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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992 这正是海明威典型的口吻,他和过去的朋友争论时,常常采用这种语气。一个人可以在原则上和小说中都颂扬友谊的美德,但他却会奇怪地发现,要保持长久的友谊又是多么困难。这对许多知识分子来说是一样的——比如卢梭和易卜生——海明威与同时代作家的争吵尤其激烈。甚至以作家的标准看,海明威的妒忌心也是超乎寻常的,他妒忌别人的才能和获得的成功。到1937年,他已经与所认识的每一个作家发生过争吵。只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外,这个例外也使他获益匪浅。在他的自传中,唯一没有受到指责的作家就是埃兹拉·庞德,而且从头至尾海明威都是用赞赏的笔调写他。从他们初次相识开始,海明威就钦佩庞德对其他作家无私的慷慨。他从庞德那儿听到一些尖刻的批评,如果这样的批评出自其他任何人之口,他都不会接受。这其中包括1926年庞德提出的一个聪明的劝告,他认为海明威应当认真地考虑写一部长篇小说,而不是出版另一本短篇小说集。他表达的方式很独特:“你以为你是谁?还是个青春少年吗?”海明威似乎羡慕庞德身上的一种美德,显然他知道这是自己所缺乏的,这就是完全没有那种同行的妒忌心。1945年庞德因叛国罪有被处决的危险,因为他在战争期间为轴心国做了300多次广播。这时,海明威成功地挽救了他的性命。两年前,当庞德被正式起诉时,海明威就为他辩护道:“他很明显是疯了。只要翻看他最近写作的诗,我想,你就可以证实他是疯了……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他对其他艺术家是多么慷慨大方和宽厚无私,他是活着的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这件事应归功于海明威所做的庞德已精神错乱的辩护,才使庞德被囚禁于医院,从毒气室中捡回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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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994 海明威也避免和乔伊斯发生争执,也许是因为没有机会,或者是因为海明威一直欣赏他的作品,海明威曾称呼乔伊斯:“我一直尊敬的仍健在的唯一作家。”除他们以外,剩下的就是令人遗憾的故事了。海明威与福特·马多克斯·福特、辛克莱·刘易斯、格特鲁德·斯泰因、麦克斯·伊斯特曼、多萝西·帕克、哈罗德·洛布、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以及其他许多人都争吵过。他在文坛上的争论带有一种恶意中伤的味道,就像他有说谎的癖好一样,他那些最恶劣的谎言都关系到其他作家。在自传中,人们看到的是关于温德姆·刘易斯荒谬的、虚假的描写(比如“刘易斯从不展露他的邪恶;他只是看上去就令人作呕……那双眼睛就属于一个强奸未遂犯”)。很明显,海明威是在报复刘易斯曾经对他做过的一些批评。在同一本自传中,海明威还编了一连串关于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和他的妻子泽尔达的谎言。泽尔达曾刺伤过海明威的自尊心,但菲茨杰拉德一向称赞和喜欢海明威,从来没有伤害过他。所以很难理解海明威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攻击他脆弱而又易受伤的心灵,除非是因为难以平息的嫉妒心。按照海明威所说的,菲茨杰拉德曾告诉过他:“你知道,除了泽尔达,我从没有和任何人睡过觉……泽尔达说我天生就无法让任何女人感到快乐,这也是使她不满的原因。”然后这两个人去了一家男性诊所,菲茨杰拉德掏出他的阳具接受了一番检查。海明威一再宽厚地安慰他:“你是完全正常的。”这段经历就像是小说中的一个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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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996 海明威与多斯·帕索斯的争吵是最恶毒的,他们有着长久的友谊,因而这段争吵尤其令人痛心。显然,嫉妒是最初的动因——1936年多斯·帕索斯成为《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海明威只得等到来年才上封面)。然后在西班牙就发生了“罗布莱斯事件”,接着在纽约就与多斯·帕索斯以及他的妻子凯蒂(一位更老的朋友)大吵了一架。他说多斯·帕索斯是一个流浪乞丐,借了钱从不还,而他的妻子有盗窃癖。海明威还常常嘲笑他的葡萄牙血统,猜想他是一个私生子。海明威想把这些诽谤塞入他的小说《有的和没有的》(1937),但他的出版商根据法律顾问的意见,将这部分内容删除了。1947年,海明威告诉威廉·福克纳,多斯·帕索斯是“一个可怕的势利小人(因为他是私生子)”。为了报复,多斯·帕索斯在《选中的国家》(1951)中把海明威描绘成那个令人讨厌的乔治·埃尔伯特·华纳。这一做法又使海明威告诉多斯·帕索斯的妻弟比尔·史密斯,在古巴他养了“一群凶猛的狗和猫,而且训练它们专门去攻击那些说朋友谎话的葡萄牙私生子”。