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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工地上并不缺这样的陶瓷器,而且这些陶瓷器看起来也差不多,但个别工人偶尔也会在薄釉上标上自己的名字或特殊的记号以示区别。19世纪60年代晚期,在塞拉岭峰顶工作的某位铁路华工用尖锐的工具,或许是一根钉子在自己的碗上刻了一个娟秀的“杏”字。后来,这只碗破了,或者不能再满足他的需要了,他就把这只碗扔掉了。150年后,人们发现了这只碗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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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些物品,我们也可以窥探这群修筑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华工的精神需求。中国人对神灵笃信不疑,认为神灵是无处不在的,影响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神灵可以解释人世间各种痛苦的原因,意外、疾病甚至死亡都是神灵导致的。用正式的宗教术语来说就是,华工信奉四邑当地的神灵以及佛教和道教的各位神灵,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也有可能被神化。在中国南方,祭拜祖先和神灵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来到加州的铁路华工延续了这一传统。他们一到加州便在各处修建了庙宇和祭坛。虽然我们并没有找到记载铁路华工举行敬天祭祖仪式的资料,但19世纪末,在旧金山和其他小镇,对类似仪式的描述却很常见。虽然他们的定居点不同,来到美国的时间也各不相同,但举行的仪式却大同小异。[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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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州各地的中国寺庙中,供奉着各类神灵的雕塑或画像,其中最常见的神灵是关公和观音。关公是汉代的一位将领,代表着勇气、力量和忠诚;观音代表着慈悲和仁爱。祭祀家中去世的长辈是四邑人日常生活的中心工作之一,熏香、蜡烛、画像以及象征着世俗生活的物品,如纸钱和祭品都摆放在牌位前面。他们在铁路沿线的营地上也会搭建简易的祭台,举行祭拜仪式。和西方不同,他们不需要任何神职人员或牧师便可自行举行祭拜仪式,许多铁路华工经常在晚上睡觉之前举行祭拜仪式。中国人节日期间举行的繁琐仪式吸引了非中国人的注意,他们想弄清楚加利福尼亚各小镇华人定居点循环往复出现的情绪、食物、音乐、仪式、焚香、烟火到底有何含义。[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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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农历的七月十五(公历8月中旬到下旬)是鬼节,也叫中元节,对华工来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节日。喧嚣、刺耳、恐怖、好玩的仪式会持续好几天,最后会在晚上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这个节日主要是为了安抚那些冤死的鬼魂,所以对铁路华工来说,具有特殊的哲学和现实意义。一个人若没有入土为安或死于非难,便不能吃东西(按照中国的传统,鬼魂也需要吃东西,这就是祭坛上总是摆放食物的原因)或享受死后的安宁。他们是孤魂野鬼,铁路华工认识的人中,有许多就死于天灾人祸,其中就包括修建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友。[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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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太平洋铁路沿线有一个小镇格拉斯瓦利,1868年8月中旬,铁路华工,或许熊华也在其中,参与了此地举办的鬼节。19世纪60年代,它已经成为附近采金华工的精神中心。当地的中国人建立了寺庙进行礼拜,按照中国的农历年过节。熊华可能几周或几个月前就知道这里要举办鬼节的事儿了,因为当地的华人领袖仲夏时就开始为节日筹款。只要捐献25美分,铁路华工就可以通过特定通道参与节庆活动,届时会有丰富的食物、文化活动以及从旧金山来的神职人员主持宗教仪式。8月初,当地的中国人已经开始练习乐器,准备在节庆活动上表演节目。每逢夜幕降临,白人总能听到与众不同的音乐声。华人们搭建了特殊的舞台来表演精心准备的节目,这和白人熟悉的基督教宗教仪式截然不同。[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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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小镇的唐人街,熊华就看到大批华人举着油灯、中国风的灯笼和蜡烛。街道上满是灯光和上百张野兽和鬼神的纸像,日落之后,那些冤死的鬼魂就从阴间来到人间,在街道上游荡,滋扰俗世的人。人们烧纸钱和纸糊的贵重物品,以安抚这些亡灵。当地的中国祠堂里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画和装饰品,以及祭奠亡灵的书法作品。祠堂里满是栩栩如生的各类神灵,有些神灵高达10英尺(3米),面目狰狞,另外一些则面目和善、神态安详。祠堂里有一位主神,周围挂着各种冤死鬼的图像,这些鬼魂都有着又长又细的脖子,因为他们死于非难,按照中国的传统,这些冤死鬼是不能吃东西的。祠堂里烛光摇曳,让这些画像看起来更加恐怖,黝黑的影子随着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和熏香的味道,不熟悉的造访者估计会迷失方向。主持仪式的人穿着白色长袍,头上戴着浅蓝色绸缎做成的帽子,他们一直念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咒语,伴随着笛子和弦乐器发出的不和谐的乐声,人们用悲伤的鼻音唱着不知名的歌曲。[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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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记者称,整个仪式充满了“节日的氛围”,现场“灯火通明”,“奇怪的音乐声日夜响彻在小镇上空”。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一个女人坐在那里,脸上涂着厚厚的白色妆容,为人世间的邪恶流着红色的血泪。一匹白色的骏马被拴在马厩里,在另一个场景,一个食尸鬼正在接受严厉的审判。贡品、音乐、仪式和装饰都是为了取悦和安抚那些孤魂野鬼,附近的溪流中飘荡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纸船,人们焚烧纸船,送这些鬼魂返回地府。这种仪式上总少不了供奉给鬼神的食物,不过俗世之人,包括华人和白人都可以饱餐一顿。摆放着烤猪、鸡肉和其他中国特产的长桌沿着街道穿过了市中心,仪式快结束时,人们会搬出一个纸糊的恶魔,用火箭和鞭炮刺穿他的脊柱。人们用黑色的火药制成鞭炮,华工们经常用这种黑色的火药实施爆破。这个恶魔被点燃,炸得粉身碎骨,纸片在空中飘散。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人世间的人摆脱了他,冤魂的怒气被平息。一位目睹节庆活动的白人写道:“我穿越内华达山脉,安全地通过了‘合恩角’,参加摩门教徒举办的仪式,但是这些经历都没有华工营地上举办的节庆活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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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节还有一个当时的观者没有意识到的深层含义,对中国人来说,比客死异乡更悲惨的是尸骨无法返回故土,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成为孤魂野鬼。因为如果得不到体面的安葬,就无法受到子孙后代的祭拜,将会永世不得安宁。鬼节就是为了安抚这些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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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仍有年老的美籍华人喋喋不休地讲述着铁路华工在加利福尼亚山区惨死的故事。其中一个故事讲的是在塞拉岭地区,每当夜幕降临、寒风乍起,人们就能听到那些因建筑事故死亡的铁路华工的鬼魂恸哭不已。