年有过“工读互助团”的组设。这种受到无政府主义“新村”理念及朦胧的共产主义的影响,以小团体为基础形成大联合理想社会的构想和实验,有几个特色:(一)这是在五四变革风气下,知识分子为社会筑梦的产物,王光祈把工读互助团看做“新社会的胎儿”,为达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理想社会的基础。(注:王光祈:《工读互助团》,收入张允侯、殷叙彝等编《五四时期的社团》第2卷,北京:三联书店,1979年,第369—370页。)此中隐含着对中国传统非人性家庭制度与黑暗社会环境的抵抗。因此入团的男女青年不少人是为着脱离家庭、摆脱不幸婚姻而来的。(二)团员一心要充当社会改革者,必须具备的是坚强的毅力和牺牲的精神,更要与团体合为一体,“我即是团、团即是我”,“有团无我”是最高境界。(注:见傅彬然:《五四前后》,收入中国社科院近史所编《五四运动回忆录》下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749页。)为了与旧社会区隔,团员具有实行共产、抛弃私产是必须步骤的共识。这里显示了强烈“集体主义”的理念。(注:工读互助团与中国近代集体主义之间的关系,刘季伦有十分精辟的分析,见刘季伦《中国全能主义的思想根源》,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博士论文,1998年,第四章。)(三)工读互助团是要试验“新生活”的团体,它的起点是消除人际间人为的约束,因此要求无男女性别、贵贱贫富之分,没有个体性,只有普遍性。“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理想背后,却假设有一套勤朴、自制、诚实、劳动、无私等美德存在,故“团”“我”难分。在这样的设想下,团员无私利,个人无隐私,私生活完全可以诉诸公评,人人都可以“拿真面目赤裸裸的来示人”。(注:存统:《回头看二十二年来的我》(续),上海《民国日报》“觉悟”副刊,1920年9月24日。)因此工读互助团有男女团员,他们标示的“集体主义”工作伦理是:不为个人,乃为集体利益“无私”“忘我”!(注:刘季伦:《中国全能主义的思想根源》,第2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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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56 工读互助团的试验,在各地很快地失败下来,尽管他们总结失败的原因不放在内部共产主义、集体主义取向出了什么问题,而归咎于外界“资本主义”“现实”问题上,从而更强化了走向“世界革命”的决心。(注:存统:《“工读互助团”底实验与教训》,《五四时期的社团》第2册,第435—439页。)事实上,真正的原因出在“人”上,人性的问题上,也就是施存统所承认的“人格没有互相了解”“人的感情”上。(注:存统:《“工读互助团”底实验与教训》,第435—439页。北京工读互助团第一组实行失败以后,1920年4月《新青年》第7卷第5期,以工读互助团问题出版专号,收录了胡适、戴季陶、李大钊、王光祈、陈独秀的文章。)活生生的例子是:北京工读互助团第一组里易群先、何孟雄与施存统的三角恋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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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58 1919年下半年国会议员易宗夔的女儿易群先仿效“娜拉”离家出走,到京参加工读互助团第一组,实行“脱离家庭”以营“男女共同生活”。(注:同上文。)当时男女同校已遭非议,男女共同生活如此革命性的事情,更是骇人听闻。严重的是互助团陈义至高,青年男女共处难免发生感情,一旦发生恋爱,如何处理?果然,施存统第一眼就看上了易群先,还来不及行动,何孟雄已趁隙而入,与易“自由恋爱”了。这种事今天看来稀松平常,不难解决,但当时却引发互助团“纪律”与“自由”之战。傅彬然、俞秀松认为何引诱易,违犯“纪律”,自然不是可以私了的私事。施存统、铁民则认此系个人自由,不容他人干涉,力加维护。两派内斗又揪出人际间的矛盾与恩怨,胡适似乎也介入,力为排解。(注:清水贤一郎利用北京中国社科院近史所藏胡适档案中的胡适1919年11月至次年8月“日程与日记”,发现胡曾介入排解工读互助团的三角恋爱风波,日记并显示胡数度与易群先的父亲易蔚儒(宗夔)讨论其事。