在《流动的圣节》中,海明威向多斯·帕索斯射出了最后一袋箭——他是凶残的舟蛳鱼,将杰拉尔德·墨菲那样的鲨鱼带去捕食,还成功地毁掉了海明威的第一次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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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6998 海明威对多斯·帕索斯的最后一项论断是虚假的,显然,因为对于海明威来说,要毁掉自己的婚姻,根本就不需要帮手。在他的小说中,他常常带着非凡的理解力写女人。他和吉卜林一样有一种天赋,就是不断改变自己惯用的男性手法,对女性的观点做出出乎意外而又令人印象深刻的描述。海明威对女性有着全面的思考,甚至有着异性装扮癖或异性转化癖的色彩,这很显然来自海明威对头发的迷恋,他尤其迷恋女子的短发。这可以归因于他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让他穿男孩子的衣服,不让他修头发。不管怎样,海明威显然发觉自己很难与女子形成何种文明的关系,至少在很长时间内是如此,他们的关系只能以女性对他的完全服从为基础。在自己家中,海明威唯一喜欢的女性就是他妹妹厄休拉,他称呼她“我可爱的妹妹尤拉”,因为厄休拉崇拜他。1950年海明威曾告诉一位朋友,当他1919年从战场回来时,厄休拉17岁,她“总是睡在通往我房间的三楼楼梯上等我。她想在我进屋时能够醒来,因为她听说男人独自饮酒是件很糟的事,她会陪我喝一点清淡的东西,直到我去睡觉,她会陪着我睡,这样我在夜里就不会感到孤独。我们睡觉总是让灯开着,除非有时她看到我睡着了才会关灯,而她自己一直都醒着,如果看到我要醒了,她就会把灯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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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00 这可能是海明威杜撰的,从中反映出他理想的女人应该怎样对待他。但是,不管是真是假,海明威并不想在现实的、成人的世界中找到这种柔顺。事实上,按照20世纪美国人的标准,海明威的4个妻子中有3个对他都是罕有地一味顺从,但这些对他而言还不够,他需要丰富多彩,富有变化,还要有戏剧性。他的第一任妻子哈德莉·理查森比海明威大8岁,家境相当富裕。在海明威的书获得很大的销量以前,他是靠她的钱生活的。哈德莉很讨人喜欢,乐于助人,而且也很妩媚动人。当她怀上海明威的第一个孩子杰克(勃姆比)的时候,就开始发胖,此后她的体重就没能减下来。当着她的面,海明威会肆无忌惮地抚爱别的女人,比如那位臭名昭著的特怀斯登夫人。她婚前叫多萝西·斯默思韦特,在《太阳照样升起》中她成了勃雷塔·阿什利,同蒙巴纳斯调情的人,这也是海明威与哈德莉发生争执的根源。哈德莉将这种羞辱强忍了下来,后来又容忍了海明威与保利娜·普法伊弗之间的事。保利娜是一位非常性感的苗条女郎,她比哈德莉还要富有,她的父亲是阿肯色州最大的地主和谷商之一。保利娜深深地迷恋着海明威,实际上是她勾引了海明威。这对恋人劝说哈德莉同意建立一种“三人家庭”,哈德莉在1926年苦涩地写道:“3个早餐盘子,3件晾在绳子上的湿浴衣,3辆自行车。”当这种方式也不能令他们感到满意时,他们就将哈德莉推了出去,试行分居,然后就是离婚。哈德莉接受了这一现实,在写给海明威的信中她说:“我原来把你想得好一些,其实你比我想的更坏(就是这个意思)。”由于哈德莉的大度,问题得以解决。满心高兴的海明威写了一封信给她,信中满是恭维:“也许对于勃姆比来说,有你做他的母亲是一件最幸运的事……我是那么佩服你那正直的思想、你的头脑、你的心,还有你那可爱的双手。我将永远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能补偿我给你带来的巨大伤害。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最真实、最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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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02 这封信中有一点点真心实意的成分,因为海明威的确认为哈德莉表现得很高尚。有了这种想法,他几乎在娶保利娜的前夕就开始创造圣洁的哈德莉的传说。保利娜这方面注意到哈德莉对离婚事务的处理毫不精明,这就决定了海明威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靠保利娜的钱他们的生活更加宽裕,她还在佛罗里达的基韦斯特岛买下了一处很好的住房并装修一新。海明威在那儿逐渐喜欢上了深海捕鱼。保利娜为海明威生了一个儿子叫帕特里克,但是当1931年她宣布又怀上另一孩子(格雷戈里)的时候,他们的婚姻走向破裂。这时,海明威的兴趣转向哈瓦那,而且在那里他与一位金发碧眼白肤的女子简·梅森有密切交往。她丈夫是泛美航空公司驻古巴的首脑人物,比海明威年轻14岁。简·梅森苗条可爱,很能喝酒,还是一个一流的女运动员。她喜欢与海明威那帮酒吧间里的朋友厮混,然后以疯狂的速度开着跑车兜风。在许多方面,她就是海明威理想的女英雄。