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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段不实的论述在发表后不久就受到质疑,但真实与否尚属次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政治内涵。纵饮金酒的风气令主流人士感到忧虑。菲尔丁认为这种行为乃是犯罪的直接起因。喝金酒烂醉的人不但没能力工作,也丧失了恐惧感与羞耻心。其后果即是偷窃抢劫——他审判的这类案件就是接连不断的。菲尔丁还问:纵饮金酒的人孕育的孩子将会怎样?“这些倒霉的婴儿(如果我们假定他们能够活到成年)会成为我们未来的水兵、步兵吗?”保利担心烟草和含咖啡因的饮品毒害欧洲人,菲尔丁也有相同的顾虑:恐怕便宜的金酒会危害英国的前途。英国国会与他所见略同,于1751年大幅提高了执照费、增加了申请条件,也把烈酒进口的关税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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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菲纯麦芽威士忌。供医疗使用。这帧1894年的广告刻意描绘出酒的宝贵医疗价值。当时连最严格禁酒的人家也必有一瓶威士忌,以便发生晕厥之类紧急状况时使用。但是仍有激进的禁酒者认为将威士忌当药用酒卖是蹩脚的托词。1903年间,禁酒斗士卡里·内申(Carry Nation)的追随者布兰奇·博伊斯(Blanche Boise)在堪萨斯州托皮卡市(Topeka)专砸卖烈酒的杂货店和酒吧的玻璃橱窗。一年前她曾以马鞭抽打过纵容烈酒买卖的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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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艾酒的遭遇同样与国民健康、国家安全的顾虑扯在了一起。这种浅翡翠色的酒是以苦艾溶于酒精,再加大茴香等调味剂制成,里面含有致幻的侧柏酮(thujone)。如今一般人印象中的苦艾酒,只是昔时诗人画家们特别偏好的烈酒——亨利·德·图卢兹–劳特累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还以特制的手杖随身携带。其实此酒在19世纪趋于大众化,法国的喜好者格外多,1910年的消耗量达到3 600万升。销量大的关键在于大量生产与广告宣传。法国蓬塔耶(Pontarlier)的佩诺酒厂(Pernod)的效率惊人,仅170名员工——半数为女性,就有每天12.5万公升的生产量——都是完成装瓶、加瓶塞、贴标签、装进大柳条箱,准备运往智利的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美国的旧金山、越南的西贡。然而,禁酒的呼声激烈,加上怀疑饮苦艾酒可能导致肺结核、癫痫、可遗传的精神错乱,以及犯罪行为,瑞士、美国以及其他国家都明令禁饮。法国政府也因为担心苦艾酒影响军队的备战和士气,而于1914年8月发布紧急禁售令。次年,法国众议院正式公布,苦艾酒之生产、供销、出售一概均属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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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苦艾酒的历史由来,实况与上述完全不是一回事。苦艾在古代是一种药——常与酒一起服用,可以驱除肠内寄生虫、退烧、治癫痫、医痛风。有人说,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后,有人拿东西给他喝,那不是鸦片而是苦艾。以苦艾调入白葡萄酒再加香料,是古人防止接触传染的方子。酿酒者也会在酒中添加苦艾枝以防变味,德文的Wermut(苦艾)即是英文的Vermouth(苦艾酒)的词源。乳母若要给孩子断奶,会在乳头上涂苦艾油。这种种观念和用法,都不曾有过任何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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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进口的风尚。死神一手斟酒,另一手牵住饮苦艾酒的人。这幅1883年的美国漫画将反瘾品的三个主题画在一起:丧失自制,丧失心智,丧失生命。注意苦艾酒被指为外来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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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非他明民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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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有4项医学技术的发展不但加速了精神刺激革命,也使此一革命带来的社会影响更令人担忧。4项发展是:吗啡与可卡因等影响精神状态的生物碱分离成功并且可做商业性生产,皮下注射医疗的发明,水合氯醛(安眠药用)等合成药物的发现与制造,海洛因等半合成衍生物的发现与制造。海洛因算是“半”合成类,因为其基本成分只是吗啡分子,另外再加两个小乙酰族,使效能达到3倍,作用的速度也会加快。临床试验海洛因与其他实验药物显示,分子结构的细微改变可造成药效上很大的不同。