见氏著《革命与恋爱的乌托邦:胡适的易卜生主义和工读互助团》,《胡适研究丛刊》第二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12月,第137—138页。)互助团为此开过几次联席会议,以公事处理私事,施存统更闹过自杀的怪剧,一时成了互助团的丑闻。最后的结局是易群先离京失踪,“工读互助团的精神弄得一点没有了!”(注:存统:《“工读互助团”底实验与教训》;《回头看二十二年来的我》。)互助团终致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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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60 北京工读互助团第一组的易、何、施三角恋爱事件,虽是一场“爱的徒劳”。(注:刘季伦借用莎士比亚戏剧之名,见刘季伦《中国全能主义的思想根源》,第302页。)但值得反省的是:一个想完全泯灭私领域的公团体,破天荒地招徕男女青年共营“新生活”,又以高道德标准约束成员,要人人无私心,或许容易,要个个无私情,就难上加难。对青年人来说,互助团本意是逃出传统家庭牢笼,追求自由恋爱和实践社会改造的场所,如今面临的难题却是:“自由恋爱”的本身与“新社会”的构成产生矛盾,恋爱本属自私自利的一种冲动,结局是要把对方占为己有,这和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理想恰恰背道而驰。这就像“娜拉”要远离家的牢笼,又闯入另一个更大的家的牢狱一样。施存统说:“爱情就是苦痛!”其中隐含的困局是“我即是团,团即是我”,如果标举恋情便是违反“集体”(大我)利益,最后的选择似乎只有两途:一是放弃“人性”“自我”的需求,视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改取独身主义;一是依从团体的号令,以“公”介入“私”,团体意志(党意)压倒个人意志。后来发展成爱情理想革命化、婚姻行为政治化、家庭关系阶级化。自由恋爱依然是个遥远的乌托邦。1920年以后当“革命”变成替天行道、唯一的救国途径时,革命遂与“私情”(恋爱)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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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62 2.当革命遇到了恋爱:恋爱不忘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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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64 胡适曾指出1923年是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分水岭,此前大体上侧重个人的解放,此后进入集体主义(collectivism)时代,“无论为民族主义运动,或共产革命运动,皆属于这个反个人主义的倾向”。(注:《胡适日记》第11册,1933年12月22日条。)1921年中共的成立,带来“阶级革命”的概念,1924年中国国民党的改组,1926年国民革命军的北伐,“国民革命”一词大为流行。大约1920年代中期,“革命”一词已异化成中国至高无上的神,就是私领域也难脱革命化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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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66 五四前后,自由恋爱的热潮高涨,风靡青年至神圣的地步,同一时期,革命空气飞跃,有弥漫大江南北之势。“革命是站在下的方面向上的方面对抗的,是以虚弱者向强黠者进攻,所以必会演成牺牲流血的事实,是一种极艰难极悲惨极恐怖的工作;恋爱是两性的接近,发生爱力,推至于沸点,是人生观、两性间很愉快欢乐美满兴趣的事实。”(注:龚厚斋:《我对于革命与恋爱的一点意见》,广州《民国日报》,“新时代”副刊,第15期,1926年5月14日。)一个是理一个是欲,一个是大我一个是小我,一个是利他、民胞物与至公的存在,一个是自私与嫉妒结合,以占有对象为目标的活动。