但她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无法处理自己生活中的各种复杂问题。她曾试图自杀,终于把背摔坏了,这使海明威对她失去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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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04 与此同时,为了夺回自己的丈夫,保利娜孤注一掷。她写信告诉海明威,她父亲刚给了她一大笔钱——难道他就不想从中得到一些吗?“这是一笔很大的不义之财……只是你要让我知道,你没有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爱你的保利娜。”她还为他在基韦斯特修建了一个游泳池,并写信对他说:“我希望你现在正睡在我的床上,用我的浴室,喝我的威士忌……亲爱的孩子爸爸,请尽快回到家里来吧!”保利娜找了一个整形外科医生,“我会把我过大的鼻子、不整齐的嘴唇、过于伸出的耳朵修整好,把脸上的疣子和黑痣去掉以后再去古巴”。她还把黑发染成了金色,结果却更糟了。她的古巴之行并没有奏效。海明威用她的名字为自己的船命名,但并没有带她乘船出游。在《有的和没有的》中,海明威发出了一个警告:“你对一个男人越好,你越是向他表示你的爱,他会越快地摆脱你。”他自己就是这样的。再者,他是这样一种男人:当他内疚时,他会将责任推给别的人。如今,他认为她应对他第一次婚姻的破裂负责,因此无论她碰到什么样的事都是她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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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06 下一个女人是玛莎·盖尔霍恩,一位感情炽热、头脑敏捷的记者兼作家,曾在布林·莫尔学院念书(跟哈德莉一样)。与海明威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她出身于美国中西部一个中上层阶级的殷实之家。她身材高挑,双腿颀长优美,金发碧眼,皮肤白皙,比海明威小近10岁。1936年12月,海明威在基韦斯特的醉汉乔伊酒吧与她初次相遇,第二年他便邀她同赴西班牙。玛莎同意了。这是一次让她大开眼界的经历,因为海明威起码是用谎言来迎接她的:“我知道你会到这儿来的,女儿,因为我为你做好了安排让你能来。”——她知道这完全是假话。海明威还坚持从外面把她的房门锁上,“这样没有男人可以打扰她了”。她发现,他自己在安波斯莫多斯饭店的房间又脏又乱,后来她写道:“欧内斯特简直脏到了极点……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他是最不讲究的男人之一。”海明威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对洋葱三明治的喜爱,在西班牙的时候,他喜欢大嚼那种用大量当地各种杂碎制成的三明治,还不时掏出放在后裤袋里的银制小酒瓶痛饮威士忌。这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组合,使得玛莎总是要呕吐。她未必与海明威有过肉体的相爱,她一直拒绝和他生孩子,后来倒是领养了一个(“当你能买到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没有必要自己生一个,这就是我所做的”)。她嫁给海明威主要是因为他是个著名的作家,她自己也热切地想成为一名作家,她希望海明威在文学上的超凡能力能分一点给她。可是,保利娜为了保住自己的丈夫还在苦苦抗争,她不能忘掉哈德莉那样轻易地就同他离了婚,于是坚持强硬的条件,这使离婚推迟了。这时,尽管海明威已倾向于责怪玛莎破坏他的婚姻,但是朋友们可以作证,在这之前,他们就已有公开的剧烈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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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08 玛莎无疑是海明威的妻子中最聪明也是最坚定的一个,他们的婚姻再也不可能维持下去了。举个例子吧,玛莎强烈反对海明威饮酒,饮酒使他变得很粗暴。1942年末,在一次聚会上,因为海明威喝了酒,玛莎坚持自己开车回家,结果在路上他们就大吵了一架,海明威还用手背打了她。玛莎放慢了他那辆昂贵的林肯车的速度,然后直直地撞上一棵树,将海明威丢在车里走开了。玛莎还非常厌恶海明威的肮脏:他在古巴豢养了一群凶猛的雄猫,这些猫发出可怕的气味,海明威还让它们在餐桌上四处乱窜。1943年趁海明威外出的机会,玛莎将这群猫统统阉割了,海明威后来满含怨气地咕哝:“她阉了我的猫!”她还纠正他的法语发音,怀疑他对法国酒的评鉴,还嘲笑他的“钩子工厂”,明白地提醒他,他应该靠欧洲战火更近点。海明威最后决定去了,他狡猾地让《柯里尔》杂志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这使得玛莎勃然大怒,因为这家杂志雇用过她,现在却把她解雇了。