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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理想的魔鬼还应该是个外国人。为了让国内的敌人够资格当魔鬼,必须把他说成有外国血统。希特勒要给德国犹太人贴上外国人标签当然一点不难。俄国革命的煽动者强调俄国贵族具有外国血统(瓦兰吉人、鞑靼人和西方人的血统)。[8]在法国大革命时期,贵族被认为是「野蛮的日耳曼人的后裔,而法国平民则是文明的高卢人和罗马人的后裔」[9]。在清教徒革命时期,王党「被贴上『诺曼人』的标签,被说成是一群外国侵略者的后裔」[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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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恨是最有力的凝聚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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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爱一个对象的时候,一般不会寻找同好,甚至反而会把跟我们爱同一对象的人视为竞争者和侵犯者。但我们恨一个对象时,却总是会寻求有志一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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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的道理不难理解:当我们受到伤害、渴望报复时,总会希望有别人站在我们同一边。但让人费解的是,当我们的恨不是出于明显的理由,而且看来是站不住脚的时候,渴望盟友的心理会更形迫切。而这种恨,也是最有力的凝聚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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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类不可理喻的仇恨是从何而来,它们又为什么能发挥凝聚的作用?它们是我们拼命要掩盖自己的贫乏、无价值、罪恶感和其他缺点的一种表现。自卑就此被转化为对他人的怨恨。而为了掩饰这种转化,我们会作出最坚决和最持久的努力。显然,最有效的掩饰方式就是找一些人——愈多愈好——来恨我们所恨的同一对象。看来,我们要宣扬什么主义信条时,真正要别人接受的不是我们的特定信仰,而是我们那种不可理喻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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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在合理悲愤的情况下,我们的恨意主要仍然不是来自别人对我们的伤害,而是来自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换言之是源于自卑。当我们自感比伤害我们的人优越,我们更可能的反应是鄙夷他们,甚至是可怜他们,而不是恨他们。[11]悲愤与恨意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直接这一点,还可以从一个事实反映出来:我们释放出的恨意并不总是指向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情况往往是,被一个人伤害之后,我们会恨的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例如,遭斯大林秘密警察欺压的俄国人轻易就被煽动去反对「资本主义战争贩子」;因为《凡尔赛和约》心生不满的德国人把气出在犹太人身上;南非的祖鲁人(Zulus)不找压迫他们的布尔人算账,却去屠杀印度人;美国南方的贫穷白人饱受特权阶级的气,却拿黑人来当出气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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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卑可以让人产生「想象中最不公正和最易作奸犯科的激情,因为他对于那谴责他和让他认识自己缺点的真理,心怀切齿痛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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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恨意源于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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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源于自卑多过源于合理悲愤这一点,也可以从仇恨与罪疚意识的密切关系反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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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我们自己痛恨一个人,最有效的方法大概莫过于去伤害他。这是因为,别人对我们有合理的悲愤,要比我们对他有合理的悲愤,更能引发我们对他的恨意。在我们揭发别人过错使对方羞愧时,他更可能的反应并不是变得谦卑和柔顺,而是变得咄咄逼人和火气十足。死不认错是一种响亮的噪音,可以把我们罪恶感的发声给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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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种厚颜无耻的言行后面,在每一种死不认错的表现背后,都存在着罪疚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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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恨或宽大为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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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伤害我们恨的人,会让我们的恨火上加油;反之,宽大为怀地对待一个敌人,会削弱我们对他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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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让罪疚意识不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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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的罪疚意识不发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说服自己和别人,我们所恨的人是不折不扣的低等生物,活该受到各种惩罚,甚至予以灭绝亦不为过。对我们伤害过的人,我们不能同情他们,也不能放着不管。我们必须恨他们,迫害他们,否则通向自卑的门就会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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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强烈的罪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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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崇高(sublime)的宗教必然会让信徒产生强烈的罪疚感。这是因为高不可攀的理想必然会带来实践上的落差。由此看来,一种宗教愈崇高,它孕育出的恨意就愈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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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每一个群众运动都会按照它选定的魔鬼形象来塑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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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一个有不少优点的敌人要比恨一个一无是处的敌人容易。我们无法恨那些我们鄙夷的人。日本人占便宜的地方是,他们钦佩我们美国人要多于我们钦佩他们。因此,他们可以狂热地恨我们,而我们却无法多恨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美国人在国际事务上是个差劲的恨者。一个美国人对另一个美国人(如胡佛总统或罗斯福总统)的恨要比他对任何外国人的恨更凶狠。与此一贯的现象是,较落后的美国南方比美国其他任何地方更排外。要是哪一天美国人开始全心全意去恨外国人,就反映出他们已经失去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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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总是潜藏着钦佩。这一点,部分反映在我们喜欢模仿我们所恨的对象。每一个群众运动都会按照它选定的魔鬼的形象来塑造自己。基督宗教在其全盛时期的行为活像是「反基督者」(antichrist)[13]雅各布宾派干尽它所反对的独裁政权干过的恶行。苏维埃俄国是垄断性资本主义最透彻和最巨大的例子。希特勒以《犹太人贤士议定书》(The Protocols of the Elders of Zion)[14]作为行事指南,追随它的指示直至「最小的细节」。[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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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各位知道被压迫者会模仿他们憎恨的压迫者到何种程度,一定会目瞪口呆。邪恶者可以活到身后——这句话之所以是真的,部分是因为那些有理由恨邪恶者的人大都会模仿他,使他的邪恶长存下去。因此,显而易见的是,狂热者所能发挥的影响力跟他的实际能力是完全不成比例的。他有两个方法可以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世界:一是广收信徒,一是多树敌人。早期的狂热基督宗教就是一面吸收信徒,一面在异教徒中间激起狂热迫害基督徒的活动,从而得以在古代世界烙下印记。希特勒也是一面推行纳粹主义,一面迫使民主国家采取狂热、不宽容和冷酷的政策,借以对世界发生影响。共产俄国也是同时用自己的形象来塑造信徒与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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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煽动仇恨是动员一个共同体起而御敌方便好用的工具,但长远来说,它的代价并不便宜。因为这样做,我们将会丧失掉很多我们原拟保护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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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明白恨意下面潜藏着钦佩,并由此得出了一个奇特见解。他说,纳粹党员的首要责任是想方设法让敌人对他产生切齿之恨。因为这种恨意可以证明纳粹信仰的优越性。「衡量一个纳粹党员价值观是不是正确、信念是不是真诚、意志是不是坚定,最好的方法乃是看看……敌人有没有恨他入骨。」[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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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大混乱就像坟墓一样,是平等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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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当我们因意识到自己一无是处而深感沮丧时,并不会把自己视为比某些人低劣但比另一些人高强,而是会认为自己比世界上最低劣的人还要低劣。于是我们会恨全世界,会把狂怒倾泻到天地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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