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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80 双面人:转型乡村中的人生、欲望与社会心态 [:1703258066]
1703259981 四 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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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83 程守宽自认为,到了晚年,他变得好像鲁迅笔下的“闰土”,“三教九流”都相信。但是,在年轻的时候,他是个“唯物主义者”。究其缘由,程守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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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85 我记得,小时候,我老窦(父亲)就不太信神神鬼鬼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老母的影响。我老母是个基督徒,除了“主”,不信其他鬼神的。后来(在)大集体时代,都说要打倒封建迷信的,更加不信啦。我老母都不敢再说自己还信“主”啦。(我)在学校里学的都是唯物主义,出来之后又是……(各种政治运动)。所以,年轻的时候,真不信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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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87 程守宽第一次真正开始有点相信“神神鬼鬼的事情”,是因为求子。1966年初,程守宽结婚时已25岁,在当时程村算是大龄青年(其父亲于1962年去世,程守宽须抚养2个未成年的弟弟。这是推迟婚龄的主要原因)。其母亲麦某盼望着第二年就抱孙子,却见冯兰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麦母偷偷祷告了几回,但没有结果。一开始,程守宽并不在意,而且怪母亲太心急。但到1968年夏,程守宽本人也有些开始着急。经人介绍,程守宽带冯兰看过两个中医,让冯兰吃了一些中药调理身体。同时,也有与麦母关系比较好的老人给了他一些“指点”。对此,程守宽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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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89 他们就说,“要想生儿子,还是要拜拜‘太公’(祖宗)和观音。都像你老母那样,‘太公’都不拜,把‘太公’的‘香火’都给断了,那‘太公’还能保佑你有‘香火’吗?”另外,又说观音就是管生育的,这些东西不能不信。我想想,可能也对。不管三七二十一,死马当活马医,拜拜再说。讲起来真搞笑,一年之前,我还是“红旗派”的突击手呢……当时找不到菩萨,破四旧,没谁家里还敢留着菩萨。(我)就找一块木板,用毛笔写了几个字“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歪歪扭扭的。(我)当时就想,哎呀,没办法啦,心中有佛就行了吧……菩萨应该也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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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91 麦母虽然并不赞同程守宽拜“太公”和观音菩萨,但也没有阻拦。半年后,程守宽发现,其诚心“感动”了“太公”和观音,得到了“结果”,冯兰终于怀孕。1969年,冯兰生下一子(即程敬祖)。此后,程守宽虽然平时不敢有太多表现,但已开始相信“太公佑福”“世上有佛”的说法。至于程守宽的母亲,因为已经当了阿婆,而且所得正是她想要的孙子,也是满心高兴,再不提和程守宽的“主”“佛”之争,只感叹“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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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93 每回忆及此段人生细节,程守宽都会露出笑容。2009年某次和我聊天时,程守宽高兴地用烟斗在空中画着圈,说他后来如法炮制,于1972年和1975年又生了两个儿子。尽管后来求生一女而未得,程守宽对拜祖和拜佛的事情已比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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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95 “分田到户”之后,程守宽和其他村民一样开始公开拜佛、拜祖。在江北自然村,他是比较早前往梵县某寺庙去烧香的村民。此外,在参与组织宗亲前往桐城拜“太公”等事务上,程守宽也比程守德更早、更积极。尤其是第一次去桐城拜“太公”时,几个主事的村民都认为,他们应该效仿新中国成立以前那样,坐着船,敲锣打鼓下桐城。程守宽也是持此观点的积极分子,并且义务做木工,维修了五六艘旧木船。后来,由于想去拜“太公”的人太多,程守宽又出面租了一艘捞沙的大铁船下桐城。1990年代,因家里日子过得一直比较紧,程守宽才慢慢从组织宗亲拜“太公”、修“香火堂”等活动中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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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97 1990~1991年,冯兰经常生病。程守宽除了带她看西医、中医之外,拜佛治病,也是他们常有的选择。同时,道士、神汉、神婆等“各路神仙”都被请到过程守宽家,或直接为冯兰治病,或为其“清扫”房子。程守宽说,每一次开销在几十元到一百多元不等。程守宽和冯兰还曾怀疑自家风水不好,求助于一位堪舆先生。该堪舆先生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新房大门朝向的“煞气”太重。在其建议下,程守宽在新房的门口挖了一口小水塘,又在大门上悬挂了一面镜子,用以抵挡“煞气”。但事实“证明”,这招也未奏效。1991年圣诞节前夕,在婆婆麦老太的劝说下,冯兰信了基督教。