1944年,玛莎随后来到伦敦找到了他,海明威住在多尔切斯特,一如往常那样邋遢,在他的床下,喝空的威士忌酒瓶滚来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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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10 从这以后,他们的关系一路下滑。回到古巴后,海明威常会在半夜喝过酒去睡觉时把她弄醒:“我正要睡觉时,他却把我弄醒。他吓唬我,冲我大叫大嚷,嘲笑我。——我的罪过其实就是我参加了战争而他却没有,但他却不这么说。他认为我发疯了,只想追求刺激和危险,对谁都不负责任,自私的程度超乎想象。他就是这样没完没了,那些事真的很残忍,很丑恶。”他还扬言:“我要弄一些愿意待在我身边的人来,让我成为家庭作家。”海明威写了一首淫秽下流的诗,名为《致玛莎·盖尔霍恩的阴道》,他将之比作一个陈旧的热水袋的颈部,而且已经有了皱纹。无论哪个女人与他上床,他都会将这首诗念给她听。玛莎抱怨道,他变得“一年比一年精神更错乱”。她“同一个奴隶主般的畜生过着奴隶的生活”,她出走了。他的儿子格雷戈里发表意见说:“他就是在虐待玛蒂[80],当他终于把她对他所有的爱都摧毁时,她离他而去,他却声称是她遗弃了他。”1944年年底,他们两人分了手。按照古巴的法律,由于是她离弃他的,海明威获得了她在那里的所有财产。他说他与玛莎的婚姻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在写给贝伦森的一封长信中,他列举了她的罪状,指控她犯有通奸行为(称她为“兔子”),还说她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的死亡,但是她对暴行的描写却使她成为自哈里艾特·比契尔·斯托以来,靠此赚钱最多的女人——她写的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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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12 海明威的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婚姻一直维持到他去世,这主要是因为这次他的婚姻的主人公玛丽·韦尔什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也要赖着不走。与海明威的前几位妻子不同,她来自另一阶级,是明尼苏达州一个伐木工的女儿,她对所要嫁的人并没有抱什么幻想。就在他俩交往的初期,1945年2月在巴黎里兹饭店,海明威喝醉了酒,偶然看到她的丈夫、澳大利亚记者诺埃尔·蒙克斯的一张照片。他把照片猛掷在盥洗室里,用他的半自动步枪向照片开火,弄得到处是碎片,然后他又用水冲洗。玛丽是《时代》周刊的一名记者,她不像玛莎那样野心勃勃,自命不凡,相反她工作勤恳,聪明伶俐。她意识到海明威需要的是一个女仆般的妻子而不是一个竞争对手,她便完全放弃了自己的新闻工作,然后嫁给了海明威。但她仍不得不忍受一些讥讽,诸如“我可从来没有为了给《时代》杂志写篇故事而去和那些将军们乱搞”。他称呼她为“爸爸口袋里的维纳斯”,还会夸耀他与她性交的次数。他告诉查尔斯(巴克)·兰汉姆将军,经过一段时间的冷落,安抚玛丽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前一天晚上已经对她灌溉达4次”。(海明威死后,兰汉姆向玛丽求证过这个问题,她叹息着说:“那要是真的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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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14 玛丽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人,是当家人,她和托尔斯泰伯爵夫人颇有相似之处。当然,那时海明威已与托尔斯泰一样,举世闻名,是一位具有大丈夫气概的先知、喜欢野外活动的预言家。他有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饮料、枪支、瑟法里式[81]服装和各种各样的露营装备。无论他去哪里,在西班牙,在非洲,尤其是在古巴,总有一群奉承他的老友和吃白食的人簇拥着他,有时简直像是一个巡回马戏团。在哈瓦那时,人员通常是固定的。这帮弄臣同托尔斯泰的那帮弄臣一样举止古怪,在道德品质上却更为低下,不过同样也都能忠于他们自己的职守。在离开海明威之前,玛莎·盖尔霍恩曾记下了被她称为“发生在古巴的一段非常可笑而又令人愉快的一幕”,“对着这伙已经成年、富有、半文盲的射鸽、钓鱼的朋友,大声朗读《丧钟为谁而鸣》,他们坐在地板上听得入了神”。然而,与雅斯纳雅·波良纳庄园相比,海明威真实的生活状况没有什么粉饰,更不用谈什么正派得体了,这还得感谢海明威那些骇人听闻的习惯。海明威有不少百万富翁的朋友,德丽·谢伍林是其中一位的夫人,她在1947年曾留下关于古巴这帮人的一段描绘:他那艘船一点也不舒适,又小又脏。在芬卡,身上散发着恶臭的猫在游荡,那里没有热水。海明威自己身上带有酒精和汗水混合的臭味,胡子也没有修过。他用一种古怪的混杂英语咕哝着,还上了瘾似的用“小鸡粪”[82]这个词。