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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年轻人“晃悠”,还诱惑了个别“老实人”为实现暴富铤而走险。江北自然村有一个叫程求富的村民,是邻里眼中公认的“老实人”。他家境比较困难,曾靠地下婚姻中介介绍,娶了一个越南女子为妻。一开始,程求富担心妻子会逃跑,所以对家中值钱的东西看得比较紧,并招呼周围村民帮他多注意新娘的动向。这位越南女子跟程求富一起生活了四年多,并生了两个孩子。因他们无法办理结婚手续,小孩没有办法取得户口,在生活上增添了诸多不便。但让程求富比较满意的是,总算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就在他们结婚近四年半左右的某天,程求富外出干活时,妻子带了家中所有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年后,家境陷入极度困难的程求富把目光转向了“晃悠”的年轻人,试图通过贩卖海洛因一劳永逸地解决经济上的后顾之忧。2004年,当程求富第三次从广州将海洛因带至渡桥镇时,在渡桥圩镇车站被抓,至今仍在服刑。程求富的两个孩子跟着年迈的爷爷,过着十分困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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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守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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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仍在程村干活的人,基本上都是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和一些年龄更大的老年人。在年轻人当中,仍坚守在家并在土地上干活的,只有少数妇女。程守智的女儿程敬娴,是这少数当中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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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户籍上说,程敬娴结婚后便已是圩郊村人。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程敬娴白天都待在程村的父母家。不少村民开玩笑说:“她是每天早出晚归到娘家来上班的。”程敬娴对此不予置否,但她表示,公婆家种田、种菜的事情还是归她管的,公婆只负责日常打理和做饭。实际上,在近年的程村,外嫁女长住娘家已非个别现象。我访谈过不少这样的外嫁女。她们说,老公是在外打工认识的,公婆住在她们从没去过几次的农村,所以她们要么待在城里打工,要不然就还是愿意住在程村,生活习惯不用调整,而且还可减少和公婆产生矛盾的机会。如此一来,我发现,竟有不少在程村外公、外婆家成长的小孩,表示和爷爷、奶奶及父亲老家其他的亲戚从没见过几次面。所以,对于程敬娴这样的外嫁女,程村人感觉她们和外出打工的男青年一样,仍是程村人,“从未真正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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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娴生于1979年,1995年初中毕业后,曾前往东莞某制鞋厂打工。但是,程敬娴很快也发现根本受不了那么高强度的劳动。对此经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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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这么苦的工。读书的时候,最多帮爸妈做点轻松的事情,其他的都是他们做。再加上,上边还有我哥罩着,我不用做工(干活)做太厉害啦。结果去打工就适应不了。要说(制鞋)算多重的体力活倒也不算,关键是一天十多个小时做个不停,就那么几个动作,站就站着,坐就坐着,不能随便改变的。还有人管着,上厕所都要请假。做工做得我哭了好多回,真想早点回家。但是,回来又怕人笑话,说闲话,说你“怎么‘晃悠’一下就回来了?”就咬紧牙关做了一年,再也不去了。给爸妈买了点东西,其他的都买衣服、鞋子、手镯、项链什么的,没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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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1998年,程敬娴在家协助母亲李静种菜,另种了2亩多砂糖橘。1997年底,程敬山回家过春节,其初中同学李生到程敬山家玩,认识了程敬娴。李静对李生十分满意,在其催促下,程敬娴与李生于1998年底结婚。此后,李生继续到广州打工,程敬娴吃住几乎都在娘家。不久后,李静表示,家里种菜的事情不需要程敬娴帮太多忙,并提醒她必须要到圩郊村帮公婆干点活。从此,程敬娴开始包揽公婆家种菜的体力活。公婆对此十分满意,表示菜园的日常管理他们足可应付,让她多帮着娘家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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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程敬娴也到广州与李生一起在一个海鲜档口打工。她说,这次外出打工目的是和丈夫住在一起早点怀孕。因为,他们结婚两年未孕,圩郊村不少村民说闲话,或猜测他们夫妻感情不和,或猜测她身体不好。几个月后,程敬娴怀孕,回到程村休养,公婆常到程村看望。2001年初,程敬娴生下一子,李生也不再外出打工,而转在渡桥镇的石材厂打工。2008年夏,程敬娴再次怀孕。有一次,我曾问傍晚前往程村接她的李生,是否有生育指标。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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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镇政府也不管什么计生不计生的了,只管收罚款。生下来之后去交罚款给他们就得啦。这笔钱早就准备好啦,3万块。没钱也没关系,现在越是没钱的人,生得还越多,反正政府也没办法。你(政府)不能拆她(他)的房子、抓她(他)的人。要罚款,一分钱没有。政府也奈何不了她(他)啦。