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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希腊人并非只与腓尼基人发生了冲突。我们知道,自尼尼微陷落以后,亚述帝国的大部分为米底人所控制。米底人的兴旺没有持续多久,又被来自伊朗高原边境山区的波斯人所取代。波斯人统治了亚述帝国的全境,并向四方开疆拓土,其结果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一个陆上帝国与一个海上强国的对垒。希腊的版图包括小亚细亚沿岸,波斯人征服了克洛伊索斯的吕底亚王国(该王国从未向亚述臣服过)之后,又向这些海岸地区逼近。波斯的统治者可能以为这里的居民会像腓尼基人那样立即屈服。腓尼基人几乎没有保护海权的意识,他们的处世原则就是顺从暴力,交纳贡品,以便能够像从前一样继续经商。对他们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是为获利支付的代价。但是希腊人看问题的方式却不同,这再度体现了地理条件对心态的刺激作用这一重要事实。即使是小亚细亚的希腊人,也把独立看得重于贸易,而小亚细亚沿岸地区只是希腊的一部分。他们的眼光在大海而非陆地之上,他们是背对着波斯,而不是面向着它。腓尼基沿岸的腓尼基人无法从他们开辟的殖民地那里得到帮助,而小亚细亚的希腊人却能源源不断地从他们海外的同胞那里获得援助。居住在大陆上的希腊人有可能暂时被武力所征服,但是在大海另一边的陆地和岛屿上还有其他希腊人建立的根据地,一个陆上强国如果没有一支舰队就无法抵达那里。一个海上民族只能通过一个海上强国去征服。因此,波斯最后是使用其属地的船只,尤其是腓尼基人的战舰,也有西利西亚人甚至埃及人的战船,试图征服大海另一边的希腊。薛西斯率领他的大军(其人数之多有可能是世界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或者为后来数百年中所仅见)从陆路出发,许多惊恐万状的希腊人未经一战就屈服了。但是在萨拉米斯,正如世人所知,小小的海上城邦国家雅典孤注一掷,在第一场大海战中摧毁了薛西斯的舰队,葬送了这个东方大帝国有效控制海洋的任何企图。我们现在要关注的乃是波斯君主的心态,薛西斯并不缺乏舰船,他缺乏的是对海洋的认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在这场战役结束时,薛西斯手中能够作战的船只仍多于希腊人,但由于薛西斯来自大陆,海洋在他的眼里是一个陌生的事物,他不是一名水手,他信不过大海,于是选择了撤退。如果他的舰队被完全摧毁,撤退也许只意味着他经历了一场不幸的失败,他还可以卷土重来。但是,他在自己的战舰数量仍占优势的情况下撤退,则意味着承认海洋已超出波斯帝国的统治范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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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 480 年。之后不到一个半世纪的时间是希腊的黄金时代,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创造了不朽的希腊文化。在整个这段时期内,海洋的直接或间接影响一直很突出。最有意义的当属历史上那个十分著名的故事——“万人大军”的呼喊。④ 其时,在经历了数月的漂泊之后,黑海的水面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那“大海!大海!”的呼喊声深切地反映了海洋在支配希腊历史方面所发挥的影响。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支军队的大部分成员是斯巴达人,他们对海洋的重视程度事实上比他们的同胞还稍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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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对海洋最为依赖的城邦国家,雅典在瓦解薛西斯的武力上发挥了主要作用,这是很自然的事。随后,雅典也不可避免地成了希腊的领导者,而且时间比其他任何城邦都长。但这个时间就其本身来说却很短暂,只有大约 60 年。在着手进行海外征服时,雅典的一支舰队在西西里被其他的海上民族消灭,它的威望也随之转瞬即逝。当它的另一支竭力保护着从黑海运来的谷物供应品的舰队,在达达尼尔海峡也被敌人消灭时,雅典再也承受不起这一挫折所带来的压力。雅典因饥饿而低头屈服,并再度变得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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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雅典之后兴起的城邦是斯巴达,但只维持了一代人多一点的时间,斯巴达之后的底比斯只兴旺了大约 10 年,便再度没落下去。底比斯从未控制过海洋,斯巴达在雅典衰落后也只享有了几年的支配时间,然后雅典重新获得了对海洋的部分控制权,另有一部分为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获得,还有一部分由腓尼基人所掌握。而后者,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受其处境所迫已经与波斯站在一起。小亚细亚大陆上的希腊城邦,虽然不时能得到其他希腊城邦的帮助,却仍然情况不妙。