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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发现,这里各款的苦修时间,与《功过格》中各款的“过”数,性质完全一样,都是对罪过的量化。而考其年代,较中国最早的《功过格》还要早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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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可以举一个自觉充当“道德警察”的狂热事例。与淫遭恶报之说相对应,这位狂热分子则获得了善报,事见清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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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门石琢堂殿撰韫玉,以文章伏一世,其律身清谨,实不愧道学中人。未达时,见淫词小说、一切得罪名教之书,辄拉杂摧烧之。家置一纸库,名曰“孽海”,收毁几万卷。一日阅《四朝闻见录》,中有劾朱文公疏,诬诋极丑秽,忽拍案大怒,亟脱妇臂上金跳脱,质钱五十千,遍搜东南坊肆,得三百四十余部,尽付诸一炬,可谓严于卫道矣!是年南闱发解,庚戌魁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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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狂热的道德警察,动辄要烧书,岂不太过分了吗!沈继祖劾朱熹之事(六大罪,外加引诱尼姑做妾、长媳夫死却怀孕等事——本书下一章将谈到此事),无论真伪,也构不成烧书的理由。幸得石韫玉那时未掌大权,只好脱下太太手上的金钏去当钱买书来烧;这样的狂热分子若是大权在握,倒行逆施不知将伊于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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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能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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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重视人欲的传统与禁欲主义的礼教构成对立两极一样,前面谈到的房中术可致长生的观念与“色能伤身”的观念也构成对应的两种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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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的色欲会有损身心健康,“清心寡欲”也确实不失为一种养生之道(古人更喜欢说“养性”,其实很有道理)。但“色能伤身”之说则将此推到极端,竭力夸张“色”对人之害,以此来支持禁欲主义的礼教。这种夸张的说法,早在汉代《七发》中就已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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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娥眉,命曰伐性之斧,……越女侍前,齐姬奉后,往来游宴,纵恣于曲房隐间之中,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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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文学性的夸张描写,将美色视为洪水猛兽,当然不会在房中术著作和早期的医学著作中获得支持。明、清时代的医书中虽有一些“色能伤身”的论述,但一般并不走向禁欲主义——作为医生,总还要有持平之论。故真正危言耸听的“色能伤身”论,还应求之于道学言论中。比如在特别有名的说教文献《太上感应篇》卷二十四,专论“淫欲过度”,其中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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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亦曰“长生正慎房中急”,急者即众生业重处也,惜其不知。女色于人,按如佛说,是众苦本、障碍本、杀害本、忧愁本,是以达者远之。……蒲传正知杭州,乡老有李觉者来谒,年已百岁而色泽光润有同婴儿。公曰:愿闻摄养之术。曰:某术至简且易,亦无他,但绝欲早耳。然则淫欲可过度乎?窒欲之说可不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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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只是“正面引导”之法,陈述绝欲有何好处。至于色欲的具体害处,卫道之士当然也要说得令人毛骨悚然,如《欲海慈航·少年宜戒》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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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见人家子弟,年方髫稚,情窦初开,或偷看淫书小说,或同学戏语亵秽,妄生相火,寻求丧命之路。或有婢仆之事,而斫丧真元;或无男女之欲,而暗泄至宝。渐渐肢体羸弱,饮食减少,内热、咳嗽、咯血、梦遗、虚痨等症叠现,父母惊忧而无措,医药救治而难痊,……不知皆自作之孽,其事隐微而戕贼其性命者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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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幅道学家眼中看出来的少年青春期骚动图景。这里有情窦初开、开始爱看恋情小说、同学之间谈论与性有关的话题、偷偷进行的恋爱尝试、手淫自慰等等。所有这一切,按照现代性学的观点来看,都是正常现象。但在愚蠢的道学家看来则皆为“自作之孽”。道学家的对策不是引导,更谈不到什么青春期性教育——他们当然未听说过这个字眼,在没有科学的青春期性教育可供施行的情况下,其功能实际上只能勉强由“淫词小说”之类来完成,而这又被道学家斥为“教猱升木”。道学家的对策是以恐吓去阻遏青春期骚动:你们看,“肢体羸弱,饮食减少,内热、咳嗽、咯血、梦遗、虚痨等症叠现”,这辈子就完了!现代性学研究的结果表明:这类恐吓越是深入人心,它们就容易成为现实而造成它们所预言的伤害——心病经常会导致生理上的“身病”【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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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禁欲礼教这一极强盛之后,坦荡时代就此成为东流逝水,只留下往日梦幻。中国人从此要生活在强劲的性张力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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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亦即《礼记·内则》中所述:“其相授,则女受之以篚,其无篚,则皆坐奠之,而后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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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古今中外的事例都表明:当一对男女的相恋进入实质性阶段时,双方手的接触通常总是肉体接触的第一步。这里姑且看两个中外著名文学作品中的事例。拜伦(Byron)长诗《唐璜》描写唐璜与邻家美丽的少妇朱丽亚坠入情网,唐璜去握朱丽亚的手的情形:“她的发颤的纤手从他的手中温柔地缩开,但是留在后面的是令人心惊的轻轻的一压,那么温柔而飘忽;那么十分的飘忽,对于心灵只是一个捉摸不定;但魔术师的魔杖以亚弥达的全部法术也作不出像这轻轻的一触在璜心上留下的变化。”见《唐璜》,朱维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页40。而在唐代著名骈体艳情传奇《游仙窟》中,男主人公与美丽多情的十娘深夜调情,渐入佳境,他先要求把握十娘的纤手,接着要求搂抱纤腰,再下去请求接吻,十娘半推半就,都满足了他;当他再提出进一步要求时,十娘用诗歌“素手曾经捉,纤腰又被将,即今输口子,余事可平章”婉转表达了她对最后一道防线的放弃。见张文成:《游仙窟》,川岛-鲁迅校点本,上海书店影印(1985),页5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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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康正果:《风骚与艳情》,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页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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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姑举报纸上一位女作者的文章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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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公众场合,我对一位熟识的男士说,他的妻子长得很美,并且很会打扮,很多人都羡慕他。他听后却不以为然。后来他才坦言:他妻子的确很漂亮,但这漂亮却不属于他。原因是她每天很早就起床梳妆打扮自己,看见她的人都说她很漂亮。可惜她出门时的这种漂亮他往往看不到,……等他下班回来,她早已到家,出门穿戴的那身行头也悉数换下,这时他看到的是一个穿花短裤、趿着拖鞋、衣衫不整、满脸倦容的女人。他说他一见她那个样子就觉得全身没劲,他真不知道她究竟为谁打扮。……如果婚姻是一面镜子,那么做妻子的在对镜梳妆时不妨先问一声自己:你为谁而容?(代薇:《女人的误区》,《新民晚报》1994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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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顺便在此提到,《云仙杂记》卷五云:唐玄宗时凡宫人进御者,皆在臂上印“风月常新”四字,再渍以桂红膏,则水洗不褪。其说虽与守宫之说性质不同,但形式上似乎也受了守宫之说的影响。高罗佩也提到“风月常新”之印,所引出处为张泌《妆楼记》,见《中国古代房内考》,页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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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将此二十二篇开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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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风》:《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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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鄘风》:《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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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风》:《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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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风》:《大车》、《丘中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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