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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塘、北塘自然村祠堂门口的代表性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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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自然村程氏祠堂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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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族老”们并不是不懂得按照需要部分地改写或者隐略某些祖先故事,只是其标准与渡桥镇官员有很大的差别。例如,程村的“族老”们鲜有人提起,他们在江北自然村最先定居的太公,很可能是桐城某位程姓祖先与其妾所生。在一次偶然的聊天中,程守德曾提起,1940年代程村人在清明节“拜太公”时的场面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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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组织船队,有一艘为首的船,负责的人就坐这一艘,负责的人叫“总理”。几百人浩浩荡荡顺(梧桐)江而下,到桐城拜太公。我们太公在那里也有子孙,葬在那里。拜完太公,再回来拜太婆,太婆带着她的儿子,也就是我们这里的第一个太公,住江北,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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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来,第一个定居于江北的“太公”的母亲不太可能是其丈夫的嫡妻。否则,实难解释孤儿寡母住江北,而其父亲却和其他子孙住在30余公里之外的桐城。这个道理,程守德这样的“族老”当然也十分清楚。当我与他讨论起江北自然村程姓祖先的历史故事时,他承认,“是有这么一种说法,但我们一般不这么讲……那是别人歧视我们的说法,是封建社会的那一套。我们早就不讲封建社会那一套了”。当然,从逻辑上推测,另一种可能或许是:“族老”们这套关于祖先的故事本身就隐含了某种加工,但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早已集体遗忘了加工的痕迹。正如程守德所说:“年代久远了,实际的情况究竟怎么样,实在搞不清了。但古村落是实实在在的,现在还在那。就在三四十年前,绝大部分房子还住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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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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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村大部分村民既没有担任村干部的经历,在宗族事务中也不承担主要角色。同时,其家庭富裕程度也不令人瞩目。在渡桥镇官员那里,他们往往被统称为“群众”。一方面,在某些正式场合下,它有政治意味,是镇、村干部的服务对象。另一方面,以文质彬的话说,“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的意思,人数众多,但没什么特别的身份,不怎么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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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文质彬说:“这种说法当然是有点傲慢,好像这些人没什么重要的个人特征似的。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啦。”不过,在村庄日常生活中,人们都习惯了这个说法,它应该还是有些“道理”的。什么道理呢?在我的追问下,文质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特点,所以行为习惯大体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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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程村“古村落”开发的问题上,文质彬对“群众”的界定似乎有一定说服力。通过与不少村民长达几年的接触,我发现他们对“古村落”祖先的故事也很热衷,却不会像程守德那样的“族老”那样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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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塘自然村程氏大宗祠的门口,我常听村民说起,原来这座宗祠墙壁上的画如何栩栩如生,进大门后的屏风木雕如何“靓得不得了”,说明他们的祖先很有钱,否则祠堂做不到如此精细的程度。无独有偶,在南塘自然村的祠堂门口,不少村民会拉我去看屋檐下的木雕如何精细,内容寓意如何美好,窗户上的陶瓷如何精美。其中有些村民,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曾不止一次向我展示这些东西。讲到这些东西,最后的结局,往往是说,很可惜,20世纪60~70年代的时候破坏太多了。例如,墙壁上有些画被用石灰刷掉,写上了毛主席语录或者其他革命标语。再例如,好几个祠堂、公共堂屋里神龛上的观音像、关公像被破坏掉了。不过,也有村民感叹,20世纪60~70年代破坏得虽然多,但是还不如八九十年代多。而且,六七十年代时期的破坏,怎么说还是国家政策,没办法,或者说,有少数人还真是为了理想而搞破坏的。可到了八九十年代,都是村里的同宗兄弟自己主动破坏的,都是为了一个字——钱。例如,不少村民给我指出,那些房顶横梁上的砖雕、瓷雕和灰塑就是八九十年代才被人在黑夜里偷偷地撬下、去卖了的。他们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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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甲)这毫无疑问是本村的人干的。外面的人,深更半夜的,谁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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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乙)还要爬到楼顶上去,撬下来之后还得运出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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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丙)而且,那个时候村里都养了不少狗的,要是陌生人进来,那狗也会叫的啦。狗都不叫,没人发现,就被偷了,当然是本村的熟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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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丁)是啊。关键还是晚上,黑咕隆咚的,如果不是很熟的人,哪能知道哪栋房子的房顶上就有值钱的东西偷?偷的那么准,都是公家的房子。要是陌生人,我就不信他就不会爬错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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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好几次,有几个村民说“反正闲着没事”,专门搬了梯子带我去爬房顶看那些被偷盗之后的痕迹。他们跟我解释,如何才能爬上房顶,把东西运下去,并且避免被人看到。但是,他们也很纳闷,“搞不懂,为什么他们撬的时候没有很大的声音。”这些村民带我去看这些痕迹,当然不是为了破案,而仅仅是为了表明,原来祖先的祠堂、公共堂屋是很好的,可惜被本村的子弟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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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为丢失了一块窗花的窗户右侧为丢失了核心内容的砖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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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为已经坍塌的程村书院右侧为残缺不全的屋檐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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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偶尔也会有村民讲出一些不同于众的精彩故事。例如,关于南塘村旁的水井,即有一位村民讲起它很神奇。他说,程村建村后,第一至第五代人都是在村前的鱼塘里取水用。后来,五世太公很懂风水,刚好某年碰上大旱,鱼塘里也没水了。太公便选了几处风水宝地,组织族人合力打井。他们在村边四周一连打了十多口井,却没有一口井出水。旱情越来越严重,太公很着急。突然有一天晚上,太公梦见有神仙告诉他,第二天正午在村前的坪地挖三丈就能找到水源。第二天,太公果然挖到了一口水井,水很大。在场一起听故事的年轻村民,对之很不以为然。有两个年轻人指出,这完全不合乎逻辑和当地的情况。其一,既然太公很懂风水,却选不到一块好地可以打井,还要神仙托梦来指点。其二,当地四周水网密布,随便哪个地方打一口几米深的井都有地下水,不可能几代人都喝鱼塘里的水。但对很多村民来说,重要的似乎不是祖先的故事是否符合逻辑,而是它背后的知识是否符合他们的“常识”。讲故事的老人说,“连人家《栖市日报》的记者都觉得故事很好,你为什么觉得不好?”另有几个村民则表示,这个故事他们原来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事情具体的细节真不真都不要紧的啦。风水、神灵这些还是要信一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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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年轻的村民认为,“古村落”要说有多古,当然是越古老越好。但是,如果“古老”本身不能换成钱的话,再怎么“古老”也没有用。尤其是,当村干部认为“古村落”没有人居住不适合开发旅游,而动员一部分群众重回“祖屋”居住时,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抵制。村民纷纷表示,“祖屋”其实不适合人住。例如,“祖屋”都很潮湿,采光条件不好,房间太小,楼层太低,木制楼板常落灰,瓦顶易漏雨,等等。有年轻人直接就说:“神经病!原来没本事,穷,技术也不发达,没办法才住那样的房子。现在好不容易盖了新房,谁还去住那老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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