她(他)种点田、种点菜,反正也饿不死,至于小孩能不能读书、出人头地,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人活在世上,还不都是为子孙后代吗?3万块小意思啦。现在不像原来在泥巴里找饭吃,靠打工的收入,3万块说少不算少,说多也不算多。她(程敬娴)守着家里这点田土,就只能解决温饱。当然了,这个也很重要。要是米、菜样样都要我去花钱买,那我这点工资就搞不定了,哪里还敢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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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初,程敬娴生下一子。据程敬娴说,她公婆对此非常高兴,对她说:“以后种田、种菜这些事,你只负责大方向就行了。具体怎么做,我们来负责……你要带好两个小孩,教育好他们。”她公婆希望将来孙子们一定要做有出息的人,不能只是守着家中的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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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娴认为,守住家中的田地属于夫妇配合的一部分。在她看来,如果打工的收入比较高,两口子都在城里打工,能把小孩带到身边培养,当然更好。如果打工的收入不足以把小孩放在城里培养,就不能够两口子都在城里打工。否则,小孩变成留守儿童,家里的老年人完全没有办法把他们教育好。因此,像她和李生这种情况,只能是男的进工厂打工,女的必须要守住家里的田土,才能既有钱花,又能够照顾到家庭,尤其是照顾好小孩。对此,2009年夏某天,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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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庭要过得好,小孩必须带在身边。要是打工的钱不够,女的就不如待在家里种点田、种点菜,甚至哪怕什么都不做,至少也照看好了小孩。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在家种田,都出去打工,或者是“晃悠”。这是不对的。不说别的,对小孩就不好。在家的,一般都是女的,勤快一点的,一边带小孩一边种一点东西,不勤快的,带着小孩就不错啦。像我们这种,两个人都在家里,小孩就不敢太调皮,再怎么搞坏事情,都还有个谱。他们怕老爸的啦。那些老爸不在家的,尤其是老爸、老妈都不在家的小孩,小小年纪,好多都打游戏、打牌、抽烟,每天大摇大摆从家里拿大把钱去买垃圾食品吃,老人根本管不住。没办法,不打工,没钱花,打工,小孩又没人管,小孩要是学坏了,工就白打了。所以,我在家守着这点田土,也是没办法。种田、种菜都赚不到什么钱,也就是让田土别荒掉了,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吃点自己的粮食、蔬菜、水果,比市场上买得放心点。不靠老公打工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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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问程敬娴,为什么不多承包一点别人的田土,用机械化的方式耕种。她说,原因主要是:第一,靠一个女的要种很多地还是不行的;第二,不少人怕将来把地再要回去太麻烦,所以在经济价值不高的情况下,宁愿撂荒也不愿转包给别人,而仅靠亲戚们转包一点,则数量十分有限且地块分散,没法集中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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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春节,程敬娴提出了一个养猪的计划,将程守智家已废弃多年的猪圈利用起来,另给两个邻居各送一条烟,“借用”他们的猪圈。对这个计划,回家过春节的程敬山持反对态度。他认为,程敬娴在程村养猪,必然要父母提供帮助,而父母照看两个孙子就已经够累了。所以,他认为,如果程敬娴非要养猪的话,应该在圩郊村养。程敬娴则表示,她明白自己是外嫁女,但并没有要占取娘家田土的意思。况且,父亲身体不好,程敬山夫妇虽然给了钱看病,但一直没有时间在家照看,是她常在娘家照看父母。两人吵了一架之后,程敬山的妻子劝他,既然自己没时间在家种田,家里的事情就不要干涉太多,不要像传统的大男子主义,事事都要做主。同时,程守智和李静对程敬娴给予了支持。他们说,程敬山的妻子也在广州打工,家里光靠他们两个老人忙不过来,程敬娴每天回程村还可以相互帮一下,而如果她在圩郊村养猪,就没有时间常到程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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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程敬娴养了2头母猪、6头肉猪。给父母添麻烦是不可避免的。早上程敬娴需在圩郊村照顾两个儿子吃早餐,一般要十点多钟才能骑摩托带他们一块到程村,因此早上一般是程守智帮她喂猪。中午,程敬娴给父母做中饭,下午喂猪,傍晚再带小孩回圩郊村。若时间太晚,则由李生下班后到程村来接。空闲时间里,程敬娴到菜园里给父母帮忙,或边看电视边帮母亲做一种用于外卖的小竹垫[2]。而她在圩郊村的田土,确如其公婆所说,她只负责“大方向”,如播种、收割及其他重体力活,日常管理则由公婆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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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程敬娴养猪赚了约4000元,“孝敬”父母1000元。而程守智夫妇转手即给两个外孙、两个孙子,各买了一套100多元的衣裤。2011年,因为猪肉价格下跌,程敬娴亏了约2000元。2012~2013年,她又各赚了约3000元。对此,程敬娴表示,没指望靠养猪赚大钱,只不过是想守住家里的田土之外,稍微能赚点补贴家用,主要收入还是靠李生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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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娴坚持守在家乡的田土上,却也认为“土”是很不好的。2011年夏某天下午,程守智在监督孙子、外孙做暑假作业,程敬娴和母亲一边做竹垫,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一部港剧,其女主角说了一句:“就算没有candle也算得上够sweet嘎啦”。