对此,程守宽的态度依然是“各信各的、互不干涉”。而且,在以麦老太为首的这个大家庭里,程守宽的两个弟弟和弟媳都还是跟他一样,“三教九流什么都信”。至于在整个程村,程守宽这种状态则更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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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59999 不过,程守宽说,跟不少“假心假意”信佛的村民不一样,他从未想过靠拜佛发横财,而只是求福、保安康。我知道,程守宽所指的是村里不少人天天拜关公、地藏菩萨,求买彩票中大奖。甚至于,有一位村民贩毒时,在家里也拜关公、地藏菩萨,有时还跑到西江上游有名的龙母庙,去拜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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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01 1994年,程敬祖夫妇生得一子,程守宽夫妇十分重视这个长孙。尽管家境困难,程守宽还是坚持做了一场比较体面的添丁烧炮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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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03 在程村及其附近地区,农历二月初二是“添丁节”。但凡前一年生育了男孩的家庭,都要举行烧炮仪式(若家境特别困难而又想做得体面,也可缓一两年,但一般不超过3周岁)。主家开办酒席,宴请亲友,并在祠堂前的晒谷场上点放一个特制的冲天炮。该冲天炮尾部绑一个红包,在亲戚朋友及邻里们面前点放,等炮尾由天而降后,所有人都要争捡红包,以示祝愿并可沾福气。凡捡到红包者不仅能将红包据为己有,还将被认为是男孩的命中贵人,而被邀请参加另一场特别的酒宴。此外,她(他)还将得到主家的一只公鸡、两瓶白酒。即使捡到红包者原本与主家之间不和,此时双方也必须放下所有恩怨、重归于好。若有不愿者即会被人认为“不懂事”,瞧不起与主家同宗的所有男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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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05 对于这个节日,程守宽说,它的意义在于表示,添丁是一个家庭最大的事情(程守德也认为,程守宽的理解不错)。程守宽回忆道,1995年农历二月初二为其长孙举行烧炮仪式时,程敬祖还在打工还盖房的债,家里没有钱。为此,过年前,程守宽就将家里养的一头猪杀掉,除留了少量猪肉过年食用外,其他的全部卖掉,共得1200余元。在烧炮仪式时,程守宽放了1080元在红包当中,取其谐音意“要人发人”。据说,该数字的红包在当时的程村居中上水平,而程守宽的家境则属较差的。程敬祖出了办酒席的钱,送给捡红包者的公鸡则为程守宽提前8个月所饲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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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07 再后来,随着几个孙子、孙女陆续出生,程守宽夫妇“越来越像幼儿园的管理员”。程敬祖夫妇虽有自己的房屋,但基本上全年都空着,程敬宗夫妇则根本没有盖房。1998年,麦老太去世后,程守宽把她的房间腾出来,算是专门划拨给程敬宗夫妇。在他那只有一层、四间的青砖房里,住着程守宽夫妇及5个孙子女。遇到孙女生病时,除了带他们看医生外,冯兰都会祷告,而程守宽则拜佛,甚至拜井、石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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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09 2010年夏的一天,我见程守宽家附近的榕树下有烧香、烧纸的痕迹,树根上还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光”。程守宽向我解释道:“小孙子这段时间不够乖,搞点小迷信。”几天后,程守宽又请了一个“问仙婆”为这个孙子做法。被称为“问仙婆”的女子大约50多岁,她摸着程守宽孙子的手,然后像抽搐一样(一位在场的年轻村民告诉我,这是“仙人上身”的表现),说他半个月前在一个有很多水的地方受惊吓、丢了魂。程守宽回想了一会说,半个月前确曾带小孙子到梧桐江边干农活。“问仙婆”拿了一小袋大米,在米里加上茶叶,然后从程守宽家出来,口中念念有词地不时在路边洒一点米,走到江边。接着,她一边洒米一边大声唱道:“河公河婆心肠好,我给你们唱首歌,你们好心有好报,快快送崽来过河……”最后,程守宽封了一个68元的红包给“问仙婆”做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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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11 对于请神婆祭树、祭路和“问仙婆”做法,冯兰一开始并不同意。但在她祷告了好多天都“无效”后,也就同意了程守宽试试,同时表示,反正她不信。我曾到程村卫生室,问过给程守宽的孙子看病的医生。医生说,这种情况本来应该是缺钙,但在给他补了几天钙之后仍无明显缓解,可能是天气太湿热,所以就改开了一些中药给他调理脾胃。医生表示,如再不见效,建议程守宽叫程敬宗回家,带小孩去城里大医院看看。约一周后,程守宽高兴地说他孙子情况好了很多,“问仙婆还是有点用的”。冯兰在旁“抗议”道:“那还不是看郎中才好的……不管怎么样啦,好了就得啦。”程守宽附和说:“是呀,是呀,管它呢。三教九流,信什么都可以,只要够有用就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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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13 双面人:转型乡村中的人生、欲望与社会心态 [:1703258067]