两者之间的矛盾,所涉及的包括个人与国家的权利与权力消长,浪漫主义、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即公与私之间的拔河,性欲本能与新旧性道德的形塑,两性关系与革命人生观的冲突与调和等至为复杂的问题。“革命”与“恋爱”的关系,遂成为20年代以后政治论争与文学创作的热门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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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68 1926年北伐前后,当革命遇到了恋爱,革命青年的确有话要说。1925到1927年间,在广州、上海及武汉三个革命热点的青年知识分子,有了“金钱”与“恋爱”、“革命”与“恋爱”的讨论。1925年夏,曾是少年中国学会会员,当时担任商务印书馆《学生杂志》主编、中共上海地方党部负责人的杨贤江,在某夏令营演讲讨论青年问题时,提到女子对恋爱都注重金钱,上海因此有“三十分钟的夫妻”的讥评。(注:杨贤江在演讲中说:“在现代资本制度之下,不论什么事业、不论什么东西,一切都商品化了。……所以男女间恋爱的发生,当然也免不了金钱结合的色彩。上海有句俗话说三十分钟的夫妻。这就是有钱的时候,互相结为夫妻;无钱的时候,女子便丢了男子,另外去找恋爱者了。所以那些无产阶级的青年男子,多不能找到女性为伴侣,以满足性的欲念,因为现代的女子,大多是以金钱恋爱为标准的。”转引自长青《金钱和恋爱及“娶妻娶德”》,上海《民国日报》,“妇女周报”副刊,1925年8月2日。)因为受杨这讲词中有关资本主义社会与无产阶级矛盾的暗示,许多人认为恋爱受经济制度的宰制和支配,恋爱须先从社会革命着手,一旦把旧社会制度完全推翻,另建新社会,“把社会上人人都变成无产阶级,大家都一律平等,到这时候,从前所谓的小姐、少爷一个也找不出,才可以根本解决无产阶级者的恋爱问题”。(注:俞季女:《无产阶级者恋爱问题的讨论——驳沈君瘦梅》,上海《民国日报》,“觉悟”副刊,1925年8月12日;持同样论调的还有长青《金钱和恋爱及“娶妻娶德”》;谭伯夔:《现在是辩论恋爱问题的时候吗?》,同上刊,1925年8月6日;邹兆尘:《恋爱中底小问题》,同上刊,1925年8月28日;无逸:《告YJ君及做恋爱梦的青年》,同上刊,1925年9月8日。参与讨论的青年人,多半是大学学生,署名的如上海大学、东华大学、杭州美专等校。)满口阶级观念、破坏现状、另造新社会,正可看出时代与革命青年的思潮走向。有些人认为“商品式的恋爱”,男性也该负引诱的责任。(注:吴血泽认为男子衣着华美,装饰新鲜为目的夸张自己,是造孽之因,男子应恢复“本色”;俞季女则认为女子也应保持“本色”才不会为物欲迷惑。见吴血泽《金钱和恋爱的又一谈》,俞季女文,均同上刊,1925年8月1日、4日。)有人更沉痛地指出危急存亡之秋,何暇辩论恋爱问题,尤其五卅之后!“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不为身谋”,“恋爱问题非不可谈,谈非其时”。(注:帝国主义侵华论、军阀祸国论是当时最堂皇的民族主义论调。见王翔林《金钱和恋爱讨论之讨论》、徐力行《一个厌谈恋爱问题者》,同上刊,1925年8月6日、9月5日。)这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先公后私的论调。当时刊登这些文字的上海《民国日报》副刊,不论是“觉悟”或“妇女周报”,名义上都由国民党挂名出版,但实际编务上颇受左派人物所左右,因此唯物论、阶级论色彩浓厚。(注:当时上海《民国日报》的“觉悟”副刊由邵力子主编,“妇女周报”挂名“妇女问题研究会”、“国民党上海妇女部”编辑,实由向警予、陈望道、沈雁冰、杨之华等共产党人负责。当时他们的主张是“一方面要合妇人全体的力量,去打破那男子专断的社会制度,一方面还要合全世界无产阶级妇人的力量,去打破那有产阶级(包括男女)专断的社会制度”,把两性问题与社会制度的革命联系起来。参见李大钊《战后之妇人问题》,《新青年》,第6卷第2期。)恋爱到底有没有阶级界限?署名钧石者认为恋爱无界限,不同的阶级也不足为恋爱的障碍,感情出于真诚挚爱,也就无所谓“虚荣心”、“高攀”的问题;署名恨音者则认定只要金钱的恶势力不打破,有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男女真正的恋爱就必然没有发生的可能,她的意见是只有同阶级的才有真恋爱。钧石固然同意社会需要改造,但不认为分阶级的“分恋主义”可行,因为这又掉入“门当户对”“齐大非偶”的老套,且恋爱一旦阶级化,将倒退到不平等恋爱的境地。(注:钧石:《恋爱问题的讨论并达恨音女士》、《恨音女士的谬见》;恨音:《谈恋爱之障碍告钧石先生》,上海《民国日报》,“觉悟”副刊,1925年9月27、29、30日。)