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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36 村民改信基督教的实践行为,与现实社会结构、人生“苦难”事件有关系。这一特点让她们在所有的宗教实践环节中,都带上了“不纯正”的色彩。以至于,在渡桥圩镇福音堂的专业神职人员看来,程村农民基督徒的观念和行为实在太不标准,到处充满着“杂质”。只不过,因为这种行为太过普遍,同时为了让更多的人接受基督教,神职人员不得不容忍了这些“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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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38 在这些中老年人的夫妻关系中,“大男子主义”仍较明显,丈夫当家是常态,在人情往来上,夫家亲戚的范围比娘家大。更不用说,在具有象征性的族谱续写中,仍是以男性祖先崇拜序列为基础的。也由此,不管是程村基督教传播的“种子”麦老太,还是后入教的张某,在生育意愿上都有男孩偏好。究其缘由,无非是因为男孩才算延续“香火”。绝大部分基督徒也还重视“太公”,参与“祷告”(祭祀)祖先。年轻基督徒的婚礼,仍会在祠堂里操办酒宴。又或者,有基督徒公开说信教是因为需要用“主”去改变其苦“命”。冯兰、程菊甚至认为“报”与《圣经》相通。很显然,祖先观念不仅嵌入了农民基督徒的宗教实践,而且仍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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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40 甚至于,“风水”“报”“命”之类的超验观念,在其宗教实践中也依然存在。尤为值得注意的是,程村的农民基督徒并非不知道标准的教义要求,更不否认自己是基督徒,但在实践中有意保持了与教义的距离。这种表达与实践的悖论,在她们看来,并不矛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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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42 从以上事实看,至少在短时期内,似乎很难说基督教在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的传播,必然会从根子上消除农民的祖先和人伦观念,从而完全侵蚀传统文化的根基。这一格局,当然不是说农民的祖先和人伦观念不存在弱化的势头。如前所述,村民的行为确实正在日益远离“差序格局”和“伦理本位”的要求,而突出核心家庭边界和利益。只不过,导致这一重大社会转型的主要原因似乎不是基督教传播,而是市场经济的作用。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市场规则溢出经济领域,侵入了社会领域,村民被从传统血缘、地缘关系网络中拔出,转而以核心家庭的利益为准则,重新建构社会关系网络。毋宁说,基督教传播在某种程度上乃是市场经济切割、弱化农民祖先与人伦观念的结果。这也解释了缘何1980年代基督教在程村几无发展,而自1990年代中后期起则吸引了不少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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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44 在审视农民改信基督教时,或许不仅要看农民基督徒的自我认同(怎么说),更需考察其信仰实践(怎么做)。这即是“主位”与“客位”视角问题。其中,“主位”视角要求研究者尽可能地从当地人的视角去理解文化,“客位”视角则指研究者主要以文化外部观察者的角度来理解文化(帕梯、格丽特尔,1991)。从“主位”视角看,似乎没有理由怀疑农民基督徒主观认同的虔诚,而从“客位”视角看,则其信仰实践比主观认同更为复杂。在“上帝”嵌入乡村社会的过程中,“祖先”也深深地嵌入到了基督徒的实践中。这表现在农民基督徒的信仰实践中,即是“上帝”与“祖先”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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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46 农民基督徒的信仰实践处在“上帝”与“祖先”之间,具有双面性的特征。从社会结构的角度说,这种双面性特征又与当代乡村社会的“核心家庭本位”不无关系(谭同学,2010:448~449)。一方面,因在核心家庭以内仍以人伦关系为主导,所以农民即使在信教后也几乎不可能彻底抛弃祖先和人伦观念。