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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反对之后,会唱快板的常大叔发言:“应该小组组长也去,不应该光监事会、理事会去,光叫领导去,我不赞成。”这个发言就暗含了修正案,还反衬了修正案的作用。常大叔说“光叫领导去我不赞成”,乍看是不赞成,可是反过来理解,那就是“如果能不光领导去,那我就赞成”,可见如果提供修改方案的机会,就可以争取更多的赞成。天鹏犹豫了一下,担心这个时候把这些道理点出来大家会不会理解不了,没等他想清楚大成又举手了,天鹏索性看看大成有什么新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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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同意。大家应该出去走走看看,我建议可否这样:由合作社牵头,大家自愿,合作社协助弄个方案,定一定时间地点,或者不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到阜阳,就近的地方旅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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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鹏一看,这确实是个新点子,而且把常大叔的意见和刚才“费用谁出”的问题都已经包含进去了,决定引导大成把这个意见变成修正案,于是这样宣布:“大成有一个意见:合作社发起组织,钱自己出,社员自愿参加。现在我们先讨论这个动议,大家认为这样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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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鹏说的是“先讨论这个动议”,准确讲应该说“先讨论这个修正案”,可是现在就说“修正案”的话大家还不明白,只好用“大动议里面的小动议”这样的比方来代替“修正案”这个有点儿吓人的术语。“南塘十三条”有一条是“不跑题”,同一时刻只能处理一个动议,但小动议不是跑题,是大动议的一部分,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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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充分后举手表决,赞成四票,反对三票,“小动议”通过。接着话题自然进展到“去哪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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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苹:“去北京,开阔眼界,看看人家怎么生活。再说,长城、天安门都很有名,应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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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北京太远,考虑到老年人身体情况,建议就近找个地方,第一省钱,第二节省体力,第三适应适应,如果都觉得不错,再说下一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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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咱们别替人家做决定,让他们去旅游的那些人自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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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这个思维又跳跃了,不再具体谈去哪里,而是说打住不谈这个了,天鹏意识到这是另一种程序动议——“搁置”(注:这个“搁置”与《罗伯特议事规则》的“搁置”不完全一致,是一种简化),但他同样不打算用这样的术语:“你的意思是搁搁,先不讨论,让他们自己定?这个意见有人附议吗?”这样就又自然地引入了一个程序动议。程序动议虽然不是“大动议”的一部分,但是关系到怎么处理“大动议”,因而不仅可以处理,而且还要优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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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鹏:“你的意思是搁搁,先不讨论,让他们自己定?这个意见有人附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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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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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自然引入了最基本的程序动议。天鹏在现场引导大家讨论,主持人不来左右讨论的方向,而是引导大家完善与明确动议,引导他们把每个动议的六要素都说清楚,每次谈一个点,这就是修正案的本质,包括搁置,可以一个一个点谈,先谈小问题,再回过头来谈大问题,掌握这个技巧,实际上就是修正案和搁置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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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操作的民主:罗伯特议事规则下乡全纪录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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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们在旅游动议的讨论中,一再说到了“经济不允许”,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没法子去旅游,有位大爷说“让我自己花钱就不去,如果合作社出钱就去,哪里都行”——这哪里是在演练,他们分明已经入戏了。本来,因为这些年戏剧性的生活,在平静沉闷的乡村里,从月黑风高夜剑拔弩张的维权斗争,到十几个村庄锣鼓喧天的文艺演出和数万人元宵节大会上的登台亮相,从八十多人维权围堵市政府,到温铁军和省市领导光临的合作社会议,从二十几人小院里战战兢兢的维权协会章程到数百人与乡镇干部、黑帮对峙的村级选举,从轰轰烈烈进村用“互助合作+爱的传递”搅动村庄,到转瞬而去挥一挥衣袖没有留下一片云彩的“小母牛”项目……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生活在戏剧里,他们已经分不清人生若戏还是戏如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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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讨论中热议的有机蔬菜结局不尽如人意,合作社的有机菜卡在市场上,不少烂在田里。我也知道,在此前,为这次培训的准备事宜,合作社理事会已经经历过一次冲突。为做会议准备,曾经用议事规则开过一次会,也定好了谁负责什么谁负责什么,可就是有人不执行,对他自己有利的就做,觉得对自己没有利的就不做,谁也拿他没办法,别人跟他一说就拍桌子震板凳。推广议事规则,不单单是“怎么开会的办法”这么简单,就像一株庄稼一样,每动一下,都会牵连到地层里的根须,以及与之相连的泥土。我承认自己一直是有些担心的,我推动这个项目,除了认为这件事情值得、需要,还有另一重目的,是在这个特别的时候给乡亲们一种关注和支持,给云标一份助力。但我不能确定,像我们这样一帮人呼呼啦啦来了又一哄而去,对乡亲产生的作用到底会是怎样的。在那次离开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纠结,有点儿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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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南塘的时候天还没亮,一楼守夜的刘大爷还没有起来。车是头天就约好了的,在楼下等我们。头天晚上已经跟大伙都告别过啦,没想到高琳比我们还早起身,把我们送到了路口。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个外柔内刚的姑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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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后,合作社召开了一次理事会,是实打实的会议,讨论合作社面临的具体问题。这一次,大家邀请明磊做主持人,但他听不懂当地方言,就请高琳担任主持人,明磊做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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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小蒋回程的列车上,明磊源源不断发来巨长的短信通报会议现场情景,我就会把短信再念给小蒋。因为高琳是主持人,明磊的短信里有很多是关于她的态度的。“高主持像模像样,颇有威严……小姑娘逻辑性强,把大议题转成小议题做得很好。但她认为有些内容是形式主义,比如附议和表决……”“乡亲们教育了高琳,几乎全体理事都明确表态,要求高琳按严格的表决程序走,大家真急了,脖子都红了……”“高姑娘头脑很清晰,理事会开得有模有样,许多扯皮的事情有了明确结论,云标的意见也有被否决的……中间休息时,她悄悄跟我说,认为规则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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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短信同步播报,会议结束后明磊还专门打来一个巨长的电话,很兴奋。这种兴奋不仅感染了我,也感染了小蒋:“平常你们几个总聚一块,我们几个聊得多,你知道吗?高琳一开始对这个东西是抵触的,但我现在的感觉是,她虽然在形式上还有所抵触,但从内心深处,已经完全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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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蒋还是用了“你们”、“我们”这种说法。此前他跟我感慨过,说这次参与的外来人,可以分成主动的和被动的两类,我一开始没明白,他把云标、明磊、天鹏、高天和我算成“你们”,都是“思想强势”的人——不被别人影响,只影响别人。其他人则相反,包括看上去坚持和执拗的人,都处在被动状态。我当时跟他争了几句,没辩过他,一直辩下去又怕他说我强势,也就忍住了没说什么。既然这会儿又说起了这档子事儿,我说:“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应用规则做内部讨论,所有人表达和影响别人的机会都是平等的,结果也是大家投票得出来的。也许这就是规则的意义之所在,再强势的人,也只能把他们的思想和表达局限在一个范围之内。最后通过的方案,看上去是由某个所谓强势的人推出的,但它最终能够作为共同意见被接纳,是靠大家投票来决定的,而且,这个方案是被修正过的,修正的过程,大家都参与其中了。民主,不是谁都说了算,也不是先民主后集中,而是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机会与可能参与其中、影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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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之后的这次会议和高琳的转变,多少缓解了我心里的那些纠结和沉重,不是因为得到了一次议事规则的“应用效果”,而是得知大家有运用规则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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