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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运动广泛使用猜疑作为一种统治机制。纳粹让它的各级党员总是感到自己处于监视之下,让他们总是处于不安与恐惧状态。[56]害怕邻人、亲人甚至亲属,看来是所有群众运动内部的铁律。时不时都会有无辜者被指控和被牺牲,其目的是让猜疑的气氛保持蓬勃。敌人(每一个群众运动都少不了的那个假想魔鬼)是无处不在的。他会在信徒的内外部署阴谋。他借异议分子之口说话,援引偏差分子做助手。如果群众运动内部出了什么状况,一定是他干的好事。所以,猜疑乃是「忠实信徒」的神圣义务。他必须随时保持警觉,让破坏者、间谍和叛徒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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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相互猜疑可以带来相互恐惧,后者会像一个铁环套那样把大家紧紧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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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结性不是「忠实信徒」彼此间手足之爱的产物。「忠实信徒」忠诚的对象是整体(教会、党、国家),而不是同仁。只有在一个比较宽松、自由的社会,个人间的忠诚才有可能存在。一如亚伯拉罕不惜牺牲独子以证明他对耶和华的虔敬,狂热的纳粹或共产者都随时准备好牺牲亲属朋友,以表明他们对神圣伟业的忠贞不贰。新兴的群众运动把血缘和朋友关系视为一种会减损群体向心力的东西。集团成员间的相互猜疑不但不会影响集团的力量,甚至几乎是这种力量的先决条件。「当有强烈信念和强烈激情的人们结合在一起,他们就会以猜疑互相监视,而力量也由此而产生。这是因为相互猜疑可以带来相互恐惧,而这种相互恐惧会像一个铁环套那样把大家紧紧套在一起,不容谁逃逸,同时也会在他们软弱的时刻撑着他们。」[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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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的群众运动一个可怕之处在于它所鼓励的自我牺牲,也包含着道德感上的牺牲。诚如蒙田所说:「我们的热情在附和我们仇恨、残忍、野心、贪婪、诽谤和叛变这些倾向上,表现优异。」[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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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结的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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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忠实信徒」永远不会觉得完整,永远不会觉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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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的团结一致往往会让那些促成团结的心理倾向与态度趋于炽烈。上文已经谈过团结一致可以强化仇恨性(第77节)和模仿性(第82节)。相同的,完全融于集体中的个人,也会比他处在准皈信状态时更轻信和更服从。尽管一个群众运动的领袖总是会想尽办法维持信徒仇恨的热度,鼓励模仿、轻信和服从,但即使没有领袖的操弄,单靠一个群众运动的团结一致性本身,也足以激化当初作为团结催化剂的那些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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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乍看是很费解的,但却自有道理。先前我们谈过,大部分可以催化团结的因素,都是让信徒产生失意者的心理倾向,也就是一种厌恶、疏离自我的倾向。然而,一旦完全同化到一个紧密集体里以后,「忠实信徒」不会再有失意感。他已经得到了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他自视为被拣选者,受到一些无敌的力量所支撑和保护,注定要封土称王。他的心灵状态截然有别于失意的人。尽管如此,他的内在紧张与不安全感不但一点不会减少,反而更加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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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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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结化是一个减损的过程多于增益的过程。为了同化到一个集体中,个人必须剥去他的个体殊性。他会失去自由选择和独立判断的权力。很多他的自然性向和冲动都要加以压抑或钝化。这些都是减损。至于那些看起来是增益的成分(如信仰、希望、自负和信心),其源头都是消极性的。「忠实信徒」的欢欣并不是来自力量与智慧的储积,而是出于一种解脱感:他从自主生活无意义的重担中解脱出来了。「我们德国人好幸福。我们不用扛自由的担子。」[59]这是一个年轻纳粹党员战前所说的话。他的快乐和刚毅来自他不用再当自己。任何对他自我的攻击都伤不了他分毫。他在面对死敌折磨或艰难困境时表现的坚忍力量,要比一般人大得多。但他的这种顽强性依赖于那条把他跟集体联系在一起的生命线。只要他感觉自己是集体的一部分一天,他就不可摧毁,拥有不死之身。换言之,他的所有激情与狂热都是簇聚在上述的生命线四周。他对完全融入集体的渴望比失意者逃离自我的渴望还要强烈。失意者还有一个选择:他想找到新生活,不只可以通过成为一个集体的一部分,还可以通过改变环境或全心全意投入某种事业。但已完全融入集体中的人别无选择。他必须攀附着集体,否则就会像落叶一样凋谢和褪色。被革教的僧侣、被开除的共产党员和叛国的沙文主义者是否有可能找回自主个人所拥有的那种平静心灵,令人怀疑。他们都是不能过独立生活的,必须拥抱一件新的大业和依附到一个新的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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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实信徒」永远不会觉得完整,永远不会觉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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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献身乃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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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运动用什么手段来强化和维系其依附者的不完整感,值得一提。其中一个手段是把教条提高到理性之上,这样,个人智慧就没有用武之地。另一手段是通过经济集权和故意使生活必需品稀少,让个人产生经济依赖。拥挤的居住或生活空间可以让人少些独立性,逼使每个人每天参与公共活动亦有相同功能。对文学、艺术、音乐和科学强力审查,可让即使有创造力的人也无法过上自足的生活。教诲信徒向教会、党、国家、领袖或信条献身,亦可以强化个人的不完整感,因为献身乃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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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使是本来自足的人,身处一个群众运动,也会被塑造得不完整和具有依赖性。虽然没有失意感或悲愤,他们还是会显示出那些渴望在一个集体中摆脱自我的人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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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einrich Heine t Religion and Philosophy in Germany (London: Trubner & Company, 1882), p.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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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ermarm Rauschning, Hitler Speaks (New York: G. P. Putnam’s Sons, 1940), p. 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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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Fritz August Voigt, Unto Caesar (New York: G. P. Putnam’s Sons , 1938), p. 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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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dolph Hitler, Mein Kampf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1948), p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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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Quoted by Hermann Rauschning, Hitler Speaks (New York: G. P. Putnam’s Sons, 1940), p. 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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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Ibid, p. 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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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见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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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Crane Brinton, The Anatomy of Revolution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1938), p.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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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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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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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当捷克宗教改革家胡斯(John Huss)看到一个老太太特别捡一根树枝加到要烧死他的火刑堆上时,他说:「唉,神圣的单纯(O sancta simplicitas)!」转引自Emest Renan, The Apostles (Boston: Roberts Broyhers, 1898), p.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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