另一方面,因在核心家庭以外的社会关系圈层结构中利益关系居主导地位,农民的社会支持网络有所缺失,在面对“苦难”时,唯有核心家庭可作无条件的依靠。这也就不难理解,基督教在中国乡村社会中突然有了“市场”。当然,这个市场的出现,也与基督教神职人员和农民基督徒精英的主动经营密切相关。这正如“宗教市场”理论所强调,宗教领域也遵循“供需平衡”的市场规律,供给方经营得好,就能吸引到更多的潜在“顾客”,也即信徒(斯达克、芬克,2004:44~45)。但是,同样绝不能忽视,需求方的角色可能更为根本[6]。只有在农民作为一个群体,有了“制度性宗教”的需要之后,基督教以群体性的方式而非个体性地吸纳农民成为教徒,方有了可能(个体性的农民信仰基督教或有可能只是个人心理原因,但群体性的农民作此选择则一定有社会性的原因)。这种需求的产生,本身是社会结构转型、家庭人生境遇及主观认同互动的结果。而其两面性,也深深植根于转型中社会结构上的张力,以及人们对这种张力和家庭人生境遇主观上的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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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48 在农民的宗教实践中,客观的社会张力与主观上的左右为难有时还会导致新的尴尬,出现讽刺性的结果。程秀就并未能够依靠改信基督教,完全克服心态上的不平衡,否则就不至于会激烈地抨击关于三角恋的粤语肥皂剧,并且发出怀念穷苦时光,厌倦富有而无意义的生活的感叹。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改信基督教虽并未完全解决程秀本人的问题,却解决了程守义在追求广泛婚外性关系的同时亟待搞好的“安居(家)工程”。以至于,不信佛也不信基督的程守义“坏坏地”表示,“感谢菩萨、感谢神灵、感谢主,感谢和尚、感谢基督教友、感谢所有的教友”。此外,在程秀代替自己做了渡桥镇福音堂程村“片区负责人”之后,原本求心理宽慰的程菊开始心理不平衡起来,以至慢慢不再去福音堂做礼拜。反倒是程守德又以“儒”的“身心”之理来开导她。从这个角度说,农民即使信仰了基督教,其信仰的表达性与实践性相分离、相悖论的情况并非偶然现象。这种分离、悖论即便不是加剧了,至少也反映甚或固化了农民人生中在经济、政治和社会结构上遇到的悖论。就此而言,如同佛、道等“三教九流”一样,基督教亦似不可能轻易地在心态上彻底为农民消除这些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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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50 双面人:转型乡村中的人生、欲望与社会心态 [:1703258103]
1703261051 五 命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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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53 东汉思想家王充在其《论衡》一书中曾单辟一篇讲“命”的含义,名曰“命义”。王充认为,人的生死寿夭、贫富贵贱和祸福,也即“命”的差别,源于客观自然的“气”及其凝聚方式不同。虽然人“命”各不相同,在瘟疫和战乱等天灾人祸面前,其人生结局却又可能完全一样(王充,2013)。这种说法,本身不免有些矛盾。与此相比,大多数程村人对“命”的理解几乎完全相反,却一样的矛盾。在他们看来,“命”形成于神秘“上天”的主观安排,人无法改变“命”;人只能改变些许“运”,但也有限,因为“运”从根本上受制于“命”。同时,他们并不认为不同的“命”会有同样的人生结局,相反外界的世事无常只会让不同“命”者的人生结局,差别越来越大。可是,在“命”定条件下,人们还得竭尽全力给自己有限的生命,也即人生,赋予意义。这种悖论在不同类型的村民人生中,均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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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55 作为程村中富人的代表,程守义发家致富的过程,在不少人眼中无疑有其主观努力的一面。没有村民不承认,程守义做生意确实很有能力。还有烟民指出,他原本每天需四包香烟,却能做到瞬间戒掉,有着“挥刀自宫”式的意志力。言下之意,有这种超强的自我控制力,自然不愁干不成事情。但是,也不乏村民认为,程守义的财富是“命”中注定有的。否则,即使有能力赚到钱,也守不住。如非“命”定如此,他原本和程成仁一样,专注于乡村政治。但是,一场挪用公款的风波以及接下来程成仁有意挤兑,使得程守义走向了一门心思赚钱的道路。这并非程守义有能力而故意做出的选择,而是完全意外地因“祸”得“福”。与程守义相对比,程成仁也并非没有能力,但在世道激变的情况下,他所有的努力最终只给自己留下一个残缺的晚年。