这个原理带给药理学重大变革,也为无数新的药物治疗方法——其中不乏具有刺激精神效用者——打开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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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合成的与半合成的药物瘾品是由德国发明的。德国乃是19世纪晚期与20世纪早期的药品研发中心。单单拜耳公司(Friedrich Bayer & Co.)就囊括了鲁米诺(Luminal)、索佛那(Sulfona,丙酮缩三乙砜)、特里欧那(Trional,眠砜乙基甲火烷)、维罗那(Veronal,二乙基巴比妥)等各种镇静剂及安眠药的销售制造,另外还有两种最著名的产品,即海洛因与阿司匹林。有药可用,医生们当然求之不得,都热烈购入各种能引人入眠的药物;有一位加拿大医生按一批5 000片的数量整批地买。然而,大家不久就发现,巴比妥类镇静剂和其他药物可能带来麻烦。“药物”(drug)一词在20世纪早期与毒瘾扯上关系,原因之一是医生们需要一个便利的用词把激增的滥用问题归为一类。“药物习惯”(Drug habit)因而具有“吸毒成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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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美两国的德国药品来源给切断了,两国的制药业也在政府悉心保护下成长。第二次世界大战过后,美国的制药业跃升世界第一位。1941年至1963年间新上市的单一化学药品之中,61%以上来自美国,居第二位的瑞士只占8%,德国占6%,英国5%,法国3.5%。不论哪一国出产的药品,都是行销国际,因为研究的经费庞大,业者只靠国内销售是赚不回来的。这些药品如果具有引发快感或辅助性欲的效用,不免又走上以往性质相似的有机药物的发展路径,溜到医疗范围以外的用途上,继而引来争议与更加严格的管制。海洛因、巴比妥类药剂、促蛋白合成的类固醇、镇静剂、致幻剂、杜冷丁(Demerol)之类的合成性麻醉剂,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最近的一个实例是“伟哥”(Viagra),本来是治疗勃起障碍的药物,一旦变成催情实验药,就引来一片争议之声。本来不属于医疗领域的东西——例如汽油、强力胶,一旦被当成致幻瘾品使用,也会引爆争议。因为工业化的生活环境里有太多随处可得的刺激精神的化学品,所以近几年来渐渐通用“药物滥用”(substance abuse)与“化学品依赖”(chemical dependence)的说法,因为这样说比“瘾品滥用”和“毒瘾”涵盖的意思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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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非他明(苯丙胺)的发展史也有特别值得深究的意义。它本是一群分子结构与肾上腺素类似的相关瘾品,能刺激交感神经与中枢神经系统,使服用者反应敏锐、不想睡觉,也没有食欲。安非他明与可卡因相同的作用是,增加多巴胺(dopamine)的分泌,而多巴胺是重要的神经传导素,可以启动大脑的奖励机制。安非他明是效力强而容易合成的瘾品,全世界的非法从业者都爱制造,成品包括吞食的与注射的。此外也有人吸食高纯度的安非他明结晶粒,俗称“冰毒”(ice)。与高纯度的可卡因结晶粒相比,冰毒的效用更长,可超过一两小时。长期吸食安非他明会导致精神病,这是非常可怕的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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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安非他明最初是被当作缓解充血的药品出售。拜耳药厂当年推出海洛因这个产品,是当作止咳剂的。安非他明亦然,是美国费城的SKF制药公司(Smith, Kline & French)营销的感冒速效药,是1932年推出的非处方感冒药苯丙胺吸入剂的基本成分。后来发现,使用者会精神亢奋、失眠、厌食,因而令人想到可以用它来对付疲劳、发作性嗜睡、肥胖等其他病症。按一项统计,1946年已知的安非他明适应症有39种,包括低血压、晕船、不断打嗝、咖啡因上瘾等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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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们也发现,只要服用安非他明,连咖啡都不必喝了。1936年间,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的学生拿自己当实验品,立即发现安非他明在彻夜狂欢与考前开夜车时大可派上用场。(20世纪50~60年代的亲身实验者又在尝试墨西哥裸盖菇碱与LSD之后有更大发现。)这种“大脑丸”(brain pill)和“活力丸”(pep pill)有奇效的消息传到了威斯康星、哥伦比亚、芝加哥、普渡各大学,随后又有校园以外的人跟进,包括运动员、卡车司机、赛马训练师等。美国军方也不落人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给轰炸机组员和丛林作战队伍的此种药片、药丸在1.8亿粒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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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SKF制药公司持有的安非他明专利期截止,别的公司也涌入市场。美国的安非他明产量在1949年是7 200多公斤,到1958年增为3.4万多公斤,等于35亿粒药丸。