1703260014 五 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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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16 在程守宽眼里,其母亲麦老太是程村传播基督教的“种子”。基督教在程村传教始于清末,中心是渡桥圩镇上的一间小教堂,但很少有农民信教。据程守宽及几位老年人回忆,1940年代末,程村只有几位老年妇女是基督教徒。1951年,基督教堂变为政府公有财产,1956年改为镇供销社的仓库。程守宽说,他母亲可能是程村唯一仍坚持信奉基督教的村民,但迫于形势也不再在行为上有公开表现,与其他教徒更是没有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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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18 1980年代初,地方政府落实宗教政策,渡桥镇基督教堂划归县宗教局管理,并允许它恢复了宗教功能,有华侨曾在回乡时到此做礼拜,麦老太成为教堂重新开放后首批参与礼拜活动的人。不过,在整个1980年代,参与教堂活动的人寥寥无几,农民教徒尤其少。就程村而言,只有麦老太一人。麦老太曾积极劝说三个儿子、儿媳加入基督教,但无一人听从劝说。她还曾积极向其他村民,尤其是中老年妇女传教,但也没有任何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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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20 1991年,冯兰及儿子发生一系列不幸。程守宽的弟弟和堂兄弟们各自顾着自家的事情,并未给他们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而且,周围的村民也认为,“在现在这个年代,这很正常”。在此过程中,唯有麦老太隔三岔五给冯兰“帮助”,声称只要信了“上帝”,“上帝”就会想办法为她解决问题。一开始,冯兰并不信,并质疑道,“‘上帝’是‘鬼佬’(外国人)的神,怎么抓得了中国的鬼,治得了中国人的病呢?”但是,在几乎用尽了当地人所能想到的所有驱邪的办法,都没有如愿以偿的情况下,冯兰最终将信将疑地跟随婆婆去了几次教堂。忆及此事,冯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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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22 要是平时身体好,天天有干不完的活,是舍不得拿出半天时间去教堂的。当时身体不好,反正也干不了什么活,就跟我家婆(婆婆)去做了几次礼拜。结果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关节)真的不那么痛了。我觉得这个还真的很灵,于是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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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24 1998年,麦老太又说服了程守忠的妻子张某改信基督教。张某信基督的最初动机是盼望通过信教,让其儿子戒掉赌博恶习。当时麦老太已入弥留之际,她对张某说,家有子孙嗜赌属家门不幸,乃是家有“撒旦”作祟,如信“上帝”即可镇住“撒旦”。多年后,张某的儿子仍嗜赌,常将家中财物不经父母同意即变卖掉做赌资。但张某不但没有放弃信教,反而成了传教的积极分子。对此,张某解释道:她相信儿子终究会戒掉赌瘾,只是可能“上帝”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而在他戒掉赌瘾之前,她的祷告至少可以帮他减少一点罪行。因家庭贫困,程守忠曾承包渡桥圩镇的清洁卫生工作,两年后病逝。随同程守宽一道看望张某的程守德,曾提示她,“会不会是因为他长期不戴口罩清理垃圾感染了什么病?这个也许可以试试问镇政府要点工伤补偿”。但张某拒绝了程守德的好意,坚持认为这是“上帝”的安排,是“上帝”要考验她。由于起码的埋葬父亲的费用都拿不出来,张某的儿子遭到一些村民奚落。此后,他还真痛下决心戒掉了赌瘾。对张某而言,这既算是“上帝”“灵验”的“证据”,亦算是现实的安慰,让她更坚定了自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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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26 2010年,冯兰和张某又说服了程守恕的妻子练某改信基督教。练某原曾多次讽刺冯兰与张某信教属于“装神弄鬼”,为此还曾与冯兰产生过口角。2010年,在梧桐江大桥垮塌后,程村大部分村民不愿骑半个小时摩托车从下游的大桥绕到对岸去种地,而选择了弃种。但是,程守恕的家庭比较困难,他一直坚持继续在对岸种菜。农历七月的一天,程守恕撑了一个竹筏准备到对岸去干农活,结果溺水身亡。不少村民都感叹,他是全村水性最好的,却被溺死了,这中间有神秘力量在起作用。但也有村民表示,这是很正常的自然现象,理由是程守恕虽然水性好,却大意地忽略了几点:第一,他已有很多年没有撑过竹筏过江;第二,近年因大量采砂船在此江段非法采砂,造成了不少深洞、暗流和漩涡;第三,他中午喝了酒、撑竹筏过江,落水后势必容易抽筋,且其他村民均在午休,难以有人发现他落水。练某本人似乎更愿意相信有神秘力量起作用的说法,并说常梦见丈夫披着一身滴水的衣服很恐怖的样子。在冯兰和张某的劝说下,练某很快接受了基督教,不久后即声称不再梦见她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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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0028 信基督教后,冯兰与程守宽在很多方面开始区分开来。程守宽说,一年三百六五天,他几乎没有一天空闲的时间。但是,每个星期天的上午,冯兰都要到渡桥圩镇上的福音堂,去做礼拜。在圣诞节、复活节这两天,冯兰也不干农活和家务,而是去参加福音堂的活动。另外,冯兰有时候还会临时有些外出的活动。在吃饭节奏上,程守宽说他为了挤出时间来干活或照顾孙子女,总是抓紧吃饭,菜还没上桌就开始吃,而冯兰则总是要先做祷告,然后才慢慢开始吃饭。对于这些,程守宽表示,他都没有任何意见,完全可以协调。让程守宽稍有意见的是,冯兰偶尔会带一二十个妇女到家里来搞活动。2012年夏某天,程守宽和我聊天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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