玛丽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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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16 在这里,海明威常常故意弄出一些丢脸的事。他喜欢引起女人的注意,特别是那些有魅力、有名气、讨人喜欢的女人,其中有马琳·迪特里希,海明威刮脸的时候,她在浴室里为他唱歌;劳伦·巴克尔(“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胖”);南希·海伍德(斯丽姆)(“亲爱的,你是那么苗条漂亮”)。弗吉尼亚·维耶特尔(“吉姬”)是海明威在巴黎里兹饭店那个圈子中的一员,玛丽曾嘲讽地写道:“我从吉姬·维耶特尔的房间里出来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可欧内斯特却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在马德里有一群海明威所谓的“反战妓女”,在哈瓦那码头区也有一帮娼妓。海明威喜欢当着玛丽的面与她们调情,正如他曾经在哈德莉忧虑的目光下与多萝西·特怀斯登相互爱抚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需要的女孩却越来越年轻。有一次,海明威告诉马尔科姆·考利[83]:“我和每个我想做爱的女人都做过爱,还有许多不是我想要的,我也希望她们做爱时全都做得很好。”这不是实话,在二次大战后说这样的话就更加不真实了。在威尼斯,他迷恋上一个叫作阿德里亚娜·伊万契奇的年轻女郎,这位女子既令人畏惧又令人哀怜。海明威以她为原型塑造了那部很糟的战后小说《过河入林》(1950)中的女主人公。她为人冷漠、势利、反应迟钝,她的目的要么是结婚,要么什么也不干。另外,她“始终有一个鹰钩鼻子的母亲在照料”(这是海明威的儿子格雷戈里所说的)。海明威向肯定是文学史上几个最令人讨厌的人物中的一个大献殷勤,因为阿德里亚娜有成为艺术家的野心,海明威便迫使出版商勉强接受了她为《过河入林》和《老人与海》(1952)这两本书设计的封套。后一本书在一定程度上为海明威恢复了声望,并使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两本书的封套后来都不得不重新设计。阿德里亚娜嘲笑玛丽“没有教养”,海明威本人则重复这一判断,他赞扬阿德里亚娜受过良好的教育,很有教养,他把这个年轻的女子同玛丽对比,说玛丽是“随军杂役”和“清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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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18 1953-1954年的冬天,在海明威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非洲狩猎活动中,还发生了一段丢人现眼的插曲。即便按照海明威自己的标准,他也算是够肮脏的了,他的帐篷里被随手乱丢的衣服和空威士忌酒瓶弄得一团糟。出于与他个人的道德观有关的难以理解的理由,海明威接受了当地土著的服装,像马萨伊人那样剃了头,把一些衣服染成橘红色,甚至还拿了一支长矛。更有甚者,他追求当地一个名叫黛芭的瓦卡穆巴族女孩,这次狩猎活动的领队丹尼斯·扎菲罗形容这个女孩如同“散发着恶臭的宿营地垃圾”。这个女孩及其女友们和海明威在他的帐篷里举行庆祝活动,其中有一次把他的帆布床压塌了。据玛丽的日记记载,“白天黑夜里都不断传来沉闷的对话声”。1959年海明威最后一次大规模出行西班牙,海明威“巡回马戏团”为了一个夏季的斗牛赛携带了80件或90件行李。一位名叫瓦莱莉·丹比——史密斯的19岁姑娘,都柏林一个建筑工人的女儿,作为比利时新闻社的特约记者,对海明威进行了采访。海明威倾心于她,甚至动过要娶她的念头,但是他也意识到从照顾老人的角度出发,玛丽是更合适的妻子,是陪他走完人生最后旅程的妻子,“一位送行人”。不过,他还是以每月250美元的薪水雇用了瓦莱莉,让她加入他的“巡回团”。在开车时,他让瓦莱莉坐在前座,以便动手爱抚,而玛丽坐在汽车后座。她将这些都忍受了下来,她知道瓦莱莉是无恶意的,而且还为海明威感到庆幸,因为她使他少了些粗暴——确实如此,海明威死后,瓦莱莉仍被继续雇用(她最终嫁给了格雷戈里·海明威)。但在当时,这种事使得这个夏季变得“令人讨厌、丑恶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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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20 玛丽所承受的一切是否要比托尔斯泰伯爵夫人承受的更多?很可能没有。海明威是一个喜欢待在家里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与托尔斯泰是不同的,海明威并不想离开家庭步入荒野。玛丽学了西班牙语,将海明威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参加了他大部分的出游运动。海明威曾写过关于她一个阶段的“情况报告书”,在上面列举了玛丽的种种优点:“出色的女钓鱼手,不错的飞靶射击手,游泳健将,真正高超的厨师,酒类鉴赏家,优秀的园艺家……还能用西班牙语管理好一条船或一幢宅子。”