程成仁既不相信这是“报”,也不相信是“命”。而在程守德、程守智等村民看来,程成仁“命”不好尚在其次,在心态上最大的悲剧恰恰就在于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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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57 在程村人眼中,无论是在“集权”时期还是当下村民自治抑或基层“官场”中,也不论是在权力上还是财富上,程成信都无疑是更出色的成功者。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与人伦道德要求相差太远。这种无德而有“福”的悖论现象,唯一能让普通村民认可的“合理”解释便是,他“命”好。但是,对于程成信本人来说,在大队干部中能节节攀升,乃是因为自己能力突出而且懂得处理人际关系,而未能“吃国家粮”则是因为程成仁迂腐地未及时把参军的机会给他。依普通村民的标准看来,程成信极其悖论的地方还在于,既不信“命”,却又很相信“运”。以至于,“吃国家粮”之后,他开始热衷于修“香火堂”、拜“太公”和菩萨,注重“风水”,以图好的“官运”。可在评价他人的不幸时,如对于原渡桥镇信用社主任晚年患脑血栓一事,他又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生是“一本平衡账”,此人“官运”多了一点,健康自然就少了一点。这种口气,颇有些嘲讽他人“活该”、不幸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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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59 对于程成信这种情况,普通村民心里颇有些不服气。由此,他们总还是想建立起现世德行与“命”之间的联系。于是,类似于程守宽认为“本性决定命运”的说法,在程村也颇为普遍。不过,这种说法同时又力图调和“命定论”与“本性论”之间的张力。这即是程守宽所强调,前世注定“命”的一半,今生由本性把握“命”的另一半。依据这种解释,程南山从程成邦那里获得“回报”的“命”,即是由程成友善良的本性所决定的。这是有德有福的典型。而对于英年早逝的程敬军,一方面是因为其“命”不够好,另一方面是因为其本性太豪爽、格外燥。这是有德无福的典型。此外,程守宽与程守义对武斗中残杀他人者及其家人的悲惨人生,既解释为“恶有恶报”,也解释为本性太恶导致“命”不好。这是无德无福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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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61 在程守宽的自我解释中,赚不到太多钱、物质生活苦楚等,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本性太过老实,不懂得变通。同样,这也被他用来解释两个弟弟的人生悲剧。甚至于,在程守宽看来,妻子最后信仰基督教,也是“本性”决定的“命运”。因为,她“本性”就喜欢依赖,在亲属关系网络当中找不到足够强大的依赖对象之后,就转向了祖先、神明,在祖先、神明亦不能足够依赖后,才转向了具有异文化色彩的基督教。可是,与此同时,在反驳程守义责怪他人不懂得变通以至“命运”不佳时,无论是程守宽,还是程守德、程守智,又断然否认了本性与“命”之间的联系。在误用了假农药而准备将青菜倒掉时,程守宽甚至认为,老实、不懂得变通是善良本性的表现,应该“命”好,而卖假农药者或误用假农药后还将有毒的青菜卖给别人,则会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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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63 很显然,前世注定“命”与本性决定“命运”,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只不过,诸多人生平平的普通村民在力图调和无德有福、有德无福、有德有福、无德无福等人生“命运”现象之间的张力时,有意无意忽略了这其中的悖论。甚至于,在解释本性由何而来时,除了现世主观控制之外,在某种程度上又诉诸了“命”决定本性的说法。