这场讨论虽围绕在金钱与恋爱关系上,但隐约地指出恋爱问题的解决要靠打破现状,“干革命!”(注:恨音女士说不同阶级的男女要谈恋爱乃“玄之又玄的理想”,要真正恋爱到来得“努力,干!干革命!”同上注,恨音,《谈恋爱之障碍告钧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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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70 革命之火起于南方,广州是大本营,北伐前夕,广州《民国日报》的副刊“新时代”,挑起了一段“恋爱与革命问题”的论战,这次对谈的主题就针对“革命”了。(注:依据洪瑞钊的说法,广州这场论争是黄埔军校学生的笔战,后来武汉政权出版的宣传品中,又有一本武汉中央军校的政治讨论集结论集,讨论类似的问题,唯笔者并未发现此书。见洪瑞钊《革命与恋爱》,上海:民智书店,革命丛书第三种,1928年初版,第3页。)从1926年5月12日起到同一年6月16日止的论战,有21个人参加,多半是文武学校或机关青年,他们正需要思考切身的恋爱和革命工作如何搭配的问题。如果把恋爱看成人生阶段的必要条件,而革命事业又是时代的重要任务,鱼与熊掌之间如何兼顾或如何取舍?所涉及的就不只是“私事”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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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72 依照讨论文字显示从事革命工作时谈恋爱,认为可以的7人,不可行8人,有条件的6人。他们的基本共识:一、这是革命的狂飙时代,人人承认应投入革命事业;二、自由恋爱之风已建立,热血青年学时髦,无可质疑(注:1926年12月5日,上海《民国日报》登出袁同畴的信,倒是对此有所检讨,他说醉心热恋青年学时髦太过,犯两个大错:一把“恋爱”看得太“神圣”,结果眼角高,难找对手,若不减价拍卖,只有男变和尚,女变尼姑;二将“自由”看得太绝对,结果是男女间的爱情不纯洁、不巩固,易生多角关系,事齐事楚,莫知所定。实乃有感而发。);三、视性欲是人性之常,如何调节可供讨论。恋爱与革命关系,他们的意见虽莫衷一是,但可归纳成几个类型:一、革命与恋爱对立,最后选择走向革命。多半的人对现社会的腐化深恶痛绝,打破现状要靠革命,革命成了救中国的“光明大道”和神圣事业。“没有国,岂有家;没有家,岂有爱”(注:汤增歇:《革命和恋爱》,上海《民国日报》,“觉悟”副刊,1926年6月25日。),相对地,恋爱属于个人小事,甚至是充满庸俗卑琐,“资本家的娱乐品”。(注:梁道祥:《革命青年的恋爱观》,广州《民国日报》,“新时代”副刊,第15期,1926年5月14日。)如果把恋爱看成私的事情,那么为党国革命牺牲是公,私遇到了公就必须退让,“我们处在帝国主义、军阀四面包围中,在这个生死关头,还在那里主张什么恋爱,丢弃了自己的武器,转回来和爱人接个吻才来干,我想这时敌人乘机把你的头颅砍下了,那里有头颅来和爱人接吻?恋什么爱!”(注:王渺芳:《反主张革命时期而可能恋爱者》,广州《民国日报》,“新时代”副刊,第39期,1926年6月16日。)当自由恋爱退让,自然就显示五四浪漫主义和个人主义的退潮。持恋爱与革命冲突之说者,多半所见是恋爱的负面。废寝忘食、失魂落魄,写情书、游公园,结欢异性,减低对“大我”的热度,易走入萎靡的享乐主义。他们尤其在乎因恋爱而“置党国于度外”,宁可用道德律约束感情。(注:洪瑞钊:《革命与恋爱》,第35—36页。)二、以革命为恋爱的前提。童炳荣的文章说革命者恋爱应以恋爱为“上层建筑”(注:童炳荣:《再论恋爱与革命》,广州《民国日报》,“新时代”副刊,第39期,1926年6月16日。),连用字都“革命化”。“革命”既被赋予神圣性,私人生活便必须委曲求全。唯恐革命者变质,多数人认为男女谈恋爱的对象一定是革命者,署名炮兵的郭俊英和林南山提出“革命同志的爱”,龚厚斋的“神圣高尚真正革命党员的恋爱”,也以对方是否革命,是否是主义信徒作接受与否的考量。(注:L.K:《食饭、恋爱与革命》,《新妇女》,第1卷第2期(1926年1月1日出版)。)也就是说合乎革命利益的恋爱才可以被接受。于是包括恋爱在内的个人私生活必须依从集体事业的需要来安排,后来发展成革命(党)介入两性之间的爱情,增加了“同志爱”,就成了后来中共延安经验的重要内容之一。三、革命与恋爱相辅相成。恋爱如被视为人性的基本需求,那么可能还是革命工作的动力。他们举孙中山为例,说明恋爱无妨革命,甚至有助革命事业的成功。