玛丽参加他的野外旅行时常常受伤,但海明威却从没有表示过同情。玛丽有次受伤后十分痛苦,她记下了他们之间的一段很有特色的对话。“你就不能保持安静吗?”“我在努力这样做。”“士兵就不会像你这样。”“我又不是士兵。”在公开场合,他们会大吵大闹,在人背后则有令人吃惊的暴力场面。有一次,海明威把玛丽的打字机猛掷在地上,打碎了她珍爱的烟灰缸,把酒泼在她的脸上,还骂她是“母狗”。玛丽是这样回答他的,如果他打算把她甩掉,那她是不会离开这所屋子的:“尽管你竭力要把我从这儿赶走,让我离开你,可你是不会成功的……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除非你把我杀了,把一切弄得一团糟,否则我仍会待在这儿,替你管理房子和你的芬卡。直到有一天早晨,你到我这儿来,头脑清醒,你诚实地、明白地告诉我,你想让我离开。”对于这样的建议,海明威不得不十分慎重,他没有提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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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22 海明威的孩子们通常对父亲的婚姻保持缄默,有时他们目睹了母亲的生活,感到十分害怕。当海明威一伙巡回于世界各地时,年幼的他们就被硬塞给保姆和仆人们。据说其中一个保姆叫艾达·斯特恩,是女同性恋者。海明威的长子勃姆比用偷来的酒贿赂她;帕特里克则祈祷她被送往地狱;而最年幼的一个孩子格雷戈里却害怕她会离去。格雷戈里最终写了一本关于他父亲的书,这本书透露了许多内情,更是充满了怨恨。年轻时,他同加利福尼亚警方发生了一些小麻烦。他的母亲保利娜与海明威离婚已经很久了,这时她给海明威挂了电话,告诉他这一情况,并希望得到一些安慰和指导(1951年9月30日)。海明威的回答是她应受到指责——“看看你是怎么教育他的?”——他们发狂似的大吵了一架,保利娜“禁不住对着电话大声叫嚷和抽泣”。那天晚上,她被体内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第二天就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终年56岁。死因是一种肾上腺肿瘤,很有可能是情绪上的紧张使她的病情恶化了。海明威指责儿子的过失;而儿子则指责父亲的盛怒。“让母亲心烦意乱的原因并不是我的那些小麻烦,而是她死前8小时与他之间那场粗暴的电话交谈。”格雷戈里在他的书中写道:“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只要他身体健康,处于他的权势之下也是一件好事,但他的灵魂已从内部腐烂的时候,你去告诉他,他在发臭,那会给你自己带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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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24 当然,事实上海明威并没有因为内部腐烂的灵魂而招来什么痛苦。他是酒徒。饮酒对他来说是件重要的事,确实已成为他生活和工作的中心,正如毒瘾对于柯勒律治。他是可以列入课本的慢性酒精中毒者的经典例证,其诱因是根深蒂固的、慢性的,而且很可能是遗传性的抑郁症,酗酒反过来更加重了他的病症。海明威曾告诉麦克利什说:“问题是,在我的一生中,每当事情真的非常糟糕的时候,我就会喝上一杯,立刻,情况就会变得好多了。”海明威从10多岁就开始喝酒,当地的铁匠吉姆·迪尔沃斯偷偷地向他提供烈性的苹果酒。他的母亲注意到儿子的这个习惯,总是担心他会变成一个酗酒者(有一种说法,海明威是从与格雷丝发生第一次剧烈的争执后开始大量喝酒的)。在意大利,他进一步喝葡萄酒。在米兰的军官俱乐部里,他第一次开始饮烈性酒。他的负伤和一次不幸的恋爱都使他越喝越多。在医院里,人们发现他的衣柜里塞满了法国白兰地的空酒瓶,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20世纪20年代在巴黎的时候,他从一家酒类合作社买来成加仑的博恩牌葡萄酒,他想喝,而且确实一顿喝过5瓶或者6瓶红葡萄酒。他教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直接就着酒瓶喝,他说,这就好像“一个女孩子去游泳,但是没有穿她的泳衣”。在纽约,他签下《太阳照样升起》的出版合同后,他说他“酩酊大醉好几天”,这可能是他第一次长时间地酗酒。普遍认为海明威发明了20世纪的习惯语“喝一把”;然而有些人,比如维吉尔·汤姆森[84]就指责他很吝啬,不愿为别人提供一杯酒;海明威反过来总是常常指责那些白吃白喝的熟人们,正如20世纪50年代在古巴他就指责过肯·泰南[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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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26 海明威特别喜欢和女人一块喝酒,对他而言,她们似乎代替了母亲向他表示赞许。哈德莉与他一起狂饮,并在给他的信中写道:“你知道的,我仍然珍惜你对我说过的话:你几乎崇拜作为酒徒的我。”