由此,形成了一种循环式的、充满了悖论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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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65 既然“命”的含义本身就出现了深层次的悖论,同时又在日常生活中不得不调和抑或忽略这种悖论,如何在“命”不可改的条件下,给有限的生命、人生赋予意义,也便几乎注定了难以避免产生同样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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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67 家庭富裕的程守义认为,赚钱是人生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于,不仅要赚钱,而且要占绝对优势,让他人“认命”,连超越他的念头都不敢再有。由此,他才会认为程守德、程守智、程守宽以及程成仁等人,一辈子没什么意思。但是,程守义在致富会后,又认为更有意义的人生应该是会花钱。在花钱时,程守义坚信“财不露白”式的低调,穿着、出行都给人以俭朴的印象,却注重吃住和感官享受。尤其是在婚外性关系上,他变得索取无度,到了连自己都认为会“短命”的程度。甚至于,他偶尔还会怀疑这些享受只是一种幻象,并非他真实的自我。俨然有某种其他的东西,才是“真我”的人生意义所在。可是,从他常向人自夸“师奶杀手”、性能力强,甚至将性爱视频拿出来向人炫耀等事实来看,他又分明不仅是肉体上沉迷于此,而且将之视作了人生有意义的标志之一。这不能不说是一连串的悖论。而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悖论还在于,他同时又坚持认为,不仅是在形式上,而且实质地处理好与程秀的夫妻关系,维持家庭安宁,也在人生中具有重要意义。他将当下的、肉欲的享受当作人生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同时却又认为教育好后代才是人生意义的根本。由此,他担心自己的性爱视频被孙子看到并学坏,而将之放在随身的U盘中。孙子沉溺于电子游戏后,他甚至不得不放弃了大部分肉欲享受,腾出时间来负责家庭“维稳”。至于程秀,佛教和基督教终于让她犬儒地接受了现实,通过宗教“明白”了,“人活着其实还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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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69 文质彬、程成信以及原渡桥镇信用社主任的人生故事则表明,在基层“官场”中,升迁与致富都是镇级官员人生意义的基本组成部分。由此,他们才千方百计地通过“掘地”积累政绩,加入和维持派系以谋求升迁,与此同时又普遍地兼业,直接或间接从事与职权紧密相关的经济经营。可是,文质彬从朋友身上又发现,一旦“官运”不好,其实基层“官场”人生并无太大的意义。此外,同样毋庸置疑,人生晚年顺利与否,子孙后代的发展状况,对基层官员的人生而言也有非同一般的意义。由此,程成信才会评价晚年中风的原信用社主任“命”不好,虽赚了不少钱,人生意义最终还是有缺陷。程成信本人,又何尝没有因为外孙失聪而被人认为遭了恶“报”,人生意义终究大打折扣。他反驳说,持这种说法的村民乃是出于眼红,但这正表示他自己也引此以为人生意义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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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71 程守德因为没有实现当工程师或机械师的愿望,在他自己看来,人生意义无疑有所缺失。但是,他更看重全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以至于为此接受了自己最讨厌的教师职业,后又为同样的原因辞掉了这一工作。对此,他并不认为人生得不偿失。在逃港的过程中,为避免影响学生,他数次错失机会。从他人客观的角度说,这或可算作程守德有责任心或“不懂得变通”的标志。而从其主观认同来看,则不能不说他是一个在乎村庄道德评价的人。人生在世有个好的道德评价,人缘好,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但若以程守义对人生意义的界定来说,程守德为这些没有实用价值的人缘付出,则实在没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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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73 程守德、程守智等人认为,在宗亲、村庄公共事务中的活动,是自己晚年人生意义的一部分。毋庸说,程守义认为也是无意义的,故从不积极参与此类事务。家境困难的程守宽则对自己的人生意义更难说得上满意,但他给村民留下了豁达的印象。他不去计较程守义看重的那些衡量人生意义的指标,相反认为,人到世上,其意义本就在酸甜苦辣的平凡生活中。