因为有这些帮助,当希腊分裂时,虽然波斯至少有两次在名义上控制了整个希腊,但事实上它几乎谈不上行使了某种程度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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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把整个希腊合为一体,必须具备两个条件——有效地控制海洋和有效地控制陆地。希腊包括许多岛屿和半岛,显然,前者的统一依赖于对海洋的控制,后者却总是易受来自陆地的攻击。当一个有组织的陆权强国出现时,位于现代希腊辖境内处于分裂状态的各个城邦被迫暂时合而为一,接受一个单一的霸主。当这个陆权国家进一步拥有了海上霸权时,就会出现一个足够强大的国家,不仅使整个希腊慑服于它,而且在短时间内将与其有关的整个世界都纳为一统。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大帝统治下的马其顿的征服,就表明了个人在历史进程中所起的作用。然而,地理支配即便不像在其他情况下那么明显,但它在这种情况下的作用也与其他情况下别无二致。如果细想一下我们称之为“地理”的这些环境条件对于人类思想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它所起的作用也许就更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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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为当时的文明人所知的小世界,包括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希腊和它们之间的地区。住在这个以山地和沙漠为边界的圈子里的人们,对外面的陆地和沙漠只有一些模糊的了解。东部的山地民族米底人和波斯人,曾经突然扑向美索不达米亚,并向西横扫过去,直到其征服的脚步受阻于海洋和希腊的高地。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迫使希腊人(尤其是欧洲的希腊人)开始注意到一个东方的文明大国的存在。希腊人于是回首东顾,并逐渐认识到他们的东征其实比薛西斯的西征更为容易。就个人而言,因为希腊人的出生和教养均优于亚洲人,“万人大军”的呼喊一事就表明了这种入侵是可能的。斯巴达的阿格西劳斯二世已经有过一次入侵,而色萨利的贾森⑤ 则梦想以一个统一的希腊征服波斯。但阿格西劳斯和贾森都未能达到目的,虽然其原因只是希腊太不团结。因此,以希腊的武力征服东方的想法并不是什么新奇之事,而是地理条件的自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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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顿的成功同样是地理条件的结果。马其顿与希腊不太一样,它与海洋的距离比希腊的任何城邦都更远,并拥有全希腊最长的河流和最大的河谷。因此,马其顿人不像希腊人那样是海上民族,他们大部分是陆地居民和山地居民。他们受近邻希腊人的教化影响程度很深,但因为与海洋距离较远,故保留了更多的原始习俗,尤其是对领袖权威的服从。这个特点使他们成了优秀的战士,尤其是当战斗变得更加科学,战斗中需要高效地使用能量,军队变得更像一台机器,而当数千人被训练得步调一致时就更是如此。他们的位置远离来犯之敌,而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却成功地把自己的权威强加到了希腊全境,实现了其他国家未能实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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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5-1 马其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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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其顿也不像波斯那样缺乏对海洋的了解,向河谷以外进行的扩张,使它立即与哈尔基季基这个最突出的半岛,以及半岛上许多以海洋为生的商业城邦建立了联系,更进一步的扩张又使它迅速取得了支配赫勒斯滂⑥ 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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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马其顿所处的地位与波斯或斯巴达大不相同。波斯和斯巴达基本上都是以陆地作为根基,并曾试图控制希腊,来自远方的前者企图控制小亚细亚的沿海城市,而后者曾经越过并非由它主宰的海洋,在短时间内控制了赫勒斯滂。马其顿则是一个控制了海洋的陆权强国,因此比波斯和斯巴达更为强大;哈尔基季基半岛外围没有可供一个对立的海权强国作为基地的岛屿,而且整个海岸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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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难预料,居住在山地中的民族感受到不同的地理条件给生活带来的新变化后,必定不会无动于衷,不想在他们的世界里有一番作为。