海明威30多岁的时候在哈瓦那有一位漂亮的女伴简·梅森,她扮演了与哈德莉相似的不幸角色。海明威和她一块喝杜松子酒,接下来又喝香槟酒和大杯加冰的代基里酒;在古巴的10年里,他的酗酒第一次确实完全失去了控制。那儿的一个酒吧侍者说他能够“喝下那么多马丁尼酒,超过任何一个我所见过的人”。在他朋友索沃德·桑查兹的住处,海明威发起酒疯,他把自己的衣服从窗户扔出去,还打碎了一套贵重的巴卡拉玻璃器皿。桑查兹的妻子被他吓坏了,她惊恐地尖叫,央求男管家把海明威锁起来。游猎时,有人看见海明威在清早5点钟的时候从帐篷里溜出来喝酒。他的兄弟莱斯特说,20世纪30年代末期在基韦斯特时,他一天喝17杯威士忌加苏打水,而且晚上常常带着一瓶香槟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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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28 这一时期,他的肝脏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医生警告他必须彻底戒酒,更确切地说,是把他的饮酒限制为饭前的3杯威士忌,但这并没有维持很久。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的饮酒量不断增加。到了20世纪40年代中期,据说进早餐时,他把杜松子酒倒进茶里一块喝。1948年,A.E.霍奇勒代表《世界主义者》杂志采访海明威。霍奇勒说海明威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喝了7杯双倍量的“爸爸双杯”(这是哈瓦那人以海明威命名的一种饮料,由朗姆酒、葡萄汁和樱桃酒混合而成)。当他离开酒吧去吃饭时,手里又拿着第8杯酒以供开车时喝。海明威宣称:“我曾在这儿一晚上连喝16杯。”他还向出版商吹嘘,一天晚上他以苦艾酒开场,晚餐时喝了一瓶红葡萄酒,接下来喝伏特加,此后“又痛饮威士忌和苏打水直至凌晨3点”。在古巴时,他的餐前酒通常是以朗姆酒为底,在欧洲喝15:1浓度的马丁尼酒。20世纪50年代早期,我曾亲眼目睹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一连干了6杯这类酒——他的饮酒带有很强烈的哗众取宠的成分——那是在蒙巴纳斯大教堂外的露台上。他在早餐时喝的酒可能是杜松子酒、香槟酒、苏格兰威士忌或所谓“墨西哥湾海流中的死亡”,这是他的另一项发明,即一大杯荷兰杜松子酒加橙汁。居于所有饮料之上的,是永恒的威士忌:他的儿子帕特里克说,他父亲在人生的最后20年中,每天都要对付1夸脱[86]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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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30 海明威饮酒的能力是众所周知的。莉莲·罗斯曾为《纽约客》写过海明威的人物特写,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同她谈话时有很长时间在醉酒。丹尼斯·扎菲罗谈及海明威的最后一次游猎时说:“我猜想他任何时候都是醉醺醺的,却很少表现出醉态来。”海明威还显示了一种非凡的能力,他能在短时间内削减自己的饮酒量,甚至彻底把酒戒掉。这一点再加上他那健壮的体格,使他能够活得长久。不过,慢性酒精中毒对他的影响却是无情的。海明威遭遇过无数次意外事故,饮酒是其中的原因之一。瓦尔特·本雅明曾为知识分子(他自己)下过定义:“眼镜在鼻子上,秋天在心中”的人。海明威心中确实有个秋天——其实经常是寒冬——但只要他一有勇气,他就把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尽管事实上他接受了母亲的遗传,左眼视力不佳(出于虚荣,他母亲也拒绝戴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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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32 海明威一生中容易出意外,这也许是他那庞大而又笨拙的体格造成的。若是把他遭遇过的事故列成表,那么这张表会长得吓人。孩童时期,他就跌过一跤,一根木棍穿进口中把扁桃体刺破了;鱼钩还戳进过他的后背;在足球赛和拳击台上他受过若干次伤。1918年他经历了枪林弹雨,而一个玻璃陈列柜又弄破了他的拳头。两年后,他在碎玻璃上行走割伤了脚,还因为摔倒在船上系绳子的铁环上,开始内出血。他被热水炉严重烫伤过(1922);他一只脚的韧带被撕裂(1925);他那只好眼睛的瞳孔被他的儿子戳伤(1927)。1928年春天,他第一次因为喝酒而发生重大意外,他回到家后,把天窗上的绳索错当作盥洗室里的链子猛拽,结果整个沉重的玻璃框架砸到他头上,他受了脑震荡,还缝了9针。他腹股沟那儿的肌肉也曾撕伤过(1929)。他的食指被拳击吊袋碰伤,他因马脱缰而受伤,也因汽车车祸弄伤胳膊(1930)。一次喝醉酒后,他想把鱼叉投向鲨鱼,结果扎了自己的腿(1935)。他踢一扇锁着的门时,大脚趾受了伤;一面镜子划破过他的脚;他那只坏眼睛的瞳孔也遭到损害(1938)。