(注:1927年1月19日,刊登在汉口《民国日报》署名家驹的文章《恋爱与革命》中说:“我们总理是中国国民革命的领导者,可是他未因革命而不恋爱,也没有因恋爱而不革命,他的革命是穷且益坚,恋爱是老当益壮,惟其是能够老当益壮,才能穷且益坚。”)他们最低限度的设想是恋爱未成熟前为博恋人欢欣而努力上进;成功之后生活有归宿,恋人的兴奋与助力,有提高革命工作效率的可能。反之,如果持禁欲主义以牵制情感,大有溃决不可收拾之虞。如果说革命长期持续,便会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之叹。(注:何其芳:《夜歌(五)》,《何其芳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34页。)对于当时的革命者来说,还有一种“长远”,为“民族的将来”很有意思的打算:从优生学着眼,爱国、爱世界、爱人类的优秀革命家的恋爱与结合,有培育制造“小革命党”的使命!(注:洪瑞钊:《革命与恋爱》,第39页;轰雷:《烟云密布中的恋爱与革命问题》,《广州民国日报》新时代副刊,第24期,1926年5月25日;李迪功于《恋爱与革命》一文中说:“站在国民革命观点上的革命青年,实在有讲恋爱的优生学去制造小革命党的必要,因为要达到中国将来美国式的民主政治,是那些勇敢的小革命党的重大使命!”汉口《民国日报》,“国民之友”副刊,第57期,1927年1月17日出版。)这可能犯下一个错误:把两性结合的私事,当“公事”来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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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74 1926年7月北伐之后不久,革命风潮席卷了武汉,1927年1月汉口《民国日报》也开始讨论革命与恋爱问题,他们讨论的内容未曾超出广州《民国日报》上的议题范围。不过却说明了一件事:恋爱与革命如影随形,永远是既浪漫又严肃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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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76 3.当恋爱碰上了革命:革命不忘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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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78 1920年代对国民党人来说是“革命再起”的时代,对共产党而言是“大革命”的时代。清末民初的维新党和革命党的“留东外史”不难寻求个人私生活的蛛丝马迹。老一辈的国民党人视恋爱为青年问题而非革命问题,因此会稳健地说“恋爱是需要的,但它是人生的一部,不是全体,尤其革命过程中,青年同志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要确立于理性的衡量与裁制之上”。(注:洪瑞钊:《革命与恋爱》,第40页。)1927年6月胡汉民曾对恋爱问题表示过意见,他的看法是:性欲是本能之一,但因旧风俗与新思潮背谬的情况下,既作旧风俗习惯的公敌,又遇着自由恋爱的毛病,青年人确是有“何处是我的归宿”的悲哀。他不赞成禁欲主义,也不赞同纵欲主义;不喜欢又幼稚又思想落后的“性狂家”张竞生,更讨厌无产阶级专政尚未成功,痨病已到第三期的蔡和森、瞿秋白者流。他主张青年应建立正确的“革命人生观”,走理、欲平衡的三民主义正路。(注:胡汉民:《青年的烦闷与出路》,1927年6月为《中央半月刊》作,收入中国国民党党史会编印《胡汉民先生文集》第4册,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会,1978年,第1191—1219页。)这一时期的国民党人中,蒋介石的婚姻颇引人注意。1927年12月蒋与宋美龄女士在上海结婚,天津《大公报》说他“离妻再娶,弃妻新婚”,该报对蒋在此时发表“一则谓深信人生若无美满姻缘,一切皆无意味;再则谓确信自今日结婚后革命工作,必有进步”的文字不无批评。该报反对恋爱万能说,更不认为一己之恋爱与革命有所关连:“宁政府军队尚有数十万,国民党党员亦当有数十万,蒋氏能否一一与谋美满之姻缘?俾加紧所谓革命工作。而十数省战区人民,自兵匪战乱,并黄面婆而不能保者,蒋氏又何以使其得知有意义之人生?”