程敬娴即说,女主角好像在粤语里夹了英文单词,并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告诉她,其意为“就算没有蜡烛也算得上够甜蜜的啦”。她即发了一通感慨,觉得自己太“土”,竟然连粤语电视都看不懂了,以后说不定会被社会淘汰。我跟她开玩笑说:“是他们不讲人话。”程敬娴却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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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在泥巴里混,感觉是很“土”。别说香港,就是跟去城里打工的比,也“土”很多啦。人家从城市里回来,这也知道,那也知道,你(我)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人家用这个牌子的包包,穿那个牌子的裙子,鞋子也是名牌,哪怕是假名牌,用的化妆品也是洋气的。在家里守着这点田土,天天围着灶台、小孩转,出门提的是塑料袋,衣服、鞋子都没有牌,化妆品呢,干脆基本上不用。这样几年下来还不土得掉渣啦?人也比她们老得快得多啦……好在还有电视,在家多的是时间看电视。她们打工没时间看电视。要不然我们就更“土”啦。看电视,多少还能跟得上形势,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还见过猪跑路。要说韩剧,我看得保准比她们多,这个潮流她们可能不如我。要不然,就真的是“土”到家啦。我老妈喜欢看清宫戏,我不喜欢,太土。(清宫戏里)男的就知道考状元、当皇帝,女的就知道相夫教子,什么都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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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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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经历循环中,程村大部分青少年,经过初中、高中学习后,即进入年轻的劳动力大军。可是,让后代好好读书,改变人生,却是不少程村人一贯的想法。在我调查古村落时,不少村民不断跟我强调,村中心已经坍塌的房子原来是书院,以示其祖先是何等重视教育。在大集体时期,程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学,渡桥圩镇有了中学,之后又有了高中部。除参军外,读书曾经几乎是村民唯一能走出程村的通道(况且参军也得至少初中毕业)。从1980年代初至1990年代中期,虽然少数村民仅靠着初中甚至小学文化程度,也发了大财,但在程村人眼里,读书应该还是后代过上好生活的主要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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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种情况自1990年代中后期起出现了重要的变化。程前进的儿子程远方,程守宽的三子程敬业,程敬修的儿子程远文,程敬道的儿子程志远,以及程福稻的儿子程思源等人,即正赶上这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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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业原本长程远方一岁,但因家境困难曾在小学停学一年,故与程远方一道于1994年进入渡桥中学初中部学习。据仍工作于该中学的老教师梁某说,1994年因为财税体制改变,渡桥镇这种农村中学教师的工资就开始出现不能按月到账的情况,至于陆续新出台的文件规定上涨的那部分工资,则更是“画饼充饥”。与此相对,位于梧城和城郊镇的中小学老师的工资则有保障。于是,能想到办法的老师都纷纷调往梧城和城郊镇,导致“师满为患”,而渡桥中学则“生满为患”。不得已,渡桥中学招聘了大批新老师,有一部分是从湖南、江西、广西和贵州的中学“挖”来的老师,有一部分则是本地的高中毕业生。此外,梁老师说,除了少数老教师因为良心上过不去而继续认真执教外,很多任教的老师开始心不在焉。不时有老师办理停薪留职“下海”,有些本来就是合同工的老师,甚至在学期中撂下教务就去珠三角地区打工。直到2001年,这种情况才得以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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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方说,他当时作为学生都知道老师水平有限。例如,他在渡桥中学读了3个学期,英语课程由一个代课老师教。他和程敬业等同学发现,英语老师根本不会说英语,只能让学生跟着录音机念课文,至于语法则从来没讲清楚过,学生们问课后练习题,老师常没法提供辅导。而在当时的考试科目中,语文、数学、英语历来被认为是主干课程。除此之外,程远方说,当时渡桥中学的校风、学风也不行。学校政教处管得不够严,不少男同学常在教学楼后或树林里抽烟,甚至旷课到圩镇上打游戏机。一些体格粗壮的同学威胁其他同学,索要零花钱买零食或香烟,这种情况也一直未得到杜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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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中第三个学期结束后的寒假,程远方跟父亲说,要么安排他转学,要么他干脆就不读书,像有的同学那样去打工。身为村干部的程前进托了一位镇干部说情,将程远方送至梧城的一家民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就读(该校学位也紧张),每学期学费1500元(约为公办中学的2倍),另交住宿费300元,生活费自理。1997年,程远方考入广州某中专学校。由此,程前进认为,当时送他到梧城读中学,终归还是划得来。尤其与四处“晃悠”的程敬业相对照,程前进感叹,自己的儿子至少还是上了个台阶,比父辈生活得好一点。对程前进这种说法,程守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认可的。他有时候会说,程敬业之所以后来爱“晃悠”,其实与他在中学里就已经学坏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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