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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496 要强调的是,沉重的失意者会自然而然产生集体行动和自我牺牲的倾向。因此,如果能够得知这些倾向为何会自发于失意者身上,我们就可能得知这些倾向的性质,以及有什么人为方法是可以刻意培养这些倾向的。「失意者」的苦恼何在?在于他意识到其自我已败坏得无可补救。他们的主要渴望是逃避自我——正是这种渴望让他们倾向于集体行动和自我牺牲。厌恶有缺点的自我,遗忘它、摆脱它的冲动,同时会让人愿意随时自我牺牲和把自己掩埋在一个紧密的集体中。换言之,失意感不但会让人产生团结和勇于牺牲的渴望,甚至会创造出让这样的事情实现的机制。如下所示,鄙视「现在」及易于仇恨、模仿、轻信等等萦绕强烈失意者的性向情绪,乃是团结的催化剂和无所顾忌行动的促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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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498 以下的第44到103节将试图显示,当我们要诱导一群人产生团结行动和自我牺牲的精神时,我们会竭尽所能——不管我们自觉与否——鼓励他们疏离「自我」,努力在他们身上培养出失意者(失意者是主动疏离「自我」的人)会有的各种态度和冲动。简单来说,我们是要试图显示,一个积极群众运动的主要策略,是在其追者中间诱导培养一种失意者的心理和行为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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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00 料想得到,读者对这部分的论点一定会有许多异议。他会觉得;有好些事情被夸大了,而有好些事情被忽略了。但本书并不是一部权威性的教科书。它是一部思考之书,并不避讳提出一些片面的真理,因为有时片面的真理也可以开辟新的思路,帮助架构一些新的问题。白芝浩(Bagehot)说过:为了阐明一条原理,你必须夸大很多事情而又略去许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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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02 团结行动的能力和自我牺牲的精神看来几乎总是形影不离的。我们若听说一个团体的成员完全置死生于度外,就可想见他们的关系必然十分紧密团结。[2]同样地,如果我们碰到一个紧密团体的成员,猜他是个视死如归的人往往八九不离十。无论团结还是自我牺牲精神都需要以自轻为前提。为了成为一个紧密团体的一分子,个人得抛弃许多东西。他必须放弃隐私,不能有个人意见,也往往不能有个人财物。因之,每一种促成团结的工具也是促进自我牺牲精神的方法,反之亦然。不过,在接下来的各节,为了论述的清晰起见,我们还是会把两者分开来讨论。但是,我们不应忘了它们只是一体的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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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04 于此不妨简述第44至63节的大纲,它们谈的是促进成员自我牺牲精神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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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06 想要培养出人们随时准备好战斗和赴死的心态,诀窍在于把个人从他的血肉之我(flesh-and-blood self)分离出来。有几个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把他彻底同化到一个紧密的团体(第44至46节);赋予他一个假想的自我(第47节);灌输他一种贬抑「现在」的态度(第48至55节);在他与真实世界之间架设一道帷幕(第56至59节);通过诱发激情,阻止个人与其自我建立稳定的平衡(第60至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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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08 [1] 见第64节论军队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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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10 [2] 「在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中,那些最有团结感的部族是最好战的。」引自W. G. Sumner, War and Other Essay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11), p.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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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15 狂热分子:码头工人哲学家的沉思录 第二章 促进自我牺牲精神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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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17 狂热分子:码头工人哲学家的沉思录 [:170325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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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20 碰到苦难和死亡的威胁,个人是无法依赖自己的勇气的。他仅有的力量来源不在他自身,而在于他隶属某个伟大的、光荣的、不可摧毁的集体,这种信仰主要来自认同;通过认同,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成了某种永恒之物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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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25 狂热分子:码头工人哲学家的沉思录 把个人同化到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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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27 044   当代群众运动的反个人主义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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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29 要让一个人产生自我牺牲精神,必须撕去他的自我同一性和特殊性。