他们迷失了方向,长期忍受着痛苦和折磨,但仍未放弃寻找回家的路,以期获得永世的安宁。有一些人的尸骨运送回家乡,他们的灵魂得到抚慰,还有一些人的尸骨都无从找寻,更别说魂归故里了,他们成为孤魂野鬼,注定要在金山游荡。他们永远无法回到家乡,和自己的亲戚朋友安葬在一起。每逢鬼节,人们就举行盛大的仪式来祭奠他们。[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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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悲惨的灵魂是多么需要安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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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汤婷婷在《中国佬》中用生动的语言描写了这个神话故事(纽约:阿尔弗雷德·A.克诺普夫出版社,1980年版,第129-130页)。感谢张锡莉讨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月亮和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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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艾伯特·D.理查森,《密西西比河之外:从大江到大洋》(哈特福德:美洲出版社,1869年版),第461-462页;另可参阅理查森写给《论坛报》的信件,《萨克拉门托联合日报》,1865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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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乔治·E.格雷,《关于中央太平洋铁路的报告》(萨克拉门托:H. S. 克罗克出版社,1865年版),附斯坦福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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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科大卫,《皇帝和祖宗:华南的国家和宗族》(斯坦福:斯坦福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12-3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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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普莱瑟先驱报》,1864年9月30日,10月14日和21日;另可参阅《帝国快车:第一条横贯北美大陆铁路线的修建》,第245-246页,259-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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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约翰·J.吉利斯,《太平洋铁路上的隧道》,1870年1月5日在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上的演讲,后收录于《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汇报》(1872年),卷1,第155-1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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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芭芭拉·L.沃斯,《考古学对研究北美铁路华工所做的贡献》,收录于《华人和铁路:修建横贯北美大陆铁路线和其他铁路》;芭芭拉·L.沃斯,《工人的历史经验:考古学对铁路华工跨学科研究的贡献》,保罗·G.蔡斯,《高耸入云的塞拉岭地区的旅居者:对铁路华工种族文化考古(1865-1868年)》,《历史考古学》(2015),49
:1,第4-23页,第27-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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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芭芭拉·L.沃斯,《生活在匮乏和富足之间:北美铁路华工的物质生活》;沃斯,《考古学的贡献》;凯利·J.迪克逊、盖瑞·维斯、克里斯托夫、梅里特、罗伯特·韦弗、詹姆斯·伯德,《变幻的风景:北美西部太平洋铁路线的文化、自然和考古遗存》,都收录于《华人和铁路:在北美修建横贯美洲大陆铁路线和其他铁路》;另可参阅肯尼斯·P.坎农,《犹他州铁路华工考古:在梣叶槭县和埃默里县的调研结果》(犹他州洛根:犹他州州立大学考古系,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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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变幻的风景:北美西部太平洋铁路线的文化、自然和考古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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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封闭的太平洋铁路》,《大陆月刊》,1869年9月1日,第244-2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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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丹尼尔·克利夫兰,《加州的华人》,未公开的手稿,丹尼尔·克利夫兰手稿,1868-1929年,亨廷顿图书馆,圣马力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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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R.斯科特·巴克斯特和丽贝卡·艾伦,《从峰顶营地俯瞰》,《历史考古学》(2015年),49
:1,第34-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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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1887年7月21日,刘易斯·M.克莱门特写给利兰·斯坦福的信以及1887年7月23日,詹姆斯·H.斯特罗布里奇写给利兰·斯坦福的信,收录于《太平洋铁路委员会前所作证词》,卷5,第2576-2578页;《帝国快车:第一条横贯北美大陆铁路线的修建》,第317-320页;《唐纳峰上的遗物》,第96期,2016年8月,第3页;在一些历史文献中,提到约翰·R.吉利斯的姓氏时只简单地记作“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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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桑迪·莱登,《追逐黄金的华人:蒙特雷湾地区的华人》(加利福尼亚州卡皮托拉,卡皮托拉图书公司,1985年版),第91页;《秘鲁的华人奴役:华人苦力在秘鲁的历史,1849-1874年》,第2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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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玛丽·L.马尼埃、丽贝卡·艾伦和莎拉·克里斯汀·海夫纳,《寻找铁路华工被埋没的声音》,《考古和历史期刊》(日耳曼敦,考古历史协会,2016年版),第22-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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