其他希腊城邦中也有可能产生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大帝这样的雄杰人物,但是在发祥于希腊的各个势力当中,有能力去征服世界者却非马其顿莫属。一方面,由于有大陆的背景,陆上帝国的设想必定居于主导地位,何况征服土地必须由陆军来完成;另一方面,陆地居民虽然对海洋抱有天然的恐惧,但敏锐的观察者终究会认识到,控制海洋是实现雄图霸业必备的一个先决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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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力二世利用希腊人的猜忌,把希腊各个分离的城邦纳入马其顿的治下。亚历山大大帝凭借其舰队和陆军,首次采用海陆联合的手段,征服了几乎所有已开化的土地,并使希腊文明的洪流泛滥到整个小亚细亚、埃及、美索不达米亚、波斯高原和图兰,甚至一度搅扰了印度民族,作为基本上与外界隔绝的民族,后者已经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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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希腊人的理想不是帝国而是政治。帝国已经由两位君主建立起来了,可希腊人在政治上的才干却并未取得进步。这就难怪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他的帝国也随之瓦解,地理上自成单元的埃及、美索不达米亚、伊朗、小亚细亚、希腊和色雷斯分别落入了不同的人手中。在随后的动荡中,这些地区也逐渐分离,尽管在很大程度上仍由希腊或马其顿的王朝所统治。仍旧深受其内部纷争困扰的希腊,不久之后就被来自西方的新帝国吞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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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5-2 亚历山大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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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海洋仍然继续支配着希腊的历史。整个地中海东部已经为希腊文明所浸染,希腊式的城邦出现在了外国的土地上。埃及的首都也第一次建在了海边。古都底比斯和孟菲斯都位于内陆,当希腊人统治埃及时,他们把首都定在了亚历山大港,他们可以从这里得到大海另一边来自赫腊斯的作战基地的新力量的支持。安条克也因其处于南北高地之间的门户位置而迅速发展,重要性日渐增加。从这里出发,经由或许是必经之路的幼发拉底河,可以抵达巴比伦尼亚。安条克还是海上和陆地通道的连接点,从拜占庭出发经陆路沿小亚细亚中部干燥地带的边缘到达此地的旅客,既可以选择去往巴比伦尼亚,也可以选择前往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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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5-3 安条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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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港建在尼罗河河谷的西部入口处,以避开河流带来的淤泥,这些淤泥在海流的裹挟下向东流去。亚历山大港位于沼泽和沙漠之间一块坚实的土地上,那里有一个天然的良港。亚历山大港在一个岛上(从建城起就与大陆相连),背靠沼泽湖,适合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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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叙利亚和埃及,尽管希腊人的身份只是商人和统治者,属于不同的阶级,但他们却给整个地区(在当时被视为整个世界)带来了社会统一的理念。几个世纪后,当罗马帝国解体时,拜占庭这个希腊城市再度继承了特洛伊人先前的传统,控制了爱琴海和黑海沿岸,且一直是东罗马帝国首都的所在地,而这些沿岸地区则是东罗马帝国在被土耳其人的洪流吞没之前的最后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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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反差至今仍然存在。希腊人仍然居住在爱琴海沿岸和海中的岛屿上,现代希腊是最早摆脱土耳其人统治而获得独立的国家之一,其独立是通过发生在西海岸的纳瓦里诺战役赢得的。萨洛尼卡和哈尔基季基半岛再次回归希腊的版图,而希腊也再次成为一个由陆权支配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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