所以,在他看来,程守恕、程守忠、程敬军虽然未能在人生中得到好“报”,人生也还是有意义的,相信必将有利于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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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75 同时,程守德、程守智、程守宽等人与程守义一样,也极其看中血脉的延续。为此,他们不仅愿意终身受苦劳作,抚养了子女后还继续为抚养孙辈尽力。甚至,程守德为超生的外孙被关押,对女儿女婿却毫无怨言。在人生并不顺利的情况下,这些人靠着故意忘却,不认真计较,甚至通过部分地摒弃周边村民对于人生意义的标准,给自己的人生赋予了一定的意义,也即给了一个让自己继续努力把生活过下去的理由。当然,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又认为,这种人生意义并不完满。否则,他们也就不至于在闲聊时抨击社会不公、官员腐败以及老实人吃亏等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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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77 对于人生意义,程村年轻一辈无疑与祖父辈的看法有巨大的差异。中老年村民常批评年轻人“没吃过苦”,而年轻人对这种“忆苦思甜”的做法并不怎么买账。他们早已不把过上温饱生活当作人生意义的标志,而有了更高的要求。但是,让人惊异的是,不少年轻人的人生又在某种意义上,正在重复着祖父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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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79 在常人眼中,当了老板的程福稻按说不缺钱花,但他仍然感觉赚钱的压力很大,对比资本更雄厚的大老板,感叹可望而不可即。同时,他还很清晰地知道,赚钱并不能为其人生找到足够的意义,甚或感叹“心里空空荡荡”,对佛有兴趣。这种表述似乎并非随便说说而已。毕竟,吃饭都不得安宁,天天忙着算计,甚至因疲于色情应酬而败坏性欲,确实也是其日常生活真实而无可奈何的一面。可是,尽管感叹“日子过成这样,真没意思”,他却并没有任何中断这种生活的意思。而且,与程守义一样,他并不重视儿子的学业,认为只要不学坏即可,希望子辈仍能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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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81 普通年轻人则更倾向于认为,“钱不够花”“没权没势”的人生缺少意义。在打工的生活中,历尽种种原先未曾想象的困难,他们却发现唯一能实现的人生目标,仍只是维持“半工”“半农”的家庭生活。在家“守土”的程敬娴也觉得生活没意思,因为通过辛勤劳动,并不能让生活有多大实质性改善。如果一辈子只是为了吃、穿,在她看来很没意思。当丈夫李生指出人生的意义在于为了子女时,她并未表示怀疑(否则她就不至于在有一子的情况下再有计划地超生一子)。但是,这并不能让她消除“没劲”“少点什么”的感觉,以至于认为当下的农民有“命”但没有“脉”。那些从中学刚刚出来的、更年轻的村民,更不愿意谈长远的将来,则是因为人生意义的话题对他们来说太“沉重”。他们对金庸小说中那种具有历史、社会责任感的主人公的人生意义,不再有强烈认同。“穿越”官场小说所塑造另一种人生,才更有意义。此类小说中主人公的人生从来不缺金钱、权力和肉欲,其他绝色女性的人生尽管是作为男权的附属物,却被认为比蝼蚁般的普通人生更有意义。他们明确地认为,自己只有打工的“命”,若非“穿越”,绝无可能如小说中的主人公那般,通过金钱、权力和肉欲来赋予人生以意义。这亦是充满讽刺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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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61083 当然,也有村民看穿了人生意义本是一场“空”的“把戏”,而采取了无所谓的犬儒态度。程成仁在晚年和程守宽一样,认为人生就是现世的过客,生前死后都是未知数。由此,太过在乎现世人生并无意义。在年轻一辈中,程敬修等人以“晃悠”的方式打发人生。因为他们认为,人活一世不容易,既发不了大财,还不如活得轻松点。可是,要做到“目空一切”似乎并不容易。无论是程成仁、程守宽,还是程敬修,对社会不公仍有诸多激烈的批评。既已认定人生意义本是“空”的,批评却激烈,何尝又不是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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