1944年他又脑震荡两次,一次是在灯火管制的时候,他的车撞上了一个水箱;另一次是他从摩托车上摔进一条水沟。1945年,他坚持要代替司机开车把玛丽送到芝加哥机场。车子打滑,撞上了土堤,海明威断了3根肋骨,伤了1个膝盖,前额也被撞出了凹痕(玛丽飞出了挡风玻璃)。1949年,当他戏弄一头狮子时,被狮爪严重抓伤。1950年,他在自己的船上摔倒,头部和腿部都被划伤,割断了一根动脉,还第五次脑震荡。1953年,他从汽车上摔下来扭伤了肩膀。这年冬天在非洲,海明威还经历了一连串的意外事故:有一次醉醺醺地去扑灭灌木林火,结果被严重烧伤;还发生了两次飞机事故,使他再一次脑震荡,还为他带来了颅骨开裂,两节脊椎粉碎,严重的内伤,肝脏、脾和肾都被损伤,还有烧伤,肩膀和胳膊脱位,括约肌丧失活动能力。意外通常是发生在他喝醉酒以后,而且这些事故几乎一直持续到他去世:攀越一个栅栏时,他撕裂了韧带,扭伤了足踝(1958);发生了一次车祸(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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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34 尽管海明威的体格健壮,酒精仍直接影响了他的健康,这始于20世纪30年代末他的肝脏受损。1949年当他在科尔蒂纳丹佩佐滑雪时,一些灰尘掉进他的眼睛,加上酗酒,发展成一种很严重的丹毒。10年以后他仍然深受其苦,从他的鼻梁到嘴巴,总有一片青黑中夹着红纹的疤痕。接下来,由于他在西班牙的最后一次狂饮(1959),肾和肝又都出了毛病,而且可能是血色素沉着症(表现为肝硬化、青铜色皮肤和糖尿病)。其他病症还有足踝浮肿、肌肉痉挛、长期失眠、血尿、血脂过高以及皮肤病。他身体虚弱,未老先衰;他生前最后一张照片是在爱达荷州购置的住宅附近散步,那种悲哀的表情不言自明。即便如此,他仍旧站着,仍旧活着;但他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他父亲是因为害怕患上致命的病症而自杀的。海明威害怕的却是他所患的病症不是致命的:1961年7月2日,在抑郁症和偏执狂的各种治疗而无效后,他在他那支最好的英式双管猎枪中装上了两发霰弹,把自己的整个脑盖炸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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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7036 为什么海明威会渴望死亡?在作家中,这一现象并不鲜见。与海明威同时代的英国作家伊夫林·沃,这一时期他在英国所取得的地位与海明威相当,他也同海明威一样渴望一死。不过,伊夫林·沃不是知识分子,他认为他不能通过自己的头脑来改变生活的规则,而只能服从于传统的教会教育,5年后他自然死亡。海明威则创造了自己的以荣誉、真实和忠诚为基础的准则。他背弃了这一准则所有的方面,这一准则也背弃了他,也许更为严重的是,他觉得背弃了自己的艺术。海明威有许多严重的过失,但有一样东西是他从不缺乏的:艺术上的诚实。这如同灯塔照亮了他的一生。他为自己确定的任务是创造一种新的英语写作方法和小说写作方法;他获得了成功。在我们的语言历史上,这是重大事件之一,而现在这已是我们的语言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他为这一任务倾注了巨大的、创造性的技巧、精力和耐心。这一任务本身就是困难的,但正如他发现的,更困难得多的是维护他自己确立的创作的高标准。20世纪30年代中期,对他来说,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这也加重了他那惯常的抑郁症。从那时起,他的短篇小说很少成功而且每况愈下。如果海明威少一点艺术家气质,这种事情对于他,作为一个男人,也许不是十分重要的;他完全可以去写作和出版次等的长篇小说,许多作家就是这样做的。但是,当他写出来的东西赶不上他最好的作品时,他知道自己的知识已经无法胜任了。这时他便在酒精中寻求帮助,甚至在工作时间里也是这样。在20世纪20年代,有人第一次看见海明威写作时面前放着一杯圣詹姆士牌的朗姆酒。这种习惯最初是偶尔为之,然后变得断断续续,再后就无法改变了。据说在20世纪40年代,他在清晨4点30分醒来,“通常立即开始饮酒,同时站着写作,一只手上是铅笔,另一只手上是酒杯”。这对他工作所产生的影响,是完全可以想象的,是灾难性的。一位有经验的编辑总是能够辨别出那些借助于酒精而写出的作品,无论作者有多么高的天分。海明威开始制造大量的不够发表水平的东西,或者是一些他感觉没有达到他自己确立的最低标准的东西。有些作品仍然被发表了,但看上去质量低下,甚至是对他自己早期作品的拙劣模仿。也有一两篇例外,诸如名篇《老人与海》,尽管其中也有自我模仿的成分。但是,整体水平低下,而且在下降,海明威自己也意识到,他已无力恢复他的天才,更别说去发展了。这一切加速了抑郁症与酗酒的循环。海明威是一个被自己的艺术杀死的人,而他的一生所留下的教训,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值得借鉴:仅有艺术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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