不能再让他是个乔治、汉斯、伊凡或多田男,也就是不能让他是个由生与死两端所限制住的一个人类原子。达成这个目标最激烈的方法,是把一个人完全同化到集体之中。被完全同化到集体里去的个人不会把自己或别人视为人类。当被问到他是谁的时候,他会自然而然回答说他是德国人、俄国人、日本人或基督徒、佛教徒、某一部族或家族的一员。他没有自己的价值、目的与命运可言;只要集体存在一天,他就没有死亡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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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31 对完全没有归属感的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生命。那是虚无的永恒中的唯一真实,而他会恬不知耻地死命抓住它不放。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罪与罚》里(第二部第四章)鲜明地刻画出这样的心灵状态。大学生拉斯柯尼科夫在圣彼得堡的街头徘徊,精神处于错乱状态。几天前,他用斧头谋杀了两个老妇人。他觉得他和人类的关系被切断了。走过干草市场附近的红灯区时,他心里想:「假如一个人不得不生活在一块只容立足的危崖岩突上,周围是大海、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孤独、无尽的暴风雨;如果他不得不站在只有一俄尺大小的地方,站一辈子、站一千年,以至永远——这样活着,也比立刻死去要好!只要活着,活着,活着!任何好死都不如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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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33 想要把一个人完全同化到集体,对个人特殊性的抹杀必须彻底。他的欢乐与哀愁、骄傲与自信都必须源自团体的机运与权能,而不是源于他个人的前途和能力。特别重要的是,不能容许他有孤立感。哪怕是被困在一个荒岛上他都必须仍然觉得处于团体的注目之下。要让他觉得,失去与群体的关联不啻于失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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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35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原始的生存状态,而它的最典型例子也可以在原始部落中找到。群众运动努力要趋近这种原始的典型,所以,如果说当代群众运动的反个人主义偏执让我们有一种原始时代的印象,这印象其来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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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37 045   通过认同,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成了某种永恒之物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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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39 抗高压的能力部分源自一个人对群体的认同感。在纳粹集中营,最能挺得住煎熬的是那些觉得自己是隶属某个党、教会或民族主义团体的人。反之,所有个人主义者(不分国籍)全都陷于崩溃边缘。西欧的犹太人是最没有抵抗力的。他们受到异邦人(包括集中营里的异邦人)的轻蔑,与犹太社群又无实质的联系,只能单独面对他的折磨者,俨然受到全人类的遗弃。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体会到,中世纪的隔都对犹太人来说与其说是一座监狱,不如说是一座城堡。当中世纪的残酷在我们的时代重演,犹太人因为失去了古代的防卫方式,所以轻易就被人揪出来,加以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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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41 由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推论:碰到苦难和死亡的威胁,个人是无法依赖自己的勇气的。他仅有的力量来源不在他自身,而在于他隶属某个伟大的、光荣的、不可摧毁的集体。这种信仰主要来自认同;通过认同,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成了某种永恒之物的一部分。不管我们是准备好为人类、后代子孙、某个宗教、国家、种族、政党或家族而死,它们都不过是我们行将被消灭的自我所依附的永恒之物的具象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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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43 一想到我们时代的独裁领袖有多聪明,就让人不寒而栗。他们不只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磨砺其追随者的意志,还知道同一个方法反过来用以折断其反对者的意志。在清算布尔什维克的老干部时,斯大林成功地把这些自负而勇敢的人一个个变成畏缩的懦夫。他的方法是彻底切断他们与服务了一辈子的党以及俄罗斯广大群众的联系。这些老布尔什维克久已中断与俄罗斯以外的世界的联系。他们也弃绝了上帝。对他们来说,出了神圣的俄罗斯与共产党的范围外,就没有过去与未来可言,也没有记忆与光荣可言——但不管是俄罗斯或共产党都已经不可逆转地掌握在斯大林的手里。用布哈林(Bukharin)的话来说他们觉得自己「孤立于每一种构成生活要素的事物之外」。于是他们认了罪。他们在群众面前自我批判,借以打破孤立。他们辱骂自己,指责自己犯有滔天大罪,借以重建他们与那永恒集体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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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1545 奇怪的是,这些在斯大林的秘密警察面前俯首帖耳的人,面对纳粹入侵时却表现出无比的勇气。造成这种差别的理由不在于斯大林的秘密警察比纳粹军队更为残酷,而在于他们是以孤立个人的身份面对秘密警察,但面对纳粹时却自感是一个伟大民族的一员,这民族拥有一个光荣的过去和一个更光荣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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