(注:《蒋介石之人生观》,天津《大公报》,1927年12月1日社评。)对蒋、宋联姻,章乃器则肯定“在革命史上的价值,要胜过他的战事功绩百十倍”,原因是蒋打破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偶像,连带自然会打破女子“从一而终”的古训,“至少可以使中国民族的进化提早十年”。(注:章乃器:《蒋介石婚姻革命》,上海《民国日报》,“觉悟”副刊,1928年10月1日。章氏时为浙江实业银行副总经理,主编《新评论》半月刊,对时政颇有批评。“九·一八事变”后投身抗日运动,1936年救国会事件的“七君子”之一。他在这篇文章中还直率地批评蒋应改其“刚愎自用”性格,求一个富调和性、富同情的完人。对婚礼不满意的地方,第一是那教会式的婚仪,“使一个革命人物,也‘上帝’‘上帝’起来,未免有点滑稽,难道这个上帝的偶像,还不应该打破吗?第二,是那篇骈四骊六的婚书序文,太腐气了”。这些意见其实带有强烈的时代和革命气息。)蒋当时已贵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社会政治公众人物的举止行为,包括私人生活,易受品评,且具风行草偃之效,也是可以想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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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80 这一时期才开始打天下,仍具少不更事的学生气息的是社会主义阵营早期人物。他们是受五四洗礼、年轻、初具马列思想、充满乌托邦理想的一代。他们当时在政治运动中与个人感情、婚姻恋爱上的浪漫与躁动,并不令人惊讶,但他们之间感情史在理论与行动间的落差、因性爱引起的个人恩怨,竟成党内斗争之基因的事实,则不能不叫人正视恋爱与革命之间复杂的关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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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82 从现实面言,1920年代中共初组正谋发展之际,既要与无政府主义自由思想区隔,又要与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由人”划清界线,为顾及团体形象,便会要求青年党员有所撙节。1926年3月间,中共上海区委的一则通告,说明了党对男女恋爱问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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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84 在我们的根本观点上,男女同学间恋爱关系之离合,本可听其双方之自愿,不会因此发生道德问题的。不过一个共产主义者,不可抱浪漫的或无政府主义的自由思想,为所欲为,而毫无顾忌!近来党中有一种不好的倾向,就是男女同学往往为着恋爱的关系不顾一切,竟惹起同志间的恶感及纠纷,以及丧失外面群众的信任……等,这样与党的工作之进行与发展都是有很大妨碍的。因此傅翥对以后男女同学间的恋爱关系,特决定下列的限制,望各位同学严格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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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86 一、负重要指导责任的同学对恋爱关系应特别慎重,切不可因此而引起种种纠纷,致直接间接妨害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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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6088 二、凡在党外群众中(如工会及个种社团中)作工的同学,决不可因恋爱的关系而丧失群众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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