其中有一半或一半以上是非医疗使用的。20世纪50年代(在美国历史上通常不会与瘾品滥用相提并论的年代),一股“安非他明民主风”兴起,并且迅速扩散,传遍了长途货车司机、退伍军人、监狱囚徒、大学生、懵懂青少年,以及寻求刺激的名流之中。名医马克斯·雅各布森(Max Jacobson)素有“快感医生”之称,他的病人包括影星尤尔·伯连纳(Yul Brynner)、词曲作家兼剧作家艾伦·杰伊·勒纳(Alan Jay Lerner)、黑人歌星约翰尼·马西斯(Johnny Mathis),以及美国前总统约翰·肯尼迪。就在肯尼迪与竞争对手尼克松进行具有历史意义的电视辩论之前,雅各布森为肯尼迪注射了右旋安非他明(Dexedrine)。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安非他明产量高达每年80亿粒,假造的处方、伪造的批发订单,以及其他各种手段,助长了欣欣向荣的安非他明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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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甚至没有处方也可以取得安非他明。詹姆斯·埃尔罗伊(James Ellroy)的回忆录中记述自己早年行窃游荡时“在好莱坞公立图书馆认识了一个毒瘾客,他告诉我苯丙胺吸入剂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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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是不用处方就可以买到的减充血剂,用小塑料管包装。管子里有一团棉花,棉花浸过一种叫作六氢脱氧麻黄碱(propylhexedrine)的东西。你只需要把管子塞到鼻子里吸上几下,不要把棉花团吃掉,一下子便可飘飘欲仙10个小时。苯丙胺吸入剂是合法的,售价69美分。洛杉矶到处都可以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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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说我可以去偷几个。这倒也不错,我不必找门路或是医生处方,想要过瘾可以随手拿到。我在一家平价杂货药品店偷了3支,拿了根汁汽水,蹲下来准备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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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团长两英寸,直径和香烟一样,浸过有臭味的深黄色溶液。我把一个塞进嘴里,硬忍住才没把它呕出来。不到半小时,作用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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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过瘾透顶,教人头顶发晕、下身发热,简直欲仙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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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我在彭斯公园的位子,打了一整夜的“手枪”。药劲儿持续了整整8小时,把我弄得又脏又累、昏头昏脑。雷鸟把劲道冲淡,给我换上新鲜的畅快。我找到了好东西,这是我想要就有的东西。我就随自己的意大搞特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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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典型的安非他明滥用的例子:先是从不正当的人得到那个情报,于是把毒品偷来用,开始是恶心不适,继而是强烈的刺激快感。埃尔罗伊吃下去的量等于25粒10毫克的药片,吃过之后又用另一种瘾品把安非他明药效冲淡。他所说的雷鸟是价格低廉的葡萄酒。他持续服用,耐受性越来越高,一次可以服食10至12个棉花团。服后幻觉可怖,会看见鬼怪从马桶里跳出来。埃尔罗伊只得向上帝求助。“我对上帝说,我不再喝酒了,也不再吃那吸入剂了。我跟他说我不偷窃了。我只求以后头脑清楚,再也没有幻觉。”他戒了酒和安非他明,利用服食大麻试验戒毒治疗,之后便参加了“匿名戒酒协会”(Alcoholics Anonymous)。20世纪70年代的西区匿名戒酒会作风极端,会谈之后有“泡热水发烧”,还有裸体的泳池集会,但终究能奏效。埃尔罗伊此后酒毒不沾,成了洛杉矶描写犯罪题材的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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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F制药公司当初并没有打算让消费者走上这样一条路。SKF为了提防滥用行为,设计了各种不同的对策。例如,添加苦味酸使棉花条吃起来有恶心的怪味。决心要吃它的人却不怕味道怪。就算SKF与其他从业者设计成功不可能被滥用的吸入剂,仍然挡不住安非他明民主风,从业者既以那么多疾病为目标